野利长宁和钱逸之等人回到梅园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湘虞乘坐的那辆马车就停在园门前,黑色的大门虚掩着,门楼上的两个灯笼散着暖暖的光,马儿安静的站着一动不动,车夫靠在马车上打瞌睡。
“怎么回事儿?马车怎么停在这里?”钱逸之嘟囔着下车,又喊了一声车夫:“老常!”
“呃,大公子回来了。”老常揉着眼睛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虞姑娘睡着了,阿雅姑娘说不许吵着她。”
“睡马车上多冷啊。”钱逸之皱眉说。
野利长宁刚想说什么,就听见马车里季和雅的声音:“醒了?哪儿难受不?”
“唔,膀子疼。我睡了多久?”湘虞挣扎着坐起来,抬手揉着自己的脖子。
“没多久。钱公子他们刚回来,你把斗篷裹好咱们下车了。”季和雅说着,先自己下车,然后转身扶着湘虞从车上下来。
野利长宁上两步伸手把湘虞的斗篷拉紧,低声催促着:“天冷,快,都进去了。”
钱逸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赵樾凑过来笑道:“怎么,动心了?”
“说什么呢。”钱逸之笑了笑,抬脚进了园门。
赵樾随后跟进来一把拉住钱逸之,看着湘虞和野利长宁肩并肩的背影,小声说:“动心了就抓紧时间别犹豫。让别人捷足先登了,你就只有后悔的份儿了!”
“人家本来就捷足先登了呀!”钱逸之自嘲的笑了笑,目光落在野利长宁身上。
赵樾笑着摇头,拍拍钱逸之的肩膀说:“你这么个聪明人还没看出来呀?他们朝夕相处,俩若是能成早就成了,还能等到现在?我看他们两个只有兄妹之情,并没有男女之意。你若能把料理生意的精明拿出几分来,这事儿早就成了。”
钱逸之立刻笑了,伸手揽过赵樾的肩膀,“走,我给你做茶去。”
赵樾笑问:“你没喝多吧?喝多了可做不好茶。”
“放心,喝酒我一向有数。”钱逸之笑呵呵的先一步进了屋里。
天空忽然飘起了雪花,冷冽的空气中带着一缕梅香。钱逸之喝了酒心情正好,毫无睡意,便和赵越坐在窗前的茶案前品茶闲聊。赵樾对湘虞赞不绝口,钱逸之笑眯眯的听了一盏茶的功夫,终于忍不住问:“子樾兄为何对虞姑娘这般推崇?她的确聪明,有一些经商的天分,但以子樾兄的家世,还不至于对一个女子如此赞誉啊!”
赵樾笑道:“你别装傻了,我这不是给你鼓劲儿嘛!我跟你说件事,你自己细琢磨一下——你认识秦裕吧?就是跟我一起在朱老学究那里读书的那位。”
钱逸之楞了一下,点头说:“我认识,秦裕,秦容之嘛!那人天资聪颖,绝非池中之辈。”
“虞美人商号的匾额是他给题的,这个你不知道吧?”
“哦?秦裕的清高在梁都城一众举子中是出了名的,寻常求他一幅字画可不容易,他怎么愿意给一个异国来的小商号题匾额呢?”
“题写匾额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写了十几幅都不满意,最后还是虞姑娘在那十几幅中挑了一幅,拿去找匠人镌刻的。”
“还有这事儿?”钱逸之越发奇怪,好笑的说:“传言吧?”
“本公子亲眼所见。我就是因为这事儿跟虞姑娘认识的。不过后来我知道了一件事儿,便对此女另眼相看了。”
“又有什么事儿?”钱逸之纳闷的问。
“她卖了二十四颗红宝石给我家的首饰铺子,你知道卖价多少?”赵樾伸出手来比划着,“六千两!”
“这怎么可能?就算是顶级的红宝石最多也就卖千数量银子。”
“那宝石我看过了,成色是不错,也算得上顶级的,但都不过手指盖那么大。”
“这可就奇了!你家铺子的掌柜我认识啊,是个精明人,怎么会做这样折本的生意?”
“因为她还配着一套首饰图样。是虞美人花的图样!你说巧不巧,宫中我姑母最喜欢的便是这虞美人花。中秋节逢着她的寿辰,我父亲在正为寿礼的事情发愁呢,她就把现成的图样和宝石给送上门了。她哪里是卖宝石,分明是卖的图样和时机。”
“这……她算的可真是够准的!这消息也得灵通才行。”钱逸之感慨的笑道。
赵樾笑着摇头,反问钱逸之:“消息灵通?梁都城内,谁不知道贵妃娘娘喜欢虞美人花儿?谁不知道她中秋节时的寿辰?可唯独她能利用这事儿做足功夫,去我家的首饰铺子里不买反卖,还卖出了天价。”
“的确!”钱逸之咂舌叹息,“虞姑娘的心思是九转玲珑,至少我就没她这样的好点子。”
“还有这码头上的事儿……你想不出来吧?她居然能想得出来拉拢商家入股水运的招儿!既能解了官府之烦难,又保证了自己的货运畅通,还能得大笔的分红利润。”赵樾一脸钦佩的摇了摇头,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又指着钱逸之说:“我告诉你,若不是本公子早就有了心上人,像这样的姑娘,我一定要把她拢到自己家里来!你呀!平时脑袋挺灵光的,怎么在人生大事上这般犹豫。”
“我……不是你想的那样。”钱逸之脑袋里又闪过幕僚孙先生的话,默默地喝了口茶。
“那个秦裕对她是存了心思的,估计也是碍于他读书人的臭面子尚未怎样。你本就是生意人,可别拘泥于家世身份那些浮云。这样的娘子娶回家,怕不把天下财富都赚到你家银库里去?”赵樾说着,把空茶盏放在案上。
钱逸之要给他添茶,赵樾摆摆手说:“不行了,今儿实在太累了。我得去睡了。”
“好,你先睡。”钱逸之点头,看着赵越起身离去,陷入沉思之中。
两日后,布政使夫人郭氏借口看她的表弟亲临梅园,钱逸之等人都不在,赵樾也出去了。湘虞便尽心招待,殷勤留饭,陪坐说笑。吃酒的时候,郭氏透露给湘虞一个消息:“虞姑娘,你的提议知府大人已经同意了!昨天就叫了我家官人去商议过,今日官人让我过来给你送个信儿。不过我觉得你一个姑娘家不好跟那些官老爷们打交道,你说呢?”
湘虞忙笑道:“多谢夫人提点,我们回来已经商议过,此事官面上都由赵公子和钱公子二人做主。”
“这样呀?可不知道咱苏州府的那些商贾们有愿意入股的吗?钱的事儿你们商量的如何了呢?”郭氏又悄声问。
“夫人放心,这两天的功夫,钱公子和我们虞美人的东家长宁公子都在忙这事儿,已经筹集了七十万两银子了。只要上头的大人们点头,这事儿就成了八分了。剩下那两分,就是要把码头上的那些当家的们都拢齐了。毕竟干活的还是他们,对吧?”
“嗨!那都是些没见识的东西!知府大人下了令,他们还敢闹腾?”郭氏对码头上的事全然不放在心上。
湘虞忙给她斟酒,并恭维了一句:“说起来,这事儿多亏了夫人您暗中张罗,夫人辛苦了。”
郭氏满意的笑道:“我不过是想好好地过个年罢了。我家官人这阵子为了此事茶饭不思的,我看着也是着急呀!”
“夫人放心,钱公子他们拟定好了明天下午在江边的惠云楼跟码头上的几个当家的议事,等把相关的规矩都拟成章程,誊写成文书公之于众,这秩序就算是建起来了。我保证,今年您一定能顺顺当当的过个好年。”湘虞说着朝季和雅使了个眼色。
季和雅转身从橱柜里拿出一只红木匣子交给湘虞,湘虞把匣子送到郭氏面前,笑道:“这是我单独给夫人的一点小心意,实在不成敬意。”
郭氏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对儿晶莹剔透的翡翠镯子,水头十足,搭手一摸,沁凉入骨,她便笑开了花,摇头说道:“这太贵重了!俗话说,无功不受禄,这我可不能收。”说着,便把盒子推到了湘虞面前。
湘虞一脸为难的叹道:“我家商号初到宝地,以后麻烦夫人的时候多着呢!夫人执意不收,是怕阿虞以后麻烦您吗?”
“哟,我可没这个意思!”郭氏忙解释,“我就算是看在子樾的面子上也不会不帮你呀!”
“既然这样,那您就收了吧。”湘虞又把匣子推回去。
“虞姑娘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郭氏笑嘻嘻的拿起来交给身边的婢女:“收好了!这可是极难得的上上品!”
送走郭氏,湘虞揉着太阳穴回自己的卧房,洗了把脸,把会客的衣裳脱了去换成家常小袄,方长长的舒了口气,对季和雅说:“这两天迎来送往的,我都喝成酒仙了。”
季和雅拿了被子给湘虞盖上,自己则枕着手臂躺在旁边,压着兴奋小声说:“我听说码头上有人不服,说不定,明天会来捣乱。”
“怎么,我听你这口气,好像很盼着有人捣乱?”湘虞皱眉问。
“好久没打架了呀!手都痒了。”季和雅笑嘻嘻的说。
湘虞盯着她看了半晌,说:“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待着,就算有人闹也不许出手。”
“为什么呀?”季和雅立刻欠起身来。
“这次我们已经出尽了风头,你若是出手,会让他们怕我们。他们怕了我们。别忘了,我们现在是白高国来的商人。他们表面上跟我们热络,实际上心里都防着我们一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