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裕早就从姬朝耕的嘴里知道了湘虞在苏州做的那些事,也知道她为了让赵樾出头不惜许下重利。但却没想到赵樾会来这个偏僻的小庄子里见湘虞。一时间他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惊慌。欢喜的是湘虞是个与众不同的人,连赵樾这样的人也对她另眼相看,惊慌的是若是赵樾放出手段来笼络湘虞,自己又该如何应对?赵樾掩饰着心中的千回百转,满面春风地跟赵樾寒暄:“我看街头停的那辆马车眼熟,那赶车的老何我认识呀,是你们府上的人。还纳闷你们府上怎么会有人来这里……却没想到居然是赵兄你亲自登门。”
“虞姑娘在姑苏帮了我大忙!眼看着要过年了,我过来拜会一下也是应该的。早知道你就住在隔壁,我就多备一份儿年礼了!真是……失礼了。”赵樾拱手向秦裕赔不是,“我回头一定补一份送来,算是给令堂大人请安。”
“赵兄,你骂我呢?你对我不满直接说,何必这样?”秦裕笑着质问。
“没,没有没有,我真是不好意思。”赵樾笑道。
秦裕笑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等会儿就多喝两杯。”
“好!今日不醉不归!”赵樾笑道。
野利长宁懒得搭理秦裕,只拉着赵樾说话:“醉了也没什么,房屋还有,你就住下,明儿咱们雪地里猎兔子去!我敢说,这烤肉的手艺你们谁都比不上我!”
湘虞袖起双手,闲适地笑着揭野利长宁的短:“吹吧你,我记得那次在图虞,你烤个羊腿都烤焦了,连我的小虎都不吃。”
“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呀。”野利长宁故作受伤的样子,摇头叹息。
“小虎是谁?”赵樾笑问。
“是阿虞养的一只小狗。可通人性啦!”季和雅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一膀子把秦裕挤到一边,若无其事地笑道:“诸位,先做了几个小菜给大家,酒已经暖上了,几位公子先喝着,热菜马上就好了。”
秦裕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然而又没办法说什么,只得暂时忍着,不动声色。
“阿雅姑娘,你今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这些天在苏州,我一直想你做的酥炸银鱼呢。他们做的都不如你做的酥脆,入口即化,啧啧!”赵樾兴奋地回味着之前吃过的美味,一脸的意犹未尽。
季和雅听了这话有点为难,笑道:“哟,这儿可没有银鱼啊!倒是有一盘河虾,是我二叔从村里那谁家买来的,新鲜的很。一会儿我给你做个酥炸?”
“太好了!”赵樾拍手赞道。
秦裕侧头看见门框上贴的白纸黑字对联,想起季家尚在孝中,一众人等在这里喝酒说笑有些不妥,便悄悄地拉了一把湘虞,默默地起身出去。湘虞不知秦裕有什么事情要说,便借口去厨房看看菜色也起身跟了出去。见秦裕站在院子里,便凑过去问:“怎么了?有什么事非要出来说?”
秦裕低声说:“季家老伯刚去世,季家尚在孝中,大家在这里喝酒说笑有些不妥,不如请他们都去我家吧。”
湘虞倒是没想到这一茬,在白高国生老病死都是寻常事,守孝这样的事情虽然也有,但并未这样讲究。恰好季二听见这话,便走过来说:“秦公子是读书人,说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然而在我看来,孝自在心中。我父亲常年卧病在床,如今去了也是于病痛之中解脱出来。他在天有灵,自然也希望家里人越过越好。赵公子一片好心来拜会,我们怎好连酒饭都不留呢。说出去了也是叫人笑话。”
秦裕听了这话也觉得在理,便点了点头说:“既然二叔如此说,那就在这里吧。我家中有好酒,去那两坛子来助兴。”
秦裕回到自家,把秦母预备过年的好酒拎了两坛子出来,又想到季家婆婆年纪大了,陈三送来的一个仆妇和季和雅两个人怕是忙活不过来,便叫了青姨娘过来,说:“姨娘,我有朋友来了,在隔壁院里吃酒。季婆婆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你过来厨房搭把手。”
“你有朋友来,怎么不来咱家,却去了隔壁季家?”青姨娘纳闷的问。
秦裕皱眉说道:“盐铁司赵大人家的公子赵樾是我的同窗,如今也跟湘虞他们合伙在苏州合股做生意。所以他在隔壁吃酒,我说得够明白了吗?”
“哟,那赵大人家的公子都被那小妖精给勾搭上了?”青姨娘颇有些不可思议的嘟囔着,转身要走。
“你站住!”秦裕伸手拦住青姨娘,厉声说道:“湘虞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侮辱她!你侮辱她就是侮辱我。”
青姨娘不甘心的翻了个白眼,低声说:“我说什么了?我怎么就侮辱她……”
“吵什么!大过年的有话不能好好说吗?”秦母从内室出来,严厉的瞪了青姨娘一眼,又斥责秦裕:“你又跑出去作甚?手里还拎着酒,想去干什么?”
面对母亲的责问,秦裕的脸白了又红,忽然把手中的酒坛子重重的放在桌上,朝着秦母深深一躬,大声说道:“母亲,我可以听您的教诲,暂时不提及跟湘虞的婚约。但也请您给她应有的尊重。当日许下诺言要像她提亲的是我,并非她把着我不肯放手。还有,青姨娘张口闭口侮辱人家,这也不像是书香门第的人做出来的事情。您若是再做一些事情让我难堪,我便不读书,不参加科考了!我这辈子不入仕,我去当贩夫走卒,我去当商贾!”
“你说什么?!”秦母怒目圆睁,指着秦裕喝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您再让我在朋友面前难堪,我就不参加科考了!复兴秦家的事情你找别人吧。”秦裕说完这话,像是卸去了千斤重担,颓然的坐在椅子上。
“你……你个逆子!”秦母指着秦裕,差点儿又背过气去。
“姐姐!”青姨娘赶紧的上前扶住秦母,朝着秦裕喝道:“裕哥儿!你是要把你娘气死吗?为了那么个……那么个外人,你就跟自己的亲娘对着干?”
“我没有跟母亲对着干,是母亲让我无法在朋友面前立足,我没办法……我,我是没脸见人啦!”秦裕无力的靠在椅背上看着屋顶,自嘲的苦笑着,“赵樾是我的同窗,来了这里在季家用饭,却不登我的门。这事传出去以后,同窗好友们会怎么看我?我还有脸去读书吗?母亲口口声声为了秦家,其实只是为了自己心里痛快吧。”
秦母靠在青姨娘的肩上缓了两口气,无奈的问:“你,你究竟要怎么样?!”
见母亲这样痛苦,秦裕的心里也不好受,于是也让了一步,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只要今天圆过这个脸面去,行不行?”
这么多年来秦母一个人撑着家,看顾着儿子长大成人,她最擅长的便是忍辱负重。忍了这么多年,自然不会在此时此刻为了这些事情跟自己的儿子反目成仇。沉默了片刻,她站直了身子,平静的说:“好,今日我亲自下厨,做了菜肴送到隔壁去给你们下酒。你今日只管去跟你的朋友喝酒清谈,我绝无二话。”
秦裕听了这话,立刻站起身来朝着母亲一躬到底,感激的说:“谢母亲。儿子也不敢劳烦母亲,就请青姨娘到那边搭把手就行。”
秦母摇了摇头,正色说道:“不,我从来不喜欢退而求其次的事情。既然你要脸面,为娘就给足你脸面。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母亲请讲。”秦裕忙说。
秦母语重心长的说:“在你科举高中之前,不许再谈婚事。”
“好。婚姻大事自然要依母亲的意思。”秦裕心里想着自己跟湘虞的约定原本就是等自己科第高中之后有身份有前程再去提亲,所以这件事情他答应的毫不犹豫。
“那好,你自己收拾一下过去吧。”秦母说着,又扭头吩咐青姨娘:“你先去厨房把炉子捅开,叫季成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宰了吧。”
秦裕听了这话,暗暗地松了一口气,理了理衣襟,拎着那两坛子好酒出门去了。
青姨娘看着秦裕出了院门方焦急的问:“姐姐,难道你真的要让那个小妖精把裕哥儿给勾引坏了吗?”
“裕儿在外面的脸面就是秦家的脸面。至于那个番邦女子……反正过了年我们就去京城住了,到时候离得远了裕儿自然就能渐渐放开手。”秦母说着,抬眼盯着青姨娘,语气骤然凌厉起来,“至于你!以后说话要注意口德!小妖精长小妖精短的,你是在骂别人还是在侮辱我儿子?”
青姨娘被秦母盯得心里发毛,忙低头答应着:“是,姐姐,我知道了。”
“走吧。”秦母说着,抬脚出门往厨房去。
“这些活儿我来就好了,怎敢劳动姐姐……”青姨娘忙追着出去,殷勤的说道。
秦母冷声说道:“我又有什么好金贵的?多少年前我就洗手作羹汤了!如今为了我儿子,我又有什么不能做,不能放下的?”
“姐姐为了裕哥儿,真是……嗳!幸好哥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不会辜负姐姐的一片慈心的。”
“你不必讲这些话给我听,裕儿若是不好,我自然没好日子过。你——也无法逍遥。”秦母说着,伸手抽过围裙丢给青姨娘,转过身去展开手臂让她给自己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