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逸之从虞园回来之后,便揣了一份心事,每天都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连看账册都会走神。幕僚孙先生默默地看了几日,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东君,莫不是为了那虞姑娘的事情烦恼?”
被猜中了心事的钱逸之惊讶的笑了笑,问:“何以见得?”
孙先生笑道:“自从东君赴虞园之宴回来之后,便心事重重。之后又跟我说起白高国使臣即将离京的事情,我便猜想着那白高国来的图虞郡主十有八九要跟着使臣回去了。”
“孙先生料事如神,不知可有什么好主意吗?”钱逸之又问。
“这个么……要看东君想怎么样了。是仅仅想加深一下友谊继续试探呢?还是已经拿定了主意了?”
钱逸之笑道:“婚姻大事毕竟关系到整个家族的兴衰,还是要慎重。即便我拿定了主意,也要先让母亲过目才行。”
孙先生笑道:“这有何难?主母娘子现如今就在京城,何不由她出面邀请京城相熟的几家女眷都来府中赏花饮酒,顺便也请了虞姑娘来,让主母娘子过过眼呢?”
“这倒也是个主意,可她毕竟不是官眷也非商贾家眷,我怕她在商贾之间混迹久了,跟那些女眷们聊不来……到时候适得其反,岂不要坏事?”
“东君的顾虑虽然有道理,但您却忘了一件事。这位虞姑娘我也见过一次,我觉得她可是个极有主见的姑娘,所以只要她对东君有意,就一定会让主母娘子喜欢。相反,若她明白了东君的意思却心存拒绝,那……就不好说了。”
钱逸之听了这话,缓缓点头,说道:“如此,也正好试一试她的心思。”
一张邀请赏花的请柬送到了湘虞的案头,邀请人是钱家的主母娘子周氏。湘虞看着夹着花瓣草叶的特制纸张上端正的字迹,笑着对野利长宁说:“我什么时候成了女眷了?”
“怎么,你没把自己当女子呀?”野利长宁扫了一眼请柬上的字迹,笑问:“这是钱逸之的母亲邀请你去赏花?”
“说的是邀请京中故交知友的女眷们来自家花园子赏樱花。”湘虞说着,又笑着摇了摇头,“你说我跟那些女眷们坐在一起聊什么呢?绣花,厨艺?相夫教子?这些我都不会呀!”
野利长宁笑道:“这几日你一直在忙,也该好好地歇一日了。依我说,你就带着阿雅去赴宴,到了那里你只管吃喝赏花,她们聊什么你也不用管,你知道的就说两句,不知道的就听着,不爱听你就找个清净的地方吃喝赏花,钱家富可敌国,他家宴会上的吃食酒菜必定不会差了。况且去的都是些女眷们,再闹又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说的也是, 那我就去会会她们,说不定还会另有收获呢。”湘虞笑道。
野利长宁忙又叮嘱:“收获不收获的你倒是别想太多,过几天你就要跟着安图他们回去了,一切求安稳,别只顾着赚钱。”
“我是那种没分寸的人吗?你只管放心就是了。”湘虞就没把这样的赏花宴没放在心上。
春深似海之时,桃李花虽然谢了,但牡丹芍药紫藤等各种花又次第开放。天公作美,钱逸之选的赏花日艳阳高照,暖融融的天气让人心情极好,女眷们都脱了厚重的冬衣换上了俏丽的春衫,一个个涂脂抹粉簪环带翠,竟比那些盛开的花儿还娇艳。
相比之下,湘虞的装扮就过于朴素了些,她依旧是把长发编成发辫以浅蓝色丝带绑束,发髻也没有绾,头上更无首饰珠翠,只有耳朵上一对翡翠坠子随着左顾右盼轻轻地摇晃着,映着她黝黑的双眸宛如秋水纯净。一身月白色抹胸长裙裙外面罩着一件雨过天青色刺绣短袄,衬得她双肩若削,柳腰婀娜。
“小女见过钱家主母娘子。给您请安了。”湘虞款款走到钱母周氏的面前,屈膝一礼。
“哟!瞧这姑娘……”周氏伸手拉住湘虞的手,上下左右仔细打量了一番,叹道:“这姑娘便是我家大郎时长挂在嘴边的虞姑娘了吧?怎生瞧着这般面善,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湘虞心想怎么又是这句,钱家人与人寒暄只会这一句吗?钱逸之这样,钱瑶芝这样,连钱母也这样。
“来,我给你引荐。”钱母周氏拉着湘虞的手走到赏花的亭子里向已经坐在里面吃茶的几位女眷们介绍。
湘虞跟着一一行礼认人,然后细心地打量着,发现在座的几乎都是母女一道来的,唯二不是的两个人,一个带的是自家的侄女,另一个带的是外甥女。聪明如湘虞,便已经猜到这次赏花宴根本就是钱母给儿子举办的选美宴。
一个体态丰腴的妇人斜了湘虞一眼,皮笑肉不笑的问:“哟,这是哪家的姑娘呀?这身装扮在咱梁都城可是少见呢。”
钱母周氏笑着对众人说道:“大家不认得她也情有可原,这姑娘原本不在咱们闺帏之中厮混的。这是虞美人商号的大当家的。跟我们钱家有几处生意呢!跟我家大郎也是熟识的。”
“哟,原来是个大当家的。可真是能干呀!”另一个妇人笑着调侃钱母:“钱家姐姐,你们家大郎是个精明能干的,应是不缺搭理生意的掌柜吧?”
“吴家妹妹说笑呢!我许久不来京城,今儿办这场赏花宴就是想跟京城的姐妹们亲近亲近罢了,扯生意的事情做什么?”钱母说着,又问身旁的丫鬟:“瑶儿怎么还没来?她不是心心念念要见虞姑娘吗?这客人都到了她还躲着不见,真是不懂事。”
丫鬟忙应道:“秋水已经去请了,想必是梳妆打扮误了时候。主母娘子别急,想必就来了。”
湘虞心中刚想怎么这钱瑶芝也来了京城,便听见一个欢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来晚啦!诸位伯母婶娘们莫怪!”
一个穿宝蓝色衣裙的妇人朝钱瑶芝招手,朗声笑道:“一年多没见,瑶姑娘真是大姑娘了!出落得这般水灵,也不知道将来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钱瑶芝先朝着众人屈膝行礼,问了个安之后,转身拉住湘虞笑道:“阿虞姐姐,我可想你啦!年前就想去姑苏找你玩的,可惜我娘病了一场我没能去得!你一向可好啊?”
湘虞是真心喜欢钱瑶芝这个爽朗的姑娘,忙按着她的手笑道:“我一直都好,多谢你费心记挂着。”
说话儿间,一个仆妇急匆匆来回:“回主母,吉云巷秦家夫人到了,正在门外下车。”
“哟,诸位且先坐着吃茶,我去迎一迎。瑶儿替我招呼诸位伯母婶娘们。”钱母说着,按了按钱瑶芝的肩膀,带着人出去迎接去了。
“吉云巷什么时候来了个秦家?我记得不是盐商钟家住在那里吗?”身形丰腴的妇人问旁边的人。
坐在对面的一个妇人犹疑地说:“据说钟家丢了朝廷的盐引,南边的生意又需要银子,便把宅子典卖了,许是买了这宅子的人家姓秦吧。”
湘虞心中暗想怎么秦裕的母亲也来了?她不是最瞧不上商贾人家的吗?
钱瑶芝则端着茶盏笑道:“诸位伯母婶娘,请大家尝尝这茶,这是我大伯母专门带来的狮峰新茶。”
众人都忙笑着答应,各自端起茶盏,钱瑶芝见湘虞不动,便悄悄地碰了她一下,小声问:“阿虞,想什么呢?”
“啊,没什么。”湘虞忙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茶,但觉茶香清冽甘醇,忙又赞了一句好茶。
说笑间,钱周氏陪着秦郑氏进了花亭,周氏向众人介绍郑氏,又提及了新上任的中书省王大人。众人自然不敢轻慢,一个个起身向秦郑氏问好。秦郑氏早就看见了湘虞,跟众人寒暄之后方问:“虞姑娘可是个大忙人,怎么也有空参与我们妇道人家的赏花会?”
这话的讥讽之意颇为明显,旁边几个看湘虞不顺眼的人都压不住笑意等着看热闹。湘虞却不气不恼,只微笑道:“钱家太太给我发了请柬,我又如何能不来呢?我们商号跟钱家的生意还要长久地做下去呢。”
钱周氏先招手让丫鬟给秦母郑氏奉了茶,方笑道:“秦家姐姐或许不知道,虞姑娘的商号与我家多有生意往来,去年她曾到瓷都,我因身上不痛快,没来得及好生招待,心中十分愧疚。今日春暖花开,便一并请了她来赏花,也算是给大家介绍一下,大家都住在京城,以后说不定有个什么大事小情的需要互相帮衬呢。诸位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呢是呢!多谢钱家姐姐,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我们。”
“钱家姐姐真是周到,我们从来都是敬服的。”
几个商妇们都含笑奉承着,唯有秦母脸只淡淡的微笑着喝茶,并不多说什么。
有仆妇进来回说宴席已经在芍药花丛中摆好了,请诸位太太奶奶们移步过去就坐。钱周氏便其身形相请,钱瑶芝也拉了湘虞起身,悄声说:“我家的芍药有许多品种,还有几株是极罕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