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明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他之前说回不去了的话，都是为了激她让她恨，望她能挺过这一劫，并不是要抛下她不管。
退一步说，军营里他迟早都要回去，但也不是现在她还不能利落行走这个时候。
说实话，见到阿城平安无恙，似是没有惊险的度过生产时，他是又惊又喜的。
惊的是，凭他的医术来判断，阿城这时流产，本就岌岌可危，稍有不慎便会一尸两命，她没有大出血就过了这一关，有些过于简单了，让他隐隐有些担心。
这才寸步不离守着她，可一连许多日，阿城都是正常产后症状，他慕容明也稍稍放下了心，也许，吉人自有天相吧。
然而，她现在，却在赶他走。
“听不明白？”阿城抬头与他对视，眸中如死水，不含一丝感情，“当初的事，是我不对，如今，我已拿命来偿还，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慕容明有些怒意，死死地盯着她，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一丁点的破绽。
可是没有，他找不出一丝动摇。
他捏着纸条的手，青筋暴露，白骨轻泛，是在隐忍，却也有了害怕。
忽的，他松开了些手，闭眼，长舒一口气，再睁眼时，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唇边似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笑容。
阿城知道，他信了，要走了。
“保重。”
慕容明拂袖而去，只留下了这两个字。
阿城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只要他肯回头，哪怕只是有回头的意向，阿城只怕回不顾一切的留在他身边。
可是，他没有。
先生，这一段感情，我用了两条命来赌，可我，赌输了……
既如此，那便愿你，功成名就，赞誉千古。
阿城颤抖着起身，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回身去房间，刚走没几步，就见卫庭东出现在房间拐角。
一看见阿城，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一把将她拦腰抱起，嘴里还不停念叨着：“你是不是傻？怎么敢一个人下床？还走了这么远？慕容明呢？他是不是想打架了，说好的寸步不离，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阿城原本听见他像个婆婆念念叨叨的还想笑，却听见他提起慕容明，笑意全无，窝在他怀里，小声道：“我让他走了。”
卫庭东步子一顿，“走了？！”
又继续走，边走边道：“我看你就是傻了，算了算了，你想怎样就怎样。”
“话说他就这么走了？你让他走他就走？！什么时候这么听话过！真是的！”
怀中的阿城，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卫庭东白了她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笑什么？”
阿城摇了摇头，收起笑意，问到：“没什么，王婶呢？”
王婶就是那日留下来的产婆。
卫庭东随口答到：“我让她走了，想着我也不忙了，还有慕……咳，我能照顾你。”
阿城明显不信他一个人能照顾得了，“是吗？”
卫庭东自信道：“当然。”
阿城：“可你刚刚就不在。”
卫庭东：“……”
还不是想着有慕容明在她身边，鬼知道，好家伙，说走就走了。
说话间，卫庭东已经抱着阿城回到了房里，他轻轻将阿城放到床榻上，为她掩好被子。
起身，正打算离开，却被阿城叫住。
卫庭东问：“怎么了？”
阿城可怜道：“我想吃老爷爷卖的兔子糖人……”
卫庭东正要说教她就想着吃，想了想，道：“我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
阿城道：“你快些回来就行了呀！”
卫庭东抬手刮了一下阿城的鼻子，“小馋猫！”转身离开。
阿城忽然叫住了他，“庭东哥哥！”
卫庭东转身看向她，“又怎么啦！”
阿城认真道：“保护好自己，可别被发现行踪了。”
还没等卫庭东回味其中深意，便听见她又道：“不然阿城可就要饿死了！”
卫庭东哼哼两声，走几步拿了什么又折了回来，手中是茶壶和茶杯，叮嘱道：“你要是累了就先躺下别坐着等我，茶水我给你放到床边的矮几上，渴了就自己倒，乖乖等我，我去去就回。”
阿城笑着点头，“嗯！”
看着卫庭东离开的背影，阿城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整个人像是一下子没了生气，死气沉沉。
她不想死。
无论是十八死结，还是如今撑不住的身子。
慕容明猜的不错，阿城就是靠着那股恨意挺过来的，她本该死在那场流产的闹剧里。
慕容明离开明月谷前，给过她一颗说是可以救命的丹药，没想到，却用在了这里。
王婶告诉她只能保一个的时候，她说，不必保她。
可是到最后，孩子没有保住，她也奄奄一息，生死之际，想起了那颗丹药。
于是，让王婶帮她拿了服下，并且隐瞒了这件事。
丹药续命，最多一月。
哪怕她只有这么些天的寿命，她还是希望着支开慕容明，让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好。
就当做，此生不再相见，也好。
既如此，她还有何惧。
所以，她支开了所有人。
她估摸着应该卫庭东下了山后，开始有了动作。
阿城一个人，走过立水亭，走过那一方已凋谢的莲池，走过前厅，走过厨房……
她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
那个在立水亭被罚解决水患难题正懊恼着的小女孩。
那个在莲池和卫庭东戏水的小女孩。
那个在厨房前听见真相惶惶不安的小女孩。
最后，她拿着灯油走回了房前。
阿城的房间前有一棵树，名曰：合欢。
一寓，伟大无私之母爱。
二寓，夫妻恩爱，永不分离。
阿城想起了之前与慕容明在合欢树下的对话，冷笑一声，“长久这东西，一旦你信了，就是彻彻底底的输了。”
太执着于一件事，并非是一件好事。
世道言，有得必有失。
如果，能重新选择一次，阿城想，她宁愿死在江城，也不再跟他回谷。
她面如死灰般走进房内，转身不舍的看向门外，卫庭东还没有回来。
阿城闭眼，声音暗哑：“庭东哥哥，原谅阿城，辜负了你的期望……”
只愿来世，再报你恩情。
她睁眼，眸中泪水，波光粼粼。
抬手，将手中火折子吹燃，放开。
小小的火苗，在灯油的滋养下，瞬间燃起，大火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