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南最后带着沉默离开了房间。
玄城想，他的心里，是有念禾的。
初见时的惊鸿一瞥，那时，壹南心中应就起了涟漪。
否则，又怎会情不自禁的在东郊猎场不顾身份救下她？
明明让天行出手即可，却还要自己出手。
许是他自己未曾意识到，故而玄城今日当面点明，也算是达到了当初与念禾换回身份的目的之一。
经过与夹谷誉的相处和她换回身份后私底下四处搜罗的消息，她就可以确定，夹谷誉和念禾是父女。
她曾在他的眼中见过一种不知名的情绪。
是一种想爱却又不敢去爱的复杂的感情。
玄城甚至想过，夹谷誉早就知道她和念禾的身份，是故意如此，保全念禾。
如今夹谷誉身死，一切都无法证实。
唯有将念禾托付于壹南，才是对她最好的归宿。
玄城闭眼靠在床榻之上许久，睁眼之时，眼中已不再有困扰之意。
她起身避开伤口穿好衣衫，打开房门一看，竟有人矗立于门前。
“念……阏氏。”
念禾转过身，看向她，“见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她没有在意玄城对她的称呼。
想必她自己也明白了玄城的用意。
念禾的面容有些憔悴，玄城昏迷这几日，她既要打理阏氏的事务，又要偷偷顾着夹谷誉的丧事，还要关心玄城，难免心力憔悴。
玄城强撑起笑意，“让你们担心了……”
念禾抿嘴一笑，含蓄却又没有笑意，只是礼貌有加。
经此一事，她也明白了不少。
万事皆有定数，她改变不了什么。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为了撇清与自己的关系，活生生死在自己面前。
“要去看他吗？”
她不点明，毕竟慕言清的身份，在北匈还是需要隐瞒的。
玄城点头，“嗯。”
“也好，”念禾亦点了头，“我带你去。”
说罢，她先一步迈开步子在前方带路，玄城忙跟上。
一路无言。
每一位至亲之人的离去，都是言语无法安慰的。
念禾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父亲，还未相认却如此下场……
还不如当初从未见过。
玄城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去宽慰眼前背影孤独的女子。
她落寞，却又带着自己高贵的倔强。
穿过一处小园，玄城远远的便看见天行和司空破守在一个房门前。
能让他二人守着的，除了慕言清，她想不出第二个人。
“玄城。”
念禾突然停住脚步，转身与之对视，神情认真且坚定。
“我要留在北匈。”
我要为我父亲，好好守着这片土地。
玄城先是一怔，随后会心的笑了。
“留在哪里，是你的自由，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自然不会阻拦。”
念禾道：“我会站在单于的身边，成为北方你们最坚实的后盾。”
“这一次，我真的要放弃他了……”
玄城眨了眨眼，不经意的移开了视线，“壹南有你，也是他的福分。”
“朝旭永远都是你的家，只要你想回来，先生都会等着你的。”
念禾微微一笑，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回身抬手指了指司空破他们的方向，“就在那里，我就不去了，宫中还有繁琐之事等着我处理，能见着你醒来，我也就心安了。”
毕竟……是我的父亲害你至此……
玄城回之一笑，“注意身子，不要因为杂事累着了，有些小事，交给下人去做就行。”
“念禾，你平安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两人再无他话，经过了夹谷誉的这件事，她们之间，早已有了嫌隙。
饶是彼此都没有怨恨，却也再也没有了从前的亲密。
玄城行至慕言清的房前，司空破和宋扬面面相觑，想开口唤她，却又不知叫什么好。
“叫我玄城就好了。”
她的身份，着实让他们为难。
北匈大势已定，天下即将一统，她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她不是公主，更不是女帝。
只是一介平凡女子。
“宋将军，恭喜你，可以回归本位了。”
尘埃落定，宋扬也知晓了玄城的事，自然不会再对她有敌意。
宋扬微微顿首，“女帝严重了。”
玄城朝司空破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推门而入。
房间内不同于外面，安静的出奇，若是不注意些，玄城甚至都感觉不到房内还有第二人的存在。
她一步一步走向慕言清所躺的床榻。
看着他逐渐清晰的容颜，玄城连呼吸都变得清浅。
她怕吵到他。
尽管她知道，他听不到。
玄城在床榻边轻轻蹲下身，打量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男子。
他双目紧闭，眉间似拧，唇色浅淡，静静的躺在床榻之上，一动不动。
玄城突然发现她，很少能见到这样的他。
这些年来，他们总是聚少离多。
即使遇见了，次次都是针锋相对，一言不合便是不欢而散。
她不明白，明明是两个相爱的人，为何就成了现今这个模样？
千疮百孔。
“先生……”
“你这样待我……”
“让我如何偿还得清……”
她欠他的，欠卫庭东的，已经太多了。
她以为只要她设计好一切，就能万无一失，让自己身处险境，总比害了他人要好。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受伤，长在身上，却伤在他的心里。
那夜她虽然意识模糊，可慕言清所有焦急不安与恐惧悲伤的神情，她都映着眸子看到了心里。
眼前这个因她夜不能寐，昏迷不醒的男子，爱她爱得沉重。
他的肩上背负着整个天下，却难以承载对她的爱意。
他只能将之埋在心底。
玄城看着他的容颜良久，久到自己的双腿都失去了知觉，才缓缓伸手触碰他的眉心，将之轻轻抚平。
他在睡梦之中，都是负重前行，如此不安。
玄城淡淡一笑，将一片金色的银杏放在了他的枕边。
俯身在他额上轻盈一吻。
先生，庭东哥哥于我来说，比性命还要重要，若能救他，不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一试！
“若此番我还能活着回来……”
她顿了顿，苦笑道：“不用等我，另娶她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