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决真人向晔虚子言道：“晔虚儿，不必丧气。司马少侠深得涅羽仙姑真传，你自然是敌不过的。”又向司马绝空道：“司马少侠，你的剑，比老道想象中的还要快。”
司马绝空客气回应：“真人抬举，实是晔虚子道长及各位武当派的同仁手下留情，晚辈能赢下此战，也实属侥幸。”
风成魔道：“四战三胜，胜负已分，明决老道，该兑现诺言了，立即放了我庄内门客！”
明决真人缓步走到场中，言道：“风兄弟，还请稍安勿躁。老道欲加赛一局，想与司马小友切磋一番。”他目光转向司马绝空，慈眉善目地说道：“这场比试结束，不论胜负，敝派都会即刻释放贵庄弟子，决不食言。”
风成魔厉声喝道：“明决老道，你输不起么？五局三胜的规矩是你们定的，如今又要加赛？”
场边傅晋昙语带讥诮：“诸位武林前辈今日可算让小子开了眼界。先是车轮战消耗风前辈，现在又要出尔反尔。”他转向华山派阵营，问向钰聪先生：“莫掌门，您评评理，这是不是有失名门正派的风范？”
莫雨亭冷冷道：“明决道兄何等身份，肯亲自下场指点后辈，自然是这位司马少侠的福分。”
云梨花红衣如火，眼中更是气得如火中烧，狠狠回敬道：“福分？莫掌门说得轻巧。你怎么不让你身后的华山弟子也沾沾福分？”
傅晋昙笑道：“正是正是，华山武当都是出自道门，你们两派互相切磋较量那才叫妥帖。”
楚霖昭插话道：“三公子不会武功，倒是牙尖嘴利得很。”
傅晋昙合上鎏金折扇，在掌心轻敲三下，斜睨着华山派阵营道：“楚大侠说小弟牙尖嘴利？啧啧，比起你‘幽冥剑’的‘口蜜腹剑’，小弟这点微末本事可差远了。”
楚霖昭原本抱剑而立，闻言大怒，挑衅说道：“三公子除了耍嘴皮子，可还会别的？要不要楚某教你几招防身？”说着拇指一顶剑锷，寒光出鞘三寸。
“哎哟，吓煞我也。”傅晋昙夸张地后退半步，折扇掩面作惊恐状。“楚大侠这‘拔剑吓唬人’的绝技，可比你师父的‘莲花十九式’厉害多了，小弟怕是学不来。”
人群中传来几声窃笑。楚霖昭脸色铁青：“你——！”
“昭儿！”莫雨亭沉声喝止，“与不会武功之人计较，平白失了身份。”随机又对向玉树没好气儿地说道：“大公子，好好管管你家这位三公子吧，别在天下英雄面前丢了八宝傅家的脸面。”
向玉树尴尬赔笑，连忙将傅晋昙拉回自己身后。
度凡方丈道：“阿弥陀佛。明决道兄，既已定下规矩，万万不可背约啊。”
司马绝空眉头微蹙，他分明看见明决真人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那不是求胜的渴望，倒像是某种特别的期待。
风成魔沉声道：“侄儿，武当派诡计多端，这明决老道最不可信。你不要轻易被他蛊惑。想想你的师父，当年是怎么被这老道坑害的。”
“我应战。”司马绝空忽然开口，声音清朗如剑鸣，在场之人无不听得真切。他收剑入鞘，向明决真人抱拳一礼，“还请真人指点。”
明决真人眼中精光暴涨，连连喜道：“好！好！”
风成魔虎躯一震，连忙飞身过来，猛地抓住司马绝空肩头，五根手指如铁钩般扣进皮肉，气道：“混小子，你昏了头不成？！明决老道什么德行，老夫最清楚不过。”
司马绝空却纹丝不动，答道：“风叔，我自有分寸。”
风成魔道：“你有什么分寸？你年纪轻轻，尚不知江湖险恶，你师父她当年也是你这……”
“风叔叔！”风成魔的话语被司马绝空赫然打断，他缓缓回头，语重情深说道：“这一战，不光是侄儿的心愿……更是能替家师，做出一个了断。”
风成魔浑身一僵，眼中怒色稍褪。他转身回归看席，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真是柳絮凡教出来的好徒弟……”司马绝空内心大恸，他分明看见风成魔说“柳絮凡”三个字时，喉结剧烈滚动，像是硬生生咽下了什么。
司马绝空深吸一口气，收拾心情，对着明决真人抱剑行礼：“请真人指教。”
明决真人眼中精光一闪：“司马少侠，留神了。”话音未落，拂尘已如银河倾泻般扫来。这一下来得突然，司马绝空却似早有预料。他身形微侧，长剑不出鞘而横格，拂尘白毫竟能在剑鞘上刮出一串火星。两人错身而过时，明决真人左手突然化掌，轻飘飘按向司马绝空后心。
“太极拳！”司马绝空心中一惊，不及细想，本能地运起筋脉逆行之法，内力倒冲经脉，身形陡然加速前冲三丈，堪堪避过这无双掌势。
明决真人见状不惊反喜道：“好！风兄弟的‘筋脉逆行’之法果然玄妙。”说话间拂尘再展，这次使的是太极剑法中的“青龙出水”一招，尘柄如剑锋般直刺司马绝空咽喉。
司马绝空终于拔剑出鞘。剑光如雪崩倾泻，以流风素雪剑法中的“雪涌蓝关”一式应手而出。这一剑去势极快，却在即将触及拂尘时突然分化七道剑影，虚实难辨。
“好剑法！”明决真人拂尘突然炸开，千万银丝如孔雀开屏，将七道剑影尽数接下。同时左脚踏步上前，地面青砖“咔”地裂开，正是武当“震山脚”的绝技。
司马绝空只觉脚下大地震颤，急忙纵身而起。人在半空，眼中却见明决真人拂尘回旋，划出一个完整的太极圆弧。那圆弧竟凝实如镜，映着朝阳折射出刺目金光。
“小心！是武当纯阳功的‘开太极’式！”风成魔在后方急呼。然而为时已晚，那金光已直射司马绝空双目。他眼前顿时白茫茫一片，耳中只听破空声袭来，本能地横剑格挡。“叮、叮、叮”三声脆响，司马绝空于空中被内力震退，手中长剑传来三道截然不同的劲力，一刚、一柔、一刚柔并济。他心中骇然，明决真人玄妙入神的功法果然不同凡响。
视觉渐渐恢复时，明决真人已站在一丈开外，拂尘斜指地面：“少侠可知方才老道用了哪三招？”
司马绝空略一沉吟，回答道：“晚辈对贵派神功单见浅闻，如果没猜错的话，先是‘金针渡劫’的刚劲；再是‘弱柳随风’的柔劲；最后……”他忽然福至心灵，“最后是‘阴阳交错’刚柔相济！”
明决真人抚须大笑：“后生可畏，凡妹果然教了个好徒弟！”笑声中，老道身形突然模糊，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幻化出三道残影，从不同方位攻来。
慧悟和尚惊呼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三清化影’！？”莫雨亭和铁卞等在场高手，无一不是被明决真人所展示的神技震惊。
司马绝空临危不乱，突然闭目凝神，以心观剑。此刻他纯凭气机感应，剑锋突然向右侧空处刺出。
明决真人的真身显现，脸上却带着赞许之色：“好一个‘心剑’。”说话间拂尘突然变得重若千钧，一式“五岳压顶”当头砸下。
司马绝空举剑相迎，不料那轻飘飘的拂尘，凭自己的气力竟不能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忽然想起师父说过的一句话：雪压青松时，松枝懂得弯腰。司马绝空不再硬抗，剑锋突然一斜，整个人如雪中青松般顺势倾倒，同时左掌拍地，借力滑出丈余。
明决真人这记杀招落空，拂尘砸在地面，轰出一个三尺见方的深坑。老道笑道：“懂得变通，甚好！”他突然变招为太极推手，双掌如抱圆球，周身三尺内气流突然旋转如涡。
司马绝空顿觉身形不稳，似要被吸入那气旋之中。危急关头，他剑交左手，右手并指如剑，突然刺向气旋中心，正是玉峰绵掌中的“寒梅点雪”。
一声闷响，气旋应声而散。明决真人却趁势近身，左掌轻轻按在司马绝空肩头。这一按看似无力，司马绝空却觉一股暖流自肩井穴涌入，瞬间流遍全身经脉，竟与他本身内力水乳交融。
“这是……？”司马绝空震惊抬头，却见明决真人眼中含着深意，手中拂尘旋转不停，又使出一招“如封似闭”。明决低声对其说道：“武当‘纯阳渡厄’，可助你化解‘筋脉逆行’的隐患。”
二人一触即分，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寻常过招。风成魔却发现端倪，厉声喝道：“不对劲！明决老道，你在耍什么花样？”
傅晋昙一听，急得折扇直摇：“司马兄！小心有诈！”
场中二人却恍若未闻。明决真人拂尘越使越慢，每一招都刻意与司马绝空长剑相触。七十招过后，司马绝空只觉通体舒畅，内力运转比往日顺畅数倍。
明决真人倏然收招后退，笑盈盈道：“司马少侠天资卓绝，老道提出五局三胜定输赢的办法，全然是为了能将你留在武当，作我武当门下弟子，也算……也算续了我与凡妹的前尘。”他前半句话说得面带笑容，但后半句却已经愁眉不展。“可惜天公不作美，也罢，这是老道毕生心得，赠予小友参详。”随即，明决拂尘轻收，太极图案在青砖地面上也缓缓消散，高声对群豪宣布道：“司马小友天赋异禀，造诣非常，这一场，亦是老道输了。”
真武殿广场顿时人声鼎沸，众武当弟子虽难以理解，却无法点破掌门放水的事实。
莫雨亭闷哼道：“无聊。”
铁卞向左右丐帮弟子笑道：“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牛鼻子是心存偏私，加赛比试是假，授艺才是真。”
风成魔如一片乌云飘入场中，柳条般的手指轻搭在司马绝空腕脉上：“侄儿，可还撑得住？”声音关切至极，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司马绝空勉强一笑：“风叔叔放心，明决真人手下留情了。”
风成魔忽地轻笑出声，说道：“明决老道何时学会手下留情了？”他转向明决真人时，眼中寒光乍现，又道：“莫不是年纪大了，心也软了？”
明决真人并不动怒，只是将拂尘搭在臂弯，回应道：“风兄弟，几十年不见，你这言谈逼人的毛病是越发刁钻了。”
铁卞长老晃着九袋麻衣挤进场中，酒糟鼻抽动着问：“打完了？那老叫花可要讨杯酒喝！”他摆弄着腰间的葫芦，叮当作响，笑嘻嘻问：“风老怪，听说你平时葫芦里装的美酒，可比老叫花子的要珍贵多了。”
风成魔变戏法般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说道：“老叫花子倒是会挑时候，去年腊月埋的梨花酿，便宜你了。”他信手一丢，酒瓶在空中划线，稳稳落入铁卞手中。
度凡方丈手持紫檀念珠走近，白眉微颤道：“阿弥陀佛。风老施主既然取胜，不如……”
风成魔忽然敛袖作揖，姿态优雅如士大夫，礼貌说道：“不如大师为我等诵段《往生咒》？听闻贵寺为锦衣卫指挥使万通做过法事，老夫也是心向往之。”
莫雨亭在华山派阵营众冷笑着道：“歪门邪道，也配谈往生？”
风成魔道：“是了，差点忘了莫掌门也是佛道双修的大才，当年你在万仙宫窥视那‘七难八苦’……”
“住口！”莫雨亭暴喝一声，周身紫气骤然暴涨。楚霖昭等弟子纷纷按剑，场中气氛登时万分紧张，一触即发。
度凡方丈立时制止，言道：“阿弥陀佛，按明决道兄提议之约定，比武已经完毕，二位万万不必再犯嗔念。”
明决真人适时上前一步，拂尘轻摆：“天色已晚，莫掌门若急着赶路，武当就不多留了。”语气虽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莫雨亭不敢置信，嗫声问道：“明决道兄，你为了这老魔头而驱赶莫某吗？”他目光在二人之间游移片刻，忽地拱手，恨恨道：“既然如此，莫某告辞。”他转向弟子们，一声令下，快步流星往山门走去。
楚霖昭临走时瞪了傅晋昙一眼：“傅三公子，咱们后会有期！”
傅晋昙折扇轻摇，调侃道：“楚兄慢走，回去记得把剑穗理理，都打结了。”
华山众人愤然离去的背影，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僵硬。明决真人遗憾叹息，随后对在场所有人言道：“诸位请随老道来。”他拂尘一引，指向西侧一条幽深小径，“紫霄宫地牢潮湿阴冷，委屈诸位贵客了。”
风成魔玄色衣袍一振，趾高气昂跟了上去。一众群豪也默默随行。
紫霄宫依山势而建，坐落在武当山展旗峰下，朱墙碧瓦在云雾中若隐若现。众人随明决真人穿过“九曲黄河墙”，但见宫门前两尊御赐的铜龟负碑，龟甲上密布着香客摩挲出的光滑痕迹。
明决真人手中拂尘轻指：“这紫霄宫始建于永乐十一年，当年成祖皇帝敕建，专为供奉真武大帝。”
宫门高约三丈，朱漆大门上排列着九九八十一颗鎏金门钉。门额悬着永乐帝亲题“紫霄福地”金匾，历经百年风雨仍熠熠生辉。两侧楹联写着：“四大名山皆拱揖，五方仙岳共朝宗。”
穿过门楼，迎面是十数级雕龙御道石阶。石阶中央嵌着整块汉白玉浮雕，云龙纹泛着温润的光。傅晋昙俯身细看，发现龙睛处竟镶着两颗鸽卵大小的黑曜石。
晔虚子瞧他有兴趣，便解释道：“这是当年从云南运来的贡品，龙睛取‘画龙点睛’之意。”傅晋昙笑道：“受教、受教。”
小径两旁古柏森然，枝桠交错如鬼爪。转过一道石屏，群豪眼前豁然开朗。紫霄宫朱漆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龟负碑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凝重。明决真人从腰间取出一方玉印，在左侧石龟头顶轻轻一按。
一声机括响动，宫门缓缓开启。一股混合着霉味与药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明决真人继续引着众人穿过回廊，解释说道：“地牢在偏殿西方，为防江湖祸乱，机关倒是多了些。”
风成魔轻笑：“老道这是防着老夫吧？”
明决真人不答，在一幅《太极图》壁画前停步。他左手掐诀，在阴阳鱼眼处各点三下。壁画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请。”
石阶蜿蜒向下，壁上每隔十步便有一盏长明灯。铁卞长老走在最后，酒葫芦在腰间晃荡：“啧啧，牛鼻子们香火鼎盛啊，这地牢修得比丐帮总舵还讲究。有这闲钱，何不多帮衬帮衬咱们丐帮的兄弟？”
下到第三层，空气骤然阴冷。明决真人在一道铁栅前停步，晔虚子则利落地从袖中取出钥匙。栅栏内，十余名身着褐色短打的汉子鱼贯而出。为首的李七约莫四十岁年纪，见到风成魔，他疾步上前单膝跪地：“属下无能，累庄主亲临。”
风成魔问道：“起来说话。武当的牢饭可还合口？”
李七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回庄主，比云娘子炖的羊肉还差些火候。”
一个瘦小青年从队伍末尾冲出，扑到云梨花跟前，叫苦连天道：“云大娘，他们……他们把阿黄炖了！”
云梨花柳眉倒竖，回首喝问武当众人：“哪个混账干的？”
武当弟子中走出一人，抱拳道：“是这小……这位兄弟的狗闯入丹房，小道生怕这畜生毁了一炉丹药，所以才……”
“所以你们就炖了它？”云梨花此时手已经按在了腰间柳叶刀之上。
明决真人轻咳一声：“重台儿，确有此事？”
那个叫重台子的小道士额头见汗，结巴回复道：“回掌门，是、是伙房的刘管事……”
明决道：“赔这位小兄弟十两银子，再送只箭毛猎犬的幼崽予他。”
风成魔打断道：“不必了。李七，回庄后给小六子寻十条好狗来，咱们疯魔庄可不稀罕武当的‘狗’。”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让在场武当弟子俱都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