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成魔的右臂发出弓弦绷紧般的声响,皮肤下青黑色的血管根根暴起,如同老树盘根般扭曲虬结,他已经将全身内力逆着经脉倒灌回心脉。
度凡方丈被风成魔一击打中后心,赶紧以锡杖尾端顶住风成魔心窝回敬。跟着全身不自觉剧烈颤动,易筋经真气不自觉地弱了三分。老和尚看得分明,那些逆流的内力正在吞噬风成魔的本源精血,这是真正的搏命之法。
风成魔嘴角扯出奸笑,将逆转的大荒真气催得更凶。度凡方丈虽有佛法定力加持,却也耐不住这源源不断的魔功,一口老血喷出。场下观战之人瞪眼哗然,慧字三僧担心地高喊道:“方丈!”
慧因最先急得站起,顾不得礼数对明决真人大声道:“真人!快快叫停,比武切磋,风老施主何须以命相搏?”
慧缘却拉住他说道:“师兄戒躁,方丈未败,仍有计较!”
度凡手中的锡杖不觉间微微偏了三寸,这个细微变化,只有同样高深的明决真人察觉到了,老和尚是故意将锡杖偏开了风成魔的心脉要害。
风成魔随之一怔,他这等武学宗师怎会看不出对方放水?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双掌赤纹已化作两条血龙,咆哮着撞向度凡胸膛。
度凡方丈眼看危矣,将剩余力量全部灌输于锡杖,拼死将对方整个人挑开。风成魔被锡杖打击之下撤回身子,不忘凌空补上一掌。老和尚闷哼一声,借势倒飞出去,在空中翻了个筋斗,重重落地。
风成魔抹了抹嘴角黑血,盯着度凡方丈弯曲的锡杖,咧嘴笑道:“大师的这把老骨头,比少林寺的门槛还硬啊。”这话说出已经嘶哑,却让场边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阿弥陀佛……”度凡也抹去嘴角金血,忽地将锡杖插入地面,双掌合十道:“风老施主这大荒真气,倒比三十年前多了三分道韵,老衲接不下。”
全场哗然,少林弟子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丈武功深不可测,竟会亲口认输?只有明决真人晓得,度凡方丈说是“接不下”而非“敌不过”。老和尚宁可自损威名,也不愿风成魔因执念焚心而亡。这等境界,才无愧为佛门泰斗、武学宗师。
“大师明明还有再战之力,你主动认输,是在怜悯老夫?”风成魔说完,猛地挥掌拍向自己心口,欲要强行震散逆行的气血。
度凡身形一晃,手中一枚菩提子猝然飞射而出,精准点在风成魔胸前膻中穴上,恰到好处地帮他导顺经脉。老和尚笑笑答道:“不是怜悯,是敬重。”
场中二人相视而笑。风成魔的黑影如魔焰张牙舞爪,度凡的身影却似古松静立。但若细看,会发现魔影中隐约有金光流转,佛影里亦藏着缕缕黑气。
明决真人突然高声宣布:“平手。”拂尘在两人之间划出太极线。“风庄主经脉受损,度凡大师禅功亦破。此战作和!”
晔虚子急道:“师父!可方才……”
傅晋昙打断道:“方才什么?晔虚道长,真人既然已经宣布完了,你还质疑什么?你看到方丈吐血了?还是数清风前辈退了几步?”
司马绝空突然冲入场中,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风成魔。少年的手触感冰凉,风叔叔的体温竟比寒冰还冷!他急得声音都变了调:“风叔叔!逆行的真气已经冻伤你的脏腑了!”
风成魔甩开司马绝空的手道:“闭嘴,勿要高声!下一战若是明决老道亲自下场,你可与他较量,他定然不会难为于你。”
司马绝空涕泗横流,点点头道:“是。”
“当下三战两胜,老夫下场休息片刻,恢复功力。你不要逞强,下一场就算认输也是无妨。你不要搀老夫,教旁人看出破绽。”风成魔朝司马绝空挤眉弄眼,慢悠悠下得场去,独留司马绝空还在场内。
度凡方丈深深凝视那个退场的背影,诵道:“怨不可怨,怨终得舍。以怨报怨,怨无由息。唯有无怨,怨乃止息。”少林弟子随之齐诵:“阿弥陀佛……”
明决真人对身边的晔虚子点点头道:“下一阵。”
晔虚子会意,将拂尘一摆,高喊:“布阵!”身后三十五名弟子闻令而动,依次跳入场内。顷刻间,就已布成真武大阵。
这镇山绝技的真武大阵源于武当山玄武观星台,据传为张三丰夜观北斗七星与二十八宿运行轨迹所创。阵法暗合“周天星斗运转”与“真武荡魔真意”,需三十六名弟子按天罡之数布阵,每人站位对应一颗星辰,阵法展开时剑气成罡,星力流转,就算是江湖中绝顶的高手,若不晓得其中门道,面对此阵亦是无计可施。
晔虚子轻捋长须,问道:“司马少侠是要领略一下我武当的真武大阵?”
傅晋昙气急大嚷道:“三十六个打一个?要脸不要?”
云梨花应和道:“就是就是!说好的一对一较量,怎么这会儿变卦?”
向玉树拉住傅晋昙,苦口婆心地劝诫:“三弟!我说你就消停一会儿吧。”
风成魔亦是心忧,暗自骂道:“明决老道,竟出损招!”本想替司马绝空再战一局,可当下内力亏空,力不从心。眼里瞧见司马绝空自信的样子,再联想这孩子本来在涅羽仙姑的指导下,对排阵破阵颇有研究,方有三分安心。
莫雨亭道:“真武大阵整齐如一,不论进退都犹如同一根神经牵引,说是汇聚成一人也不为过,所以也算是一对一较量,倒也不算欺负这位少侠。”
傅晋昙岂会同意这番说辞,气呼呼道:“强词夺理,一个人就是一个人,三十个人就是三十个人,再怎么整齐划一,也不能算作一人!难道他们穿一条裤子了?”
楚霖昭道:“三公子若是不满,大可以同这位少侠一齐闯阵。算上风老魔,你三个也摆个震惊四座的奇妙阵法,岂不快哉?”
“你!”傅晋昙小脸一红,被他一句抢白,愤然不语。
司马绝空抱拳回应道:“方才在山门未能讨教,现下正好如愿。请赐教!”正要上前应战,忽闻风成魔秘音入耳:“真武大阵暗合周天星斗,别盯着剑光看,更要注意他们的脚下变化。任何阵法皆有命门,认真对敌,切勿焦躁,定能寻得破阵之道。”
司马绝空自信回首,向身后的风成魔点头示意。场上晔虚子已厉声喝道:“阵起!”三十六柄长剑同时出鞘,明光晃晃,就如三十六颗繁星。剑光竟在半空交织成北斗七星图案。最诡异的是,那星光并非静止,而是随着阵势变化不断流转,看得人头晕目眩。
“天枢转位!”随着晔虚子一声令下,阵中有七名弟子突然移转腾挪。他们脚踏禹步,剑锋所指之处,仙气缭绕,大阵上空骤然浮现北斗七星虚影。
那钰聪先生本也是知晓兵法、排队列阵的好手,在观赏了此阵之后,也是由衷发出溢美之词:“好阵法!布局严谨,瞬息万变,阵中之人相辅相成,威力不可小视啊。”他回头对身后弟子们说道:“这可是武当派的看家本领,认真看、认真学。”楚霖昭等一众弟子共同喏道:“是,师父。”
傅晋昙心惊道:“步调一致,密不透风。司马兄如何敌得?”他突然住口,发现司马绝空根本没有丝毫惧色,反而一脸的自信满满。
风成魔道:“‘天枢’位剑气最盛,但‘摇光’位才是阵眼所在!”这话看似给司马绝空提醒,实则是说给晔虚子听的。那道士闻言立刻收起手中兵器变阵,原本明亮的摇光星位突然暗了下去。
司马绝空嘴角微扬,他早料到这手声东击西,足尖在青砖上碾出三寸深的凹坑,突如离弦之箭射入阵中,直冲“天权”星位。这个看似送死的举动,让场边铁卞的长大双眼喊道:“这小子疯了?那是四象交汇的杀穴呀!”
向玉树笑问老乞丐道:“铁长老,这真武大阵和你的‘算盘大阵’相比,孰优孰劣呀?”
铁卞大是鄙夷,回道:“老叫花子的把戏,自然比不过武当的镇派绝技。不过大公子若是有兴趣探讨,老叫花子倒乐意给你讲上一课。”
向玉树自讨没趣,“哼”了一声,没了下句。
又见司马绝空手中长剑在身前划出七朵梅影,每朵都精准刺向星光流转的节点。七声脆响,竟将“天权”星位硬生生钉住一瞬。
铁卞拍腿大叫:“好眼力!这小子看破了星位变化的奥妙,老叫花子却没看出来,想来这小子也是参悟过不少阵法,甚有心得。”
司马绝空持剑之手突然点向地面。这个看似无用的动作,实则将真气注入青石板缝隙,武当弟子为了避免脚下紊乱,接连退避,逼得二十八宿剑弟子的方位偏移了半尺。
晔虚子面色微变,拂尘急摆,下令:“天璇引月!”阵型异变,左侧十四名弟子突然交叉换位,剑光化作流星雨罩向司马绝空后背。
风成魔唯恐司马绝空有失,正要以大荒真气给予援手,却被明决真人一道气机锁定。老道声音凝成一线,传入风成魔脑内:“风兄弟,少年人总要自己经过一些历练。”
场中司马绝空仿佛背后长眼,突然仰面倒地。利剑贴着鼻尖反撩而上,竟牵引着武当弟子的剑锋,画出道弧线。
场边云梨花喜乐道:“这是‘借力打力’?精彩!精彩!你们武当的人也有今天,在引以为傲的本事上吃栽了。哈哈哈哈!”
明决真人两眼瞪大,听他自言自语道:“‘天丝剑引’?这手法分明是……”他心中明白,这哪里是简单的“借力打力”,明明是涅羽仙姑所创“流风素雪剑法”的一式,专门克制武当剑法的绝技。
司马绝空身形如陀螺急旋,每转一圈就绽开七朵新梅。转眼间,四十九朵梅影布满三丈方圆,正合“大衍之数”。晔虚子终于色变,厉喝道:“真武七截!”
剩余三十六名弟子闻令变阵,长剑交织成网。谁知那些梅影突然同时爆开,化作漫天剑气。争鸣连响,最前排九名弟子道袍绽裂,晔虚子嗔怪一声:“可恶!”一招“白蛇吐信”直取司马绝空双目。
少年不避不让,手持之剑发出龙吟般的颤鸣。两人剑锋相交的刹那,司马绝空以“流风素雪剑法”以虚御实,换了路数横削晔虚子顶门。
晔虚子吓得暴退三步,道冠已被剑气掀飞。他不可置信地摸向头顶,却抓下一把断发。
场边喧哗声起。明决真人全神贯注盯着司马绝空所施展的剑法,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生怕落下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想来已是触景伤情、睹物思人。“她把毕生的绝学……都传给了这孩子。”
“周天星锁!”晔虚子厉喝。剩余弟子再次变阵,剑气交织成星光牢笼。这招本是绝杀之技,但司马绝空成竹在胸,仿佛等的就是此刻。只见他猛地扯回宝剑,剑锋上竟带着七缕不同颜色的剑气。
长剑刺入星光牢笼的瞬间,七色剑气突然爆开。“天枢位”上的弟子突然惨叫一声,剑柄上的明珠竟被隔空吸走星力。这正是真武大阵最大弱点,当周天星锁形成时,所有星力会短暂汇聚到阵眼。
固守多时,现下时机已然成熟。司马绝空突然大喝道:“星力汇聚,七大气穴阵眼洞开,接下来,在下就得罪了!”
晔虚子急得发丝根根炸起,大嚷道:“拦住他!”六道剑气从不同方位刺向司马绝空后背,眼看就要将他捅个对穿,少年突然使出一招再普通不过的“回头望月”。但这招在他使来,剑锋竟同时点中六柄长剑的吞口处。
六名持剑弟子顿觉虎口一麻,原本严丝合缝的剑网立时现出破绽。司马绝空白袍鼓荡如白鹭展翅,身形倏然化作九道残影,正是流风素雪剑法最高明的“九曜同辉”杀招。每道残影各持不同剑势,或刺天枢,或点玉衡,剑锋过处竟在青石地上犁出三十六道深浅如一的刻痕,恰好将每个弟子的站位都逼退半步。
风成魔大喜:“此玄门仙阵不论如何变化,空儿都能从容应对,接下来,就是反守为攻的大好时机!”
傅晋昙奇道:“司马兄难道是占了上风?”
云梨花拍手道:“正是如此!”
钰聪先生嘴角挂上微笑,目不移珠,连连点头,对破阵的年轻人甚是欣赏。
司马绝空攻势全开,身形一闪,剑锋如寒星直刺阵首“天枢位”弟子。那人刚欲变招,却见剑尖一点寒芒骤亮,来不及反应便被刺中。霎时间,阵中灵力如江河断流,众弟子顿觉手中长剑一沉,原本行云流水的剑招竟似陷入泥沼,迟滞难行。
司马绝空剑势未收,反手一撩,剑风如龙卷扫向右侧“天璇位”弟子。那人横剑格挡,却不知司马绝空这一剑并非硬撼,而是以柔劲震其筋脉。阵中方位立时颠倒,弟子们脚下步伐错乱,原本严整的剑圈竟如醉酒般歪斜溃散。
明决真人喜忧参半,默念道:“唉,胜负已分……”他忧的是武当派镇派绝技竟然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少年瓦解,传扬出去有损门派之威名;而喜的是,这个少年恰恰是自己一生所爱之人的唯一传人。
第三剑,司马绝空身形如闪电般欺近,剑尖轻点“天玑位”弟子腕上。那人手臂一麻,长剑失控,竟不由自主地向身旁同门斩去。其余弟子大惊,纷纷撤招闪避,剑阵联动之势瞬间瓦解。
司马绝空冷笑一声,骤然腾空,剑锋如陨星坠地,直刺“天权位”阵心。这一剑势若千钧,地面青砖寸寸龟裂,阵中灵力如被抽空,众弟子胸口如遭重击,气血翻涌,几乎握不住剑。
他身形未落,剑锋已横扫而出,剑气如霜,掠过“玉衡位”弟子膝侧。那弟子腿脚一软,跪倒在地,剑阵刚猛之势顿失平衡。余下弟子进退失据,剑招或过刚而折,或过柔而溃,再无威胁。
司马绝空剑势再变,如游龙穿云,直取阵外“开阳穴”一名持剑弟子。那人尚未反应,剑尖已点其心窝,护阵结界如琉璃破碎,剑气外泄,再无防御之能。
真武大阵七大气门要穴如今已破其六,只差最后一个“摇光位”的阵眼。
晔虚子见阵型已经不成方圆,急甩拂尘想要补救,却见司马绝空身形如幻,倏忽间掠过其身后,剑锋轻划。晔虚子回身架起拂尘来挡,不料被一剑斩断,胸口亦留下一道流血的剑痕。
刹那间,三十六柄长剑齐齐震颤,星纹尽灭,众弟子如断线木偶,颓然跪地。原来晔虚子本人就是最后一个“摇光位”的阵眼。
自此七门气穴阵眼皆损——阵破!司马绝空收剑而立,注目扫过全场。三十五名弟子面如死灰,晔虚子更是脸色煞白。堂堂真武大阵竟在七剑之下,土崩瓦解。阵中弟子呆立原地久久不动,他们手中的长剑微微震颤,剑身上的星纹一个接一个熄灭,显然是承认了,这一战已是败下阵来。
风成魔抚手称快,大笑道:“世人皆道武当派真武大阵无解,可今日,你以凡剑斩仙阵,以人力破天机!好孩子,你不愧是柳絮凡的传人!”
只见晔虚子披头散发站在原地,手中只剩半截拂尘柄。他盯着司马绝空,淡然苦笑道:“司马少侠,终究是你技高一筹。不过,我要告诉你。此战是我败于你,而非武当败于涅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