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雨亭将手中太华剑平举于胸前,剑尖三寸处竟凝出一滴晶莹水珠。这手“太华凝露”的起手式,乃是华山剑法总纲奥义,看似轻柔,实则暗藏杀机。听他说道:“风庄主,请上前赐教。”
司马绝空站起身道:“不劳风叔叔出马,且让侄儿……”风成魔不理他话,按着他的身子让他重新入座,示意要亲自下场。
风成魔信步来到广场中央,面对胸有成竹的钰聪先生。他右掌横推,大荒真气在身前形成无形的气墙,摆好架势后说道:“进招罢。”
莫雨亭突然长啸一声,身形如鹤冲天。人在半空,手中太华剑闪烁出数十道青光,每道剑光掠过之处,空中都留下缕缕青烟,经久不散。
场边铁卞拍腿叫绝,双眸放光,大叫:“好!好一招‘七星耀华’!”
明决真人亦拍手道:“钰聪先生的华山剑法,又是精进不少啊!”
风成魔不闪不避,两袖鼓荡间,大荒真气咆哮而出。数道剑光与黑气相撞,竟发出穿云裂石的巨响。莫雨亭身形一变,却见最后一道剑光突然变向,如灵蛇般绕过气墙,直取风成魔后心。
风成魔惊讶之余,黑袍被切开一尺来长的口子,一缕白发缓缓飘落。老庄主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寻思道:“有点意思。”
莫雨亭得势不饶人,剑招接连不断。太华剑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时而如长江大河,滔滔不绝;时而如春风化雨,无孔不入。真气涌动,剑气不歇,钰聪先生周身逐渐围绕出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剑阵”。
晔虚子手中拂尘微微颤抖,自顾自嘀咕道:“想不到莫掌门竟将华山剑法修炼至如此境界!”
司马绝空亦在心里暗忖,不怪世人首推钰聪先生剑法当世第一,若与自己相论,真如同皓月对比荧光。此战若是自己出马,胜率恐怕十存一二。
风成魔被困剑阵当中,周身黑袍已被割出数十余道口子。他乍然一声长啸,双掌筋脉暴涨,竟在身前形成血色漩涡。在他面前划过的剑痕突然扭曲变形,脚下青石亦如波浪般起伏。
“破!——”风成魔暴喝一声,袭来的剑气同时炸裂。碎石飞溅中,莫雨亭却已再次凌空跃起,居高临下,手中太华宝剑化作一道青虹直贯刺下。这一剑去势之疾,竟在剑尖形成锥形气旋,连空气都发出刺耳尖啸。
华山弟子们齐声喝彩道:“青虹贯日!”楚霖昭激动地喊道:“掌门这招的威力能洞穿华山绝壁,这魔头今日必死无疑!”
风成魔避无可避,右掌迎向剑锋。血液飞洒,太华剑剑尖刺入风成魔右手掌心三寸,却被他死死卡住。鲜血顺着剑脊流淌,滴在地面哒哒作响。
眼看风成魔中了一剑,场边司马绝空、傅晋昙、云梨花三人均是心胆大动,无不为风成魔捏了一把冷汗。
风成魔却显得若无其事,狞笑道:“不过如此。”说着伸出左掌已拍向莫雨亭心口,这一招居然以身为饵。
莫雨亭突然撤剑,身形如鹅毛一般飘然后退,化去了风成魔强横的掌力。他深吸一气,将胸中翻涌的气血压下。凝视着三丈外的风成魔,心中暗惊:“老魔内力竟浑厚至此,我的‘青虹贯日’连山壁都能洞穿,却只伤他皮毛。”
“剑是好剑……”风成魔缓步向前,再次凝结大荒真气于双掌,势做了断。“可惜人却不中用!”
他突然加速,身形化作黑色残影。莫雨亭急忙挥剑格挡,却见风成魔右掌已穿过剑网,重重印在他胸口。一声闷响,莫雨亭倒飞数丈,落地时将太华剑扎进地面,才堪堪稳住身形。他胸中真气紊乱,嘴角已然渗出鲜血。
风成魔甩了甩手中的血迹,嘲笑道:“这等本事,也敢出来献丑?”但当他看到莫雨亭重新摆出的起手式时,神情微微一怔。那剑尖三寸处,竟又凝出一滴晶莹水珠。
风成魔道:“你不认输,还要再来?”高明如风成魔这般,受了钰聪先生一剑,也需暗自调息。方才那一剑虽未伤及要害,但剑气已侵入经脉,整条右臂运转已不如先前灵活。
场边,司马绝空握紧了拳头。他看得出风叔叔脚步比平时重了三分,这是内力消耗过度的征兆。“莫掌门剑法精妙无双,但风叔叔的实战经验略胜一筹,谁胜谁败,尚还无法盖棺定论。”
傅晋昙在身边关注战局,也是提心吊胆道:“风前辈动作怎么也停了?”话音未落,莫雨亭已再度出手。
这一次,莫雨亭的剑法全然不同。太华剑化作绵绵细雨,每一剑都轻若无物,却又连绵不绝。剑锋划过空气的声响,竟如春雨敲窗般细密。
铁卞大惊道:“这是华山剑法的‘细雨湿衣’?不对!是莫老头把‘莲花十九式’化入了剑意!”
“莲花十九式”正是华山派立派祖师——火龙真人于五百年前在华山莲花峰上所参悟创立的剑法。此剑法在华山剑法的基础上做了调整,重在避实就虚,扬长避短,以巧胜拙,专破如大荒真气这般的横练功夫。
此招一出,华山众弟子接连拍手叫好,为师父鼓气助威。云梨花白了一眼他们,嘟囔道:“聒噪。”
风成魔双掌血色大亮,决定以力破巧,全力催动大荒真气如潮水般源源不断涌出。莫雨亭剑势丝毫不乱,他身形如柳絮随风,在风成魔掌风缝隙间穿梭,太华剑始终不离风成魔周身要穴。
“好身法!”明决真人忍不住赞叹。老道看得分明,莫雨亭每次闪转腾挪,都恰好避开风成魔掌力最密集处。这绝非运气,而是将“听风辨位”练到了极致。
风成魔额头渗出一滴汗水,赫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越是发力,莫雨亭的剑就越发灵动。那些看似轻飘飘的剑招,正在一点点消耗他的内力。老庄主眼中倏然闪过一丝狠色。猛地变招,右掌如刀,直劈莫雨亭持剑的右腕。这一掌来得突然,莫雨亭却似早有预料。他手腕轻转,太华剑如灵蛇般绕开掌风,剑尖直指风成魔咽喉。
剑锋划过,在风成魔颈侧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但莫雨亭还来不及欣喜,就觉胸口一闷,低头发现风成魔的左掌,不知何时已印在他的“鸠尾穴”上。原来那记右掌劈腕竟也是虚招,风成魔算准了对方会变招应对,真正的杀招却藏在左手。
莫雨亭受这一击,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落地时连退八步,最后一步更是将地砖踏得粉碎。
风成魔摸了摸颈侧伤口,心中暗叹:“好险,倒是小瞧了这老儿。”
场边鸦雀无声。华山弟子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掌门已经刺中对手,怎么反而被击出数丈。莫雨亭拄剑而立,这一场比斗,受了风成魔两掌,已是心绪不宁。
风成魔道:“还要继续吗?”
莫雨亭忽然笑了,他缓缓举起太华剑,剑身在阳光下依旧闪烁光芒:“请风庄主,再接莫某最后一剑。”
风成魔眯起眼睛,看得出来莫雨亭此刻已是强弩之末。但他坚毅的眼神却让一向桀骜的风成魔肃然起敬,那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毅然决然。
“请。”风成魔罕见的第一次摆出了守势。
莫雨亭深呼一气。这一剑没有任何花巧,就是最简单的直刺。但风成魔却感觉周身气机都被这一剑锁定,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一点寒芒。
傅晋昙疑惑地问向司马绝空道:“司马兄,莫掌门最后一剑,怎么就这么直愣愣地刺过去了?怕是连小弟都能躲过。”
司马绝空却是满怀忧心地道:“这是上等的剑法境界——化繁为简,返璞归真。却不知风叔叔该如何应对。”
风成魔哈哈大笑:“莫雨亭,三十年前,你就不是老夫的对手。不管你今天剑术修为到了何种地步,却依然只是老夫的手下败将。”双掌合十,体内真气尽数汇聚于胸前,准备硬接这一剑。
眨眼间,太华剑已到了眼前。风成魔探掌抵住剑身,调动浑身真气,已然用出了十二分气力。老庄主花白的须髯根根竖立,咬紧牙关,誓要凭借蛮力将太华剑折断。莫雨亭只觉得劲风打面,手上的宝剑如顶住了钢筋铁板,想要再进半寸也是不能。
剑身在两位高手的真气互冲之下,已经产生了丝丝龟裂之相,随着风成魔的施压,裂纹骤然扩大,再僵持下去,非得崩碎不可。就在这电光火石间,莫雨亭突然撤力。他手腕轻转,剑锋擦着风成魔掌心划过。
风成魔一愣,问道:“为何收手?”方才那一剑莫雨亭若全力施为,虽不能有性命之忧,但自己的一双手怕是要惨遭横祸。
莫雨亭还剑入鞘,长叹道:“太华剑若是碎了,对不起列祖列宗。”他转身走回华山弟子处,背影竟有几分萧索,幽幽传来一声:“风庄主,是莫某输了。”
风成魔望着那道青袍背影,心中第一次对他萌生出一丝敬意。忽地高声道:“莫掌门!你那招‘莲花十九式’,老夫佩服!”莫雨亭脚步微顿,却仍旧没有回头。只有离得最近的楚霖昭看见,掌门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瞬。
向玉树抚掌笑道:“精彩!太精彩了!”
傅晋昙转头意味深长问他说道:“大哥,你说风前辈这身功夫,比起父亲如何?”这问题当初黛儿也曾同样问过他自己。
向玉树不禁迟疑,咳了两声答道:“三弟这话问得……自然是父亲他老人家更胜一筹。”傅晋昙听他这般回复,满意而笑。
两场战罢,风成魔已是一平一胜。老庄主志得意满,决定乘胜追击,遂向明决真人问道:“明决老道,接下来这一阵,你打算派谁出战?”
那真人未答他话,却见着度凡方丈缓步入场。老和尚白眉低垂,施礼问道:“阿弥陀佛,风施主已苦战一局,可需调息片刻?”
风成魔笑答:“大师慈悲,老夫现下可是精神饱满,用不着休息。怎么?这一场,是要老夫来讨教大师的少林神功吗?”
云梨花道:“同样修行之人,悄悄人家老和尚的气度……”说着瞥向武当众人方向道:“不像某些人等,只会装腔作势。”
司马绝空飞身入场道:“风叔叔,你刚历经一场恶战,不可再勉强应敌。这一战,还是交给侄儿吧。”
风成魔斜他一眼道:“笑话,你看老夫可有半分勉强的样子?老实回去观战吧。”
司马绝空出于担心,不依其说,还嘴道:“可是……”
“够了。”风成魔打断了司马绝空的话,俯身对其耳语道:“不需你担心,老夫心中自然有数,那明决老道不知道还要出什么难题,你且保留实力,关键时候再做定夺。”
风成魔这般说来,才让司马绝空悻悻回返观战。临走时不忘对风成魔道了一声:“风叔叔,勿要勉强,多多保重。”
场边此时议论纷纷。少林弟子中有人低声道:“方丈的‘金刚禅’专克邪功,这魔头要吃苦头了。”另一人反驳道:“你没见方才那魔头使的大荒真气?连莫掌门都……”
慧字三僧不约而同一齐说了声:“肃静——”众少林弟子顿时打住,停止了七嘴八舌的讨论。
度凡方丈将袈裟解下,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僧衣,一面还说道:“风施主,老衲自七岁拜入少林,至今已经整整一个甲子了。这许多年来一心钻研佛法,却疏于拳脚,今日形势所逼,只好破例用这套‘伏魔杖法’,来接施主两招大荒真气。”
风成魔狂笑道:“哈哈哈哈,好啊!‘佛魔之争’,孰强孰弱,老夫也拭目以待啊。”
度凡方丈将九环锡杖重重顿地,声如洪钟道:“风施主,老衲献丑了。”
风成魔抹去颈侧血迹,真气运转一个周天,重整旗鼓,说道:“大师,请!”
度凡踏步向前,锡杖横扫时带起风雷之声。简简单单的一记“罗汉扫尘”,在他手中竟有龙象之力。杖风过处,远处的旗杆“咔嚓”断裂,惊得围观弟子纷纷后退。
风成魔双掌赤红如烙铁,硬接这一杖。气浪炸开,两人脚下的地板同时下陷三寸。度凡心中暗惊:“好个大荒真气,威力丝毫不减当年。”
殊不知风成魔此刻五内如焚。那杖上传来的不单是蛮力,更有方丈苦修易筋经参悟的禅功。此时此刻,就像有千万根细针顺着经脉直刺内脏。风成魔强咽下喉头腥甜,突然狞笑:“好力道!”却将禅杖拨开,五指成爪,直取度凡面门。
度凡却似早有预料,锡杖突然离手,在空中划出一道金色弧线。侧头闪开风成魔的利爪,金刚禅功念动,梵音入耳,双掌齐推反击风成魔。
老庄主闷哼一声,倒退数步,单膝跪地,眼中血色更浓:“不愧是武林至高绝学的易筋经。”
云梨花忧心大喊:“庄主!”司马绝空亦冲口而出:“风叔叔!”
度凡接住落下的锡杖,白眉低垂,温言道:“阿弥陀佛,雕虫末技,让风老施主见笑了。”
风成魔自负大荒真气练得出神入化,施展起来足有那担山的力量,今朝在老和尚易筋神功上吃瘪,大是不甘。一个箭步,重新赶上,双掌如虎狼出笼。
度凡方丈自是浑然不惧,两掌跟着齐出,掌心泛起一层淡金色光晕。这一掌看似极慢,实则蕴含易筋经的至阳至刚之力,掌缘竟将空气挤压出肉眼可见的波纹,抵住风成魔的掌力。
四掌相接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先是针尖对麦芒般的寂静,继而爆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铁卞的酒葫芦“当啷”落地,惊呼道:“嚯、嚯,风老怪和老秃驴动上真格的了!”
司马绝空看得真切,风叔叔的手上筋络在接触金光的刹那,突然如活物般逆时针旋转起来。这是筋脉逆行的征兆,他竟用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抵消易筋经的刚猛劲力。少年将拳头握得发白,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度凡的白眉突然扬起,他感觉到对方掌力中暗藏几重变化,这第一重变化如烈火焚身;第二重却又似寒冰刺骨;第三重时又变成万千的钢针……然而,最可怕的是第七重掌力,那根本不是人类经脉能承受的力道,倒像是地底岩浆在奔涌。
老和尚此刻更是不敢掉以轻心,但凡有一丝疏忽,这千百斤的力道登时就能让自己两臂断裂。运行易筋神功堪堪相抗,掌心金光更盛。易筋经特有的震荡劲透过两人相接的手掌传出,竟在周围形成一圈空气涟漪。
风成魔却笑得愈发狰狞。在筋脉逆行之法的加持之下,已完全变了个模样。原本被金光压制的真气突然反卷,竟将方丈掌心的金光印染成诡异的紫红色。
两股真气在空中形成奇特的平衡:上半截是纯净的金色佛光,下半截是沸腾的血色魔焰。在场之人无不骇然,各派中年轻弟子何时见过这等神乎其技,一并发出“哇”的惊呼。
度凡心中暗惊。他研读易筋经六十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能硬接他的禅功而不退。更可怕的是对方真气中那股吞噬的邪性,就像沙漠中的流沙,正在一点点蚕食他的佛门真力。
风成魔同样也不好受。易筋经的震荡劲力已侵入他奇经八脉,每次心跳都像有铜钟在胸腔轰鸣。他拼了老命将乾坤倒转,将对方传来的内力疏导出体外,生怕老和尚的奇妙禅功震断他周身筋脉。
“开!——”二人双双暴喝。纠缠的气劲轰然炸裂,冲击波呈球状扩散。真武殿前的铜鼎发出阴沉的“嗡嗡”噪音,离校场较近的弟子衣冠都被吹飞。
度凡的僧衣右袖尽碎,露出的手臂上布满血色纹路,如同被烙铁烫过;风成魔这边更是凄惨,右臂先前受过钰聪先生一剑,再经过度凡方丈禅功摧噬,现下已经皮肤龟裂,伤口中渗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粘稠的黑液,怕是经脉严重受损的征兆。
两位宗师均受重伤,少林弟子和司马绝空三人都是系念各自方老者的安危。此时已经无关乎胜败,能平安无虞便是最好。
“少林易筋经,名不虚传。老夫今天就要‘逆筋改经’。”风成魔怒喝一声,双掌拍地,十指竟插入地面石板中,猛地掀起一块磨盘大的地砖砸向度凡。
度凡迅速拾起锡杖,举在空中连戳数下,巨石被击碎成齑粉碎块。但粉尘未散,风成魔风也似得出现在他身后,血掌直取后心。
这是风成魔的搏命一击,如此强行运功,后患无穷。司马绝空再也控制不住,迅疾拔剑出鞘。云梨花却按住他手腕,低声道:“莫要轻率,此时上场不合规矩。况且……那老和尚也未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