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凡方丈合十道：“道兄请讲。”
明决真人道：“武当与疯魔庄往昔的种种恩怨，似是闹剧，也该有个终结。就在今日以比武定下输赢。若风庄主胜，庄客尽数放还，从今往后，武当弟子也不可对疯魔庄中人搬弄是非。”
晔虚子不解，忙道：“师父，这……”
明决抬手制止他打岔，继续说道：“若是我等侥幸取胜，庄客仍会放还，但还要劳请风庄主严加看管，疯魔庄中人至今而后归隐山田，挂剑封刀，不要在江湖中抛头露面了。”
风成魔道：“这不肖你说，老夫门下的庄客自然是要带回去的。至于这江湖之事，老夫本就早没了兴趣。你想比武较量，老夫也乐意奉陪。”凭风成魔的个性，定然不会听从明决老道的任何说法。但当下形势所迫，深陷重重包围，自己想要脱身倒是容易，但云梨花、司马绝空和被囚庄客却保不下来，所以此刻接受明决倡议，倒是于己有利。
云梨花急道：“庄主三思，敌众我寡，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家伙最擅车轮战。他们几百号人轮番上阵，怕是也不必比试了，累也累死咱们了。”
明决真人拂尘轻挥：“云娘子不必担心，在场四大门派与八宝傅家各出一代表，五局三胜，公平竞技，绝不作以多欺少的行径。”
云梨花道：“你们各出一人便有五人上阵，我们一行满打满算只有四人，如何匹配？”
明决真人答道：“那就需要贵方有人多出战一场了。”
傅晋昙钻了个空子，小声向司马绝空笑道：“司马兄，小弟我代表八宝傅家出战，这不就是稳赢了一局吗？你和风前辈只肖赢下两场便是胜出。”
司马绝空苦笑道：“怕是没这么容易。”
风成魔一喜，心想在场者能称得上他敌手之人，无非明决和度凡而已，剩余之人他自信都能轻易取胜，五局三胜稳稳能立于不败之地。
钰聪先生听罢，不住摇头兴叹，显然是对明决真人的处理不甚满意。
楚霖昭道：“真人此意，晚辈不解。今日在场正道人数远超老魔数十倍有余，更有我师父和度凡方丈这等顶尖高手襄助，要铲除老魔头手到擒来。何必定下这般赌约，叫老魔觅得生路？”
云梨花骂道：“臭小子用你多嘴？你们难道只会仗势欺人吗？”
楚霖昭还嘴道：“就是要以多欺少！对付你们这些邪魔外道讲什么道义？”
明决喝道：“二位休要争吵，诸位不远万里前来鼎力协助，老道不胜感激。不过此间事情终究因武当派所起，还烦请诸位接受老道拙见，如何？”
度凡应道：“比武点到为止，不造杀孽，善莫大焉。就依道兄高见。”
铁卞与向玉树不置可否，莫雨亭板着脸，抱拳默认。
“既然都没有意见，那就依老道安排。”明决真人转向风成魔道：“风庄主，老道方才还未讲完。如果我等胜了，还要附加一个条件。”他继而又看向司马绝空，目光慈若父视子，温情续道：“就请司马少侠留在我武当三年，意下如何？”
风成魔赤目圆睁：“你！”
司马绝空却躬身行礼道：“蒙真人错爱，晚辈自是愿意留在武当悉听真人教诲。可惜晚辈受风叔叔大恩，救我性命、授我绝学。晚辈这条命，早也属于风叔叔了，所以情愿代风叔叔出战。”
风成魔突然狂笑：“好个明决！你坑害了柳絮凡不够，对他的弟子还要动心思？”他黑袍鼓荡，大荒真气直冲霄汉，“但要想留下义姐的徒弟，先要问过老夫这双拳头！”
晔虚子扬声道：“诸位武林同仁，还请随贫道移步真武殿。”
群豪在他的带领下纷纷步入真武殿前广场上，火光将殿前那尊真武大帝铜像映照得忽明忽暗，仿佛神祇也在注视着这场对决。
风成魔昂然站在广场中间，赫然发问：“你们谁先来？”
楚霖昭年轻气盛，自负剑法超绝，本想打个头阵，不料被师父按下，摇首怒视道：“你想去送死吗？”
铁卞解开腰间九个破布袋，随手扔在台阶上，每个布袋落地时都发出沉闷的金属撞击声。身后的丐帮弟子各自用手中竹竿敲打地面，呜呜嗷嗷地乱叫。
“老叫花子先来热热身。”铁卞扭了扭脖子，精钢脚环碰撞出清脆声响。他对风成魔嘻嘻笑道：“风老怪，老叫花子知道不是你的对手。赶紧打完收工，老子也要回去睡大觉呢。”
风成魔被他逗得笑出来，说道：“呵呵呵，你这臭叫花子，真叫个‘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也罢，老夫头一阵就先跟你过过招。”
云梨花站出来道：“庄主，这第一阵先由属下代劳。”她走至风成魔身边，对其耳语道：“这老叫花子的功夫自然是比不上少林、武当两个老不死的，庄主且先保存精力，静观其变。”
风成魔本想着一人独战五局，就算拿不下一僧一道，五局三胜却不在话下。听了云梨花的话，心思己方虽是人少，除了傅晋昙外都均非庸手。只肖将精力对付度凡、明决二人即可。眼下这老乞儿本事平常，决不是自己的对手，任他如何胡闹也是无妨，于是微微点头，下了场去。
莫雨亭瞧他下场，急道：“怎么？风庄主难道不想讨个头彩吗？”
明决打圆场道：“风庄主今日门下庄客未至，势单力薄，已是处在下风了，莫教人说我等胜之不武，也不光彩。该谁出战，由风庄主自行决定，还请莫掌门赏半分薄面。”
铁卞眼神扫过对面站立的云梨花，突然咧嘴一笑：“云大妹子，咱们点到为止？”
云梨花已摆好了架势，她五十余岁的面容上布满风霜痕迹，唯独那双眼睛仍如年轻时般锐利。
柳叶刀在云梨花的掌心转了个漂亮的刀花，对老乞丐说道：“铁长老说笑了，老身这把年纪，可受不起‘点到为止’的照顾。”
场边观战的傅晋昙兴致勃勃地对司马绝空道：“有意思！铁卞这老叫花子的铁算盘据说能打破世间一切兵刃；云娘子的刀法你也是领教过的，刁钻泼辣至极。司马兄，你觉得谁能赢？”
司马绝空没有答话，目光紧锁在风成魔身上。只见老庄主背手立于场外，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右手指尖微动——这是大荒真气蓄势待发的征兆。
“请！——”铁卞将酒葫芦抛向空中，身形如猛虎般扑出。看似笨重的身躯竟在青石板上留下串残影，三十六斤重的玄铁算盘抡出呼呼风声。
云梨花不慌不忙，柳叶刀斜撩而上。一声脆响，刀锋在算盘上划出串火星。她借力后撤三步，突然变招为“灵蛇吐信”，刀尖直取铁卞右眼。
“来得好！”铁卞大喝一声，算盘突然解体，三十六枚算珠如天女散花般散开。每颗算珠都精准地撞向云梨花周身大穴。
傅晋昙拍扇叫好：“妙啊！这一变招，可教人防不胜防。”他转头对司马绝空挤眉弄眼，“铁长老这些算珠上刻的可都是贪官名字，听说用一颗就少一颗……”
云梨花身形急转，柳叶刀舞成光幕。“叮叮叮”的碰撞声如雨打芭蕉，她竟将算珠尽数格挡。突然一枚赤红算珠突破防御，直取她咽喉要害。
司马绝空不禁喊道：“小心啊！”
云梨花得了司马绝空提醒，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抽回刀身，那柳叶刀蓝光大盛，将赤红算珠一分为二。被劈开的算珠掉落在地，隐约可见上头刻着“钱能”二字。
铁卞脸色骤变：“云大妹子好眼力！”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惜，是因为这颗刻着“钱能”名字的算珠。原来这钱能是成化年间御用监的太监，曾被宪宗皇帝派去云南镇守。在位期间，以贪得无厌而著名，搜刮民脂民膏无数，最后也是在云南死于铁卞手中，因此，这颗“宝贵”的算珠已经被铁卞珍藏了数年之久。
风成魔黑袍下的手指微微一动，一缕肉眼难辨的内劲悄然飘向云梨花脚边。这缕大荒真气若能被云梨花附体运用，则可让其功力暴增三成。
莫雨亭突然冷哼一声，太华剑鞘在青石板上重重一磕。一道无形的剑气精准地截断那缕真气，余波甚至将云梨花震得浑身激荡。
风成魔怒冲冲向莫雨亭方向看去，眼中闪着凶光，似是在说：“莫老儿，你找死？”
莫雨亭抚剑冷笑道：“风庄主若想亲自下场，莫某随时奉陪。”他特意侧身伸手，让出条路，挑衅意味十足。
风成魔眼中杀机大盛，右掌内息纹路突然暴长，眼看就要大打出手之际，度凡方丈九环锡杖重重顿地，梵音如潮水般荡开。听老和尚言道：“两位若要切磋，不妨待此战结束。”
场中二人却已战至酣处。铁卞的算盘招式大开大合，每招都带着风雷之势；云梨花则身形如灵猴，刀刀直逼要害。转眼三十招过去，铁卞的破麻衣上多了七道刀痕，云梨花的束发黑巾也被算盘扫落，灰白长发在风中狂舞。
“精彩！太精彩了！”傅晋昙不知从哪摸出把瓜子，边嗑边解说道：“铁长老这招使得妙啊！诶？云娘子怎么突然变招了？这式可用得不太对头。”
司马绝空当然知道他是在不懂装懂，于是按住他肩膀道：“傅贤弟，你看铁长老的脚。”
傅晋昙疑惑：“脚？”随之看去，铁卞的精钢脚环不知何时已布满裂纹，随着他每次踏步，都有铁屑落下。更诡异的是，那些铁屑落地后竟自行组成奇怪的图案，隐约看来，好像是个“巽”字。
“这是……九宫八卦？！”傅晋昙瞳孔猛缩，忙问司马绝空道：“司马兄，这老叫花子也识九宫八卦阵？”
司马绝空道：“家师教我此阵法时曾经说过，丐帮秘传的‘醉八仙步’暗合八卦之理，练至化境可借地势增力十倍。”
傅晋昙惊道：“若真如此，云娘子岂不是凶多吉少？”
铁卞的眼睛突然冒着不可名状的杀气，他看似随意地跺了跺脚，石板上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那些裂纹诡异地组成八卦图案，正好将云梨花困在“巽”位。
铁卞道：“云大妹子，老叫花这‘醉八仙步’可还入得你法眼？”精钢脚环应声而断。
云梨花突然一脚踏碎脚下青石，借力腾空三丈，回应道：“铁长老的这套步法确实精妙，不过嘛……”刀锋一收，手中激射出无数点蓝星，如流星般坠向铁卞头顶多处要穴。
铁卞从容不迫，借势一个“懒驴打滚”闪开身位，算盘脱手飞出，在空中又解出来十几枚算珠，那些算珠并非胡乱一丢，而是按周天星斗排列组成一个星盘的阵型，将云梨花所有退路全数封死。
楚霖昭眉毛一挑，咧嘴笑道：“看来铁长老对阵法颇有研究，今日倒是教晚辈大开眼界了。”
风成魔对阵法钻研颇深，对此却嗤之以鼻：“雕虫小技。”
最前方的算珠挡下三点蓝星，竟发出“嗤嗤”的腐蚀声。老乞丐脸色微变：“哟，毒砂？云大妹子好犀利的手段！”
傅晋昙在旁观战，手中瓜子突然停住，大叫：“乖乖！云娘子这手竟暗藏毒砂！”
丐帮众弟子慌乱喊道：“长老！快闪！”
向玉树道：“疯魔庄的功夫都这么歹毒吗？难怪落得人人喊打。”
莫雨亭轻蔑道：“邪魔外道，向来如此。”
场中异变陡生，铁卞突然将算盘往地上一插，剩余的算珠齐齐震颤。他两眼放着凶光，双掌合十猛地推出：“还给你！”那空中星星点点的毒砂竟倒射而返，每粒都裹挟着凌厉劲风。
云梨花人在半空无处借力，眼看就要被自己的毒砂反噬。陡然间将手中弯刀画圆，竟在空中划出个完整的太极图。毒砂撞上太极，如泥牛入海般消失无踪。
“好一招‘四象刀法’！”明决真人忍不住赞叹。这手固若金汤的功夫，正是从云梨花旧情人露卿子处习得的秘技。
华山弟子和向玉树不约而同看向明决，心中猜度：这疯魔庄的女子怎么会武当派的功夫？
晔虚子赶紧耳语提醒明决真人道：“师父，莫要失态！”
趁着云梨花从空中落地的一瞬，铁卞当下急忙变招，借着“醉八仙步”带来的地利优势，如蜻蜓点水般踏步而来。双臂如蛇，形成个波浪，急取云梨花肩头胛骨。
云梨花脸色骤变，急忙站稳身形。铁卞突然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云大妹子，你再看看这招！”双手就势抓住云梨花两侧肩头。
云梨花顿觉肩胛剧痛，两膀发沉，似是扛了两座大山在身上，暗叫：“不好！这老乞儿的‘醉八仙步’走完一套，这会儿已经起劲儿了。”正欲摆脱，岂料那老乞丐的两条胳膊就像泥鳅一样，将她死死缠住，腰腹软肋皆被钳住。
丐帮弟子们又兴奋乱叫道：“好！长老得手了，就这样勒死妖妇！”
司马绝空失声惊呼：“这一招莫不是‘讨钱蛇手’！”这是丐帮的擒拿绝学，是历代丐帮名家以乞讨动作演变出的招式，以近身缠斗快速制敌闻名，管你力大无穷，也是挣脱不得半分。他看出铁卞这招留了三分余力，显然顾忌云梨花是一阶女流，如若不然，这会儿云梨花早已是筋骨寸断了。
风成魔见此情形，嘴唇微动，传音入密于云梨花：“三息之后，攻其膻中。”
铁卞正要收紧双臂，突觉胸口一闷。原来云梨花得了风成魔指点，此刻突然发难，肘击铁卞胸膛膻中要穴。惊得老乞丐急忙撤手后退。
趁这间隙，云梨花突然暴起。她以掌作刀，连连劈向铁卞胸下软肋。千钧一发之际，铁卞的破麻衣突然鼓起，如同皮球。云梨花这记手刀结结实实打在上面，却如中败革。老乞丐借势倒飞三丈，落地时嘴角已渗出血丝。
“好！好！好！”铁卞连道三个好字，表情狰狞得吓人。“实在料想不到，云大妹子有这般见识，能破我丐帮的讨钱蛇手。”他却不知是一旁的风成魔暗中指点，否则单凭云梨花自己，决计是破不了这等上乘的擒拿术。
云梨花也累得大喘粗气，笑着道：“运气使然，还是铁长老技高一筹。”
铁卞哈哈大笑，将铁算盘收回腰上：“不打啦、不打啦！老叫花认输！”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莫雨亭按剑而起，不忿说道：“铁长老明明占优，为何？”
铁卞拍了拍鼓涨的肚皮，回答道：“莫掌门有所不知，云大妹子方才那一掌，已经震破老叫花的‘酒囊饭袋’，若非她最后收了三成力，老叫花这会儿怕是已经去见祖师爷爷了。”
云梨花勉强站起，右臂软软垂下：“铁长老说笑了，多亏你手下留情……”她刚讲了半句，却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黑色血滴。
风成魔快步上前，大荒真气渡入云梨花体内，安慰道：“先别说话，静调内息。你中的是老叫花子的蛇毒。”
铁卞挠了挠乱发，从怀中摸出个油纸包，扔给风成魔道：“这是解药，老叫花子脏兮兮的，对不住大妹子了。”
傅晋昙阴阳怪气刻意问向玉树道：“大哥，怎么铁长老他也使毒？他也是邪魔外道么？”
向玉树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儿道：“三弟，勿要胡言，你懂什么！”
明决真人起身言道：“列为英雄，此战铁长老认输，那便是云娘子胜了。”
度凡方丈双手合十道：“善哉，两位都是性情中人，铁长老高风亮节，老衲钦佩。”
这一僧一道辈分最高、功力最深，他二人既已表决，在场哪还有敢不从者？
风成魔冷哼一声，却也没再反对。他扶起云梨花，低声道：“做得不错。”
傅晋昙不知何时凑到铁卞身边，好奇地戳了戳他鼓胀的肚子，问道：“铁长老，您这‘酒囊’里还能装多少酒啊？”
铁卞瞪他骂道：“小子讨打！”假装作势要打，却从怀中摸出个新的酒葫芦扔给他。笑着说：“敢不敢尝尝？十年的猴儿酿！”
傅晋昙接过酒葫芦，道了声谢，拧开塞子，清香扑鼻，忍不住仰脖畅饮起来。铁卞看他喝得痛快，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好小子，出身高门大户却不是娇生惯养，怪不得你跟那风老怪能聊得来。能喝得下老子的酒，你不嫌脏吗？”
傅晋昙一抹嘴巴，嘿嘿直乐，回答道：“酒味甘甜醇厚，哪里脏了？铁长老身子上脏，也强过某些人心里头脏。”
场边莫雨亭脸色阴沉如水。他盯着风成魔扶云梨花退场的背影，太华剑微微颤动。整理了一下心神，冲明决真人道：“道兄，下一阵，该是莫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