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洛水畔边叙离愁【二】
不凡阁主2020-01-10 13:005,983

  自此七杀教成立,经过两年的发展,总坛所处的七杀林中秘密搭建起了一栋独具瑶族风格的木屋,作为聚会场所;教中弟子的武功突飞猛进,任凭哪一个到江湖中都是一二流的高手;人数也从最初的几十个发展到了近两百余众,其中多数是散落各地的瑶、僮遗民。亦有些许领略过汪直武功,心怀仰慕而甘愿入教的汉人,诳语道人李子龙便是其中之一。不过自始至终,七杀教一直没有光明正大的在江湖中抛头露面,所以知其存在者,实无一二。

  话说如今,汪直完成了宪宗秘密指派的任务,返回皇宫。将这几天所见所闻尽数上报,宪宗龙颜大悦,对汪直的表现深为满意,即刻下令创办新的内廷机构——“西缉事厂”,由汪直统领,厂署就设在灵济宫前。其中的军官将校由汪直亲自从锦衣卫中挑选,短短几个月,人员大规模扩充,侦缉网络遍布全国。宪宗更是给予了西厂“先斩后奏”的特权,一经怀疑,立即逮捕,完全不必经过皇帝本人的同意。这样一来,西厂的权势一飞冲天,俨然已凌驾于老牌机构东厂之上。

  至此,汪直成功实现了自己的计划,他现在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大权,威势风头一时无两。

  汪直上台后,首要任务就是排除异己,他的第一个矛头直指自己的老仇人韩雍。当时韩雍正担任两广总督,专理军事。汪直也不必经过宪宗批示,直接派人将韩雍押回京师入狱,又编织了一系列污证,严刑拷打,逼迫韩雍承认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韩雍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因为自己当年的一念之仁而留下的这个孩子,竟为自己招来了灭顶大祸。宪宗偏信汪直,但念在韩雍以往功勋卓著,未忍心将他赐死,韩雍一直被收押在天牢,最终于成化十四年死在狱中。

  韩雍的惨案仅仅是个开端,在接下来的五个月内,西厂拼命构置大案要案,其数量之多如过江之鲫;牵扯的人员之众,无可计数。这一次朝中的清扫规模,仅次于洪武年间的胡惟庸案。皇城内外风云变色,大臣们人人自危,真叫个苦不堪言。

  正值春暖花开之时,万物复苏之际,京城各处草长莺飞,百花争艳,美景如画叫人怎不欢喜。可是,六扇门总捕凌珂伯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耷拉着脑袋,惴惴不安地在街上走着,仿佛正处在另一个世界,身边摊贩的吆喝声和此起彼伏的鸡鸣狗叫,此刻都入不了他的耳朵,他的脸上写满了焦虑,心思全系在父亲的安危上。

  他的父亲就是曾和汪直共事过的凌白,二人曾有嫌隙,这次汪直大规模的肃清朝臣,自己的父亲势必会被卷入其中,凌珂伯正是为此事而烦恼。也不知走了多久,当凌珂伯抬起头一看,自己已经浑然不觉的抵达家门前了。与大多在官宅入住的官员不同,凌白家境殷实,在京城内有不少产业,所以府第门庭宽阔,与赵灵安的赵府不相上下,在京城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豪宅了。

  门前扫地的仆人一见到凌珂伯,停下手中的活,鞠躬行礼,挤出笑容问好:“少爷,您回来啦。”凌珂伯也没看他一眼,只“嗯”了一声,进入府内。

  他踏过游廊,来到了穿堂之前,穿堂当间摆放着一座插屏,有两名少女正在插屏前练武较量。

  其中一个身穿紫色纱衣,手持细剑,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随着他的招式在空中来回摆荡;她年纪虽小,但面容已是绝美脱俗,肌肤净白如雪,配上她舞剑的身姿,叫人赏心悦目,委实是人世间难得一觅的佳人。

  另一个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身穿红色薄袄,头顶上扎起两个冲天鬏;圆圆的小脸尚有些婴儿肥未消,看起来十分可爱,口中不断发出“嘿、哈”之类的呼喊,正在施展“红绸金铃”的功夫。

  那红衣少女所使用的武器较为少见,原因就是实在难以驾驭,绸缎柔软、顺滑,不具有鞭子的杀伤力,要攻击敌人全仗顶端缠绕的金铃。可力度终归不好掌握,稍有操作不当,金铃难免就不受控制,容易伤及自身。可见那少女用得却是游刃有余,长长的红绸好似长在了她的手臂上,那颗金铃也像能读懂她的心思一般,少女指到哪,金铃就能打到哪。

  二人斗了一阵,紫衣少女剑锋一抖,说了一句:“黛儿,这招你用错了。”

  叫黛儿的红衣少女一愣,弹出的金铃已经被紫衣少女以剑拨开,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步袭来,剑尖顷刻就已抵达了她的胸口。黛儿愁眉一锁,当即认输,将绸铃扔了,嘟起小嘴,不开心地说道:“小姐,这绸铃忒也难学,你还是教黛儿练剑好不好?”

  紫衣少女婉约一笑,收起细剑贴到臂肘,细声细语说道:“黛儿,你需知道世人用剑者多,能破剑者亦是。相反的,绸铃技法玄妙,变幻万千,以此物为兵器者寥寥,所以在实战中往往能发挥出其不意的效果。你小小年纪,已能将绸铃使用的相当成熟了,只要专心练习,以后肯定会超过我的。”黛儿一双桃花大眼充满喜悦,开心道:“真哒?黛儿知道了,黛儿一定多加用心,好好练习绸铃。”二人相视一笑,紫衣少女说道:“好,咱们再来过。”

  凌珂伯走近二人。黛儿见了,马上施礼问安,道一声:“少爷。”紫衣少女满面笑容,一蹦一跳来到凌珂伯身边,唤一声:“哥。”凌珂伯一扫先前的忧郁,轻轻地拍了拍紫衣少女的肩膀,对她说道:“为兄所创的这套‘凌家剑法’,你用得是越来越娴熟了。不过,我方才看了你和黛儿的对练,其实你也用错了一招。”

  紫衣少女请教道:“哥,是哪一招?”

  “最后一招。”凌珂伯说着,从紫衣少女手中将剑夺来,又把被黛儿扔在地上的绸铃挑起,甩到紫衣少女面前。“湘君,你就用黛儿最后用的那一招来攻我。”凌珂伯的妹妹,便是叫作凌湘君。

  凌湘君闻言,接过绸铃,当即使了那招“金雕衔蚺”,金铃在红绸的催动下,笔直的向凌珂伯胸膛射去。凌珂伯身子向后一弯,躲过了打来的金铃,接着急转手腕,将手中细剑翻倒过来,猛戳地面,剑身返回来的力量将凌珂伯整个人以跪地的姿势送到了凌湘君跟前。凌湘君来不及做出反应,凌珂伯这边却一个打挺,用剑柄顶住了凌湘君腹部,笑着说:“妹子,为兄若是用剑身来刺,你可还有命?”凌湘君随之笑道:“哥,我知道了。对付远距离攻过来的招数,用这招‘玄奘拜佛’反击,更为管用。”

  凌珂伯点着头说:“不错。虽然你刚刚用‘湘君出水’那招,以快速的直击反攻,也不是不行,但假使黛儿是个经验老到的高手,必定会还掌迎击,届时恐怕是两败俱伤。还是用‘玄奘拜佛’攻其下盘,让敌人的掌势摸不到你,那才稳妥。”凌湘君连连点头,想来是大为受益。

  黛儿那厢说道:“少爷的剑法越来越精妙,想必天下间,也难有和少爷匹敌的人呢。”凌珂伯苦笑道:“黛儿,你年纪小,不懂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他停顿片刻,扬起头来看向天空,云彩倒映在他棕褐色的瞳孔上,便如同将他的心儿也一同带着飘走了。

  凌珂伯语重心长说了句:“一个人就算真的做到了天下无敌,却也终有他力所不及的事情。”接着,默默吟诵起一首蝶恋花。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凌湘君和黛儿不解他话中的含义,凌珂伯却随着这首词作,渐渐陷入沉思。

  他自从八岁起,就被父亲送到了华山,拜在了华山掌门“钰聪先生”门下。往后每年,凌白都领着年幼的凌湘君专程来华山看他几回,父子兄妹之间虽然联络甚少,但每次相见都畅谈一番,流连忘返,感情颇为融洽。

  转眼经过十余载的苦练,凌珂伯已将华山绝学尽收囊中。他与师妹卓素心青梅竹马,双双长大成人后更是情投意合,经常成双入对,不觉间,卓素心就已有了身孕。

  凌珂伯遂向钰聪先生辞行下山,想带卓素心回京城跟父亲报喜。钰聪先生认为他学业有成,理应到了下山博取功名的时候了;再说他和卓素心二人,的确是天作之合,便同意了二人下山的想法。出了华山,一路北上,二人过程中游山玩水,仗剑天涯,真如神仙侠侣,好不快意。

  待到达河北境内,已用了小半年的时间,卓素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了起来,行进的步伐也就放缓了一些。

  某一日,二人赶路途中,卓素心口渴难耐,可身上的水壶皆涸,凌珂伯便将她安顿在老树下的一块青石板上稍息,自己前去找水。这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凌珂伯逛了许久也没见到水源,他已然耽误了半个时辰,最终放弃,返回卓素心所在。

  当凌珂伯回到那棵老树下时,猛然发现卓素心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浑身毛发一竖,两步冲到卓素心身边,泪水“哗”地涌出。凌珂伯抓起卓素心血淋淋的手,呼唤道:“师妹!师妹你怎么了?”

  卓素心气息微弱,双眼迷离,断断续续应道:“师……师兄……”凌珂伯赶紧将手贴在卓素心小腹上,穷尽毕生功力,将内力源源不断输进卓素心体内。无奈卓素心伤势过重,凌珂伯所做一切俱是徒劳,即便是大罗金仙此刻恐也难保她性命。

  晶莹的泪花顺着卓素心的眼角滑落,她也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牢牢牵住凌珂伯的手,说道:“师兄……我、我好恨……我恨……没能、没能保护住……我们……我们的、孩子……”

  凌珂伯涕泗横流,悲中带怒,问道:“谁?!是谁害了你?!”卓素心已经只有进气、却没出气,她一字一顿说出最后一句话:“万……仙、宫……”这三字说出口后,卓素心泪眼一闭,再没了气息,香消玉殒。

  凌珂伯连连呼唤起卓素心的名字,可任他如何撕心裂肺地狂叫,人死又焉能复生。凌珂伯几近昏阙,他伏在卓素心的尸体旁,痛泣了整整一天一夜,哭得惊天动地、肝肠寸断,直到他嗓子沙哑、双目肿胀,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才肯将卓素心深埋老树之下,入土为安。

  这一尸两命的血仇,怎能不报。凌珂伯拨出长剑,疯了似的在树杆上刻下一行字,上写着:华山女侠、爱妻——卓素心长眠之地。而后,举剑指天,大肆咆哮一通,用他已经发哑的嗓音立下誓言:“我凌珂伯今生今世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尽管报仇心切,可凌珂伯初下山门,对什么“万仙宫”是闻所未闻。他决定先回家去拜见父亲,再动身到江湖上打探,即使穷尽这一生,也势必要将杀害心爱之人的“万仙宫”送下无间地狱。

  也不知过了几日,凌珂伯回到了京城。自从卓素心惨遭不明人士杀害,他就变得犹如行尸走肉,已然多日水米未进。枯瘦得身体已显得不成人形,面容煞白,毫无血色;原本光滑的面庞冒出了参差不齐的胡须,蓬乱的头发散发出难闻的恶臭,双眼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从中看不出其他任何情感,只有阴冷、杀气。

  密集的人群挡住了凌珂伯前进的去路。放眼望去,广阔的大街上人流绵延了数里之远,望也望不到边;百姓们全都伏地跪拜,恨不得将头插进土里,不敢抬起半寸,齐刷刷的分部在路两侧,中间让出了一条通衢大道。

  道路另一侧的尽头,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行将过来。尚未瞧得清楚,一阵阵庄重典雅的音乐就映入耳帘,喇叭、唢呐、笛子、竽、笙、云锣、铜鼓之声滔滔不绝,只教人肃然起敬。

  再看,为首有十名佩刀官员开路,后随三十名侍卫,持刀者十名、执枪者十名、佩弓箭者十名;百十名御史所持各种大小不一、行制不同的伞盖、寿扇、幢幡、旌旗、金节等等一应事务;紧随其后的是一辆气势恢宏的玉辂车辇,那辇盖浑圆,青蓝宝色,四周襄有玉饰,上覆金顶;辇盖四周吊以镂金垂云,帷幕是以三层青缎制成,每层都绣有五爪金龙;圆盖之下有七彩座亭,上窄下宽,四周朱栏环绕,栏内铺设花毯;座亭中间,云龙宝座陈列,左放铜鼎,右置宝剑,前有四根辕木,中间两根略长,左右两根略短,辕木两端分别雕着金龙首尾;玉辇之下,前前后后共有三十六人抬行,他们身前之人,乃是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那太监每行了数步,就用明锐高亢的嗓门高调一声:“天子巡幸,万民拜首施礼。”无需言明,单凭怀恩这句话就能断定,这肯定是当今圣上的卤薄仪仗了。

  凌珂伯就算再精神恍惚,当下也知道应该马上跪下磕头。身边百姓顺着太监的话,山呼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宪宗坐在玉辇中,神色怡悦,扫视着沿街跪拜的百姓,甚是自得。

  倏然,两侧群众中突然蹿出几名奇异人士,他们一身劲装,黑布掩面,明晃晃的刀刃从怀中抽出,大叫着:“狗皇帝!纳命来!”宪宗龙颜失色,高呼:“速速护驾!”

  仪仗中大小官员、侍卫立即向玉辇周围聚拢。佩戴弓箭的侍卫弯弓搭箭,向袭来的刺客射去,那几名刺客身手不凡,行动迅捷,在空中不断翻腾,射来的箭支根本就追不上他们的身影。

  转眼间,前后袭来的刺客就已冲到了宪宗所乘的玉辇之前,细细一数,竟然只有区区五个人而已。众侍卫虽然拼死相护,仍是抵挡不住。瞧那五人如虎入羊群一般,几柄钢刀寒光闪烁,在人群中大砍大杀,顷刻间就击倒了十来名侍卫,踏出一条血路,直扑宪宗皇帝而来。

  场面登时混乱不堪,跪在地上的百姓作鸟兽散,将整条街道挤得是风雨不透,踏死踩伤者无数。危机之下,凌珂伯纵身跃出,大吼一声:“贼子休狂,华山凌珂伯来也!”抽出佩剑直取最靠近宪宗的一名刺客。

  那刺客眼中只有皇帝,连与侍卫多过一招都顾及不上,凌珂伯冷不丁地杀将过来,他始料未及,当下就被一剑刺中喉头而亡。

  剩余四名刺客见同伙已有一人身亡,兀自乱了阵脚,被侍卫又砍杀了两个。仅存的二人怒火陡生,拨开四方攻来的兵刃,竭尽全力来取凌珂伯,凌珂伯在侍卫的掩护下有恃无恐,提剑来斗。

  这两名刺客不用多说,确实是少见的好手,在拥堵之下还能上天遁地,大显一番神通。可“双拳难敌四手”,他二人再横,也难敌这么多人的围攻,心下就想扯呼,虚晃一招,夺路而逃。

  侍卫们见贼子已伏诛过半,又有高手助阵,已然多了十分底气,哪容得二人跑路。追上前抓住了一个,一通乱刃砍死。

  凌珂伯身法犀利,眼看追上了最后的漏网之鱼,那人慌忙之下扔出几发暗器,但全然无用,被凌珂伯轻松打落,大喝一声:“留下吧!”紧接着跟上一剑,刺中了他的右眼。

  刺客哀嚎一声:“啊呀!”一个趔趄,摔倒躺地。凌珂伯再出一剑,势必就要结果他的性命,突然手中一颤,长剑脱手,缘故是被人用了什么物事将佩剑打落。凌珂伯一惊,翻了个跟斗,就势捡起长剑,再回顾那刺客,却已被人救走不见了踪影。

  凌珂伯虎口隐隐发麻,当真纳闷到底是什么暗器,竟有如此威力,他巡视四下一看,发现竟然是一枚小小的桃核,已经被震得碎为了好几瓣。当即背脊一凉,若是这枚桃核打中的是自己的脑门,现下还焉有命在?他暗自寻思:“这几名刺客倒算得上武艺出众,可真正棘手的却是那个将我佩剑打落之人。常听说武功精进到一定程度的高手,飞花摘叶皆可伤人,可万没想到,世上还真有如此本领的高人。他射出暗器的力道暂且不论,单凭他能在一瞬间将人从我眼皮底下救走,轻功造诣胜过我生平所见,恐怕连师父他老人家也是不及。奇怪,假若他是刺客的同伙,怎不一同行刺,凭他的身手,即是千军万马恐也难挡。”

  凌珂伯想不明白,索性不废那脑筋。收剑入鞘,飘飘然飞身离去。宪宗在远处急忙对凌珂伯叫道:“小友留下姓名,日后朕必有重赏。”凌珂伯回应道:“陛下洪恩,草民心领了。只望陛下能够效法尧舜,做一个有道明君,那便是对草民最隆厚的赏赐了。”他的声音渐行渐远,待最后说到“赏赐了”三个字时,已是听不真切了。

继续阅读:第二章 洛水畔边叙离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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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玉心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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