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晋昙料理了这些鼠辈,转过身对司马绝空作揖行礼,客气说道:“这位兄台,可否赏脸楼上一聚?”
“求之不得!”司马绝空正巧也想结交这为既风趣又俊美的公子,不多客气,腾起身子,走到他身旁,道了一声:“请。”
傅晋昙乐着回应:“兄台请。”
司马绝空嘴角微扬,脚下斗一斗力,飞身跳在楼梯把手上,扶摇而上,腾云驾雾一般来到了三楼铁闸门前。
傅晋昙大开眼界,不住鼓掌叫好:“好!好俊的轻功。”
司马绝空一拱手,回礼道:“公子见笑了。公子那招‘定身咒’可也不遑多让啊。”
傅晋昙眉开眼笑,搔了搔后脑勺,一路小跑向三楼走去,边跑边说笑道:“哪有什么‘定身咒’,不过是糊弄那些无知恶徒而已,还请兄台勿要嘲笑,小弟可是一点武功都不懂的。”
司马绝空道:“不会武功,却敢直面强权邪恶,这份精神难能可贵,是我辈应要效仿的。”
傅晋昙已上了三楼来到司马绝空身边,说道:“兄台不要恭维了,可叫小弟难堪死了。还是兄台的本领神乎其技,连一根筷子都能成为手中的利器,可教小弟叹为观止了。来,咱们进屋再叙。”
跨过铁闸门,门后原来有间密室。司马绝空打量一番,见这屋子仅是个用餐之处,和其他包厢雅间无甚区别,唯独少了窗户,显得略为昏暗,大白天还要依靠火烛照明,不知何意。
傅晋昙对楼下吆喝道:“红姐姐,再给我上坛美酒,几道好菜来。”女儿红遥相呼应:“却是要得,三公子稍等片刻。”傅晋昙顺手关上了铁门,邀司马绝空入席,二人面对面落座。傅晋昙首先举杯相敬:“小弟是这洛阳城‘八宝傅家’的傅晋昙。今日结识兄台,倍尝欣喜,胆敢请教尊姓大名。”
司马绝空亦举杯相迎:“公子客气,在下‘人指峰’司马绝空便是。有幸得见公子天人之姿,也是心生仰慕。”说着话,眼看了傅晋昙绝世无双的面庞,心中竟不自觉羞愧起来,顿时红晕覆面,眼神赶紧移向他处。
傅晋昙哈哈大笑:“司马兄过誉。俗世皮囊,百无一用。依小弟之见,像司马兄这样武功卓绝,行侠仗义的男子汉,那才叫真正的英俊、潇洒,应该小弟仰慕你才是。来,小弟先干为敬。”咕噜噜,将杯中酒痛快饮尽。
司马绝空不甘落后,也满饮一杯。而后欲问道:“傅公子,在下倒有事请教。”
“欸。”傅晋昙道:“小弟与司马兄一见如故,莫再‘公子’、‘公子’的称呼小弟可好,太外道了不是。”
司马绝空道:“却失礼了,请问贵庚?”
傅晋昙答道:“小弟是天顺七年生人,今年一十有六。”
“如此说来,在下还虚长你两岁。”司马绝空笑吟吟道:“在下是天顺五年生人,厚颜自抬身价,就唤你一声贤弟可好?”
“最好不过。”傅晋昙又将酒杯斟满,二人碰杯畅饮。这时候,小二又送来了一坛清酒,几道美味。傅晋昙举起筷子,大快朵颐,一边说道:“司马兄,你刚才可说有事相问?”
司马绝空放下酒杯,道:“贤弟你刚才也明说了,自己丝毫不懂武功。可方才教训那几个地痞流氓之时,贤弟所施展的暗器功夫颇为奇特,实属上乘……”讲到一半,害羞地笑了笑。“在下一介武夫,只对这些招式套路感些兴趣罢了。贤弟若是觉得唐突,还望海涵。”
傅晋昙急忙撂下筷子,说道:“司马兄说得哪里话,小弟既然肯与你兄弟相称,自然坦诚相待,莫说告诉你这暗器的秘密,就是将它借与你用,也绝无二话。”说着,从口袋中取出一樽木头匣子,呈在司马绝空面前。“司马兄请看,你的疑问,尽藏在这个小木匣中。”
司马绝空细细端详,看这木匣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乌漆墨黑,外层也无雕纹相配,不大美观。终究瞧不出什么头绪,便问道:“这一小小的木匣奥妙何在?在下愚钝,请贤弟指点迷津。”
傅晋昙自满着笑道:“此物名叫‘香苦宝椟’,可是我爹特意聘请多位名工巧匠打造的。别看它外表平平无奇,内在可是暗藏玄机。”傅晋昙凑近了一些,细心讲解:“司马兄你看,这匣子侧面有两排针孔,持者只肖将针孔对准目标,轻敲盒盖,便会自动弹射出银针伤人。那银针也非寻常,都是内部真空,里面添加强效的‘麻骨散’,寻常之人一旦被射中,顷刻就会瘫痪,就算丝毫不会武功之人,只要瞄得准确,也能成为一个伤人于无形的暗器高手。小弟平日在外走动,全仗此物护身。”
司马绝空豁然开朗,惊异道:“傅贤弟原来用了这等法宝,真是奇妙。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木匣,竟这般巧夺天工。”
傅晋昙更为得意:“可不是。这香苦宝椟,可是我傅家赫赫有名的‘八宝’之一。”
司马绝空接着又问:“听贤弟谈及府上,在下又有一事倒要讨教。贤弟这‘八宝傅家’似乎名头很大,那曲胖子一听贤弟的大名,惊得魂儿也丢了半截。敢问贤弟,府上是何所在?”
傅晋昙听了司马绝空问话,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瞪圆了双眼,反问道:“什么?司马兄连我‘八宝傅家’的大名都不知道?”
“惭愧、惭愧。”司马绝空红着脸笑道:“在下初下山门,涉世不深,更是头一次造访洛阳,孤陋寡闻,让贤弟见笑了。”
“原来如此,难怪。”傅晋昙道:“司马兄你听真了,小弟且为你介绍。”
司马绝空抱拳:“洗耳恭听。”
“我傅家祖上乃是本朝开国名将‘傅友德’。当今洛阳第一豪门世家,家中藏有八件江湖至宝,遂得名‘八宝傅家’。与那‘姑苏慕容家’、‘塞北金顶王家’、‘西域蟠龙马家’合称武林四大世家。我傅家当主,就是小弟的父亲,恕个罪说,名叫‘傅平生’。他老人家,行伍出身,如小弟这般年岁时,就跟随于谦于少保保卫北京,血战瓦剌,披肝沥血打下累累功勋,并受朝廷官封六品武骑尉。代宗皇帝还曾夸奖过他‘承继祖业,不辱威名。’后来于少保被奸臣所害,我父亲对朝廷心灰意冷,一怒之下,挂印辞官,退隐洛阳定居……”
傅晋昙滔滔不绝,司马绝空却听得津津有味。“那之后,他老人家弃武从商,白手起家,凭着一身盖世的武功、赫赫的威名,在江湖中无人不服、无人不敬,生意自然做得顺风顺水。短短几年,就累积了万贯家财。到如今,天下十大商帮,皆与我傅家有贸易往来;各门各派,全与我傅家结交友好;连那些当朝的达官显贵,也得敬我傅家三分薄面。那曲步平的老子,还是靠我傅家的接济,才一点点将他那摊买卖做大,直到垄断了洛阳城的药材生意,这才飞黄腾达的。说难听了,他老曲家不过是我傅家的走狗一条,任他怎么飞扬跋扈,不还得对我傅家感恩戴德,安敢有半分放肆?”
说完,傅晋昙抑制不住情绪,端起酒杯痛饮一口,哈哈大笑起来。司马绝空不由得心中敬佩,感慨万千,激动道:“令尊伟绩听得在下心潮澎湃,此等盖世英豪,恨不得立马得见尊荣。”
傅晋昙神色转喜为羞,支吾道:“这个……要说平时,小弟自当为你引荐家父,可现在……不大好办。”
司马绝空一脸茫然:“咦?却是为何?”
傅晋昙小声道:“实不相瞒,小弟我……这次是偷跑出来的。”
司马绝空问:“贤弟何故如此?”
傅晋昙摇着头,叹着气:“父亲他老人家从小就逼迫小弟练武,小弟哪肯吃那份苦头,犟起脾气就是不学;而后又叫小弟学文,读那些‘之乎者也’,读了几日后,大感兴味索然;实在不成,却又让小弟去学做生意,奈何更不是那块料,小弟我说着话就能把生意谈崩了。”说至此处,二人不约而同笑了起来。
“唉,小弟也是太不上进,惹得父亲失望。他老人家下令,不许小弟踏足出户,成天被关在府中,非要学成文武艺不可。小弟我快被憋出病来,这才……才偷跑出来,准备着去各地游历,逍遥自在一番。”
傅晋昙苦笑着。司马绝空若有所悟,说道:“在下明白了。这欢喜楼三层的房间之所以用铁闸门封住,就是为了庇你隐藏在此,怕被人发现,是也不是?”
傅晋昙笑了笑:“司马兄猜的着啊。小弟是这家店的常客,与那女儿红掌柜的相交不浅。此番出逃,也是软磨硬泡,她才答应留我在此躲藏。此事不可宣扬,若是被父亲知道她暗中助我,依他老人家的脾气,这欢喜楼恐怕就关门大吉了。”转念一想,迅速对司马绝空恳请道:“司马兄,你是正人君子,千万要替小弟保守秘密呀。”
司马绝空笑着摇头:“这个放心,在下绝不做出卖朋友的事。”
“好!”傅晋昙竖起大拇指:“司马兄重情重义,小弟没看错你。来、来、来,你我再痛饮三杯。”
言欢之际,一名小二突然闯入,跌倒在铁门前。二人被吓了一惊,傅晋昙怒道:“干什么?不知道进来先敲门吗?红姐姐是怎么教你们的!”
小二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说道:“回……回三公子,小……小的,着急……事发紧急啊。”
傅晋昙问道:“什么事给你急成这样?莫不是……”
“没、没错……三公子,你猜得对……就、就是……”他一字一顿,急得傅晋昙从座位上站起,催促着:“莫不是傅晋保来抓我了?你快说呀!”
小二猛吸口气道:“是!是啊,我们看见、看见二公子……二公子和四小姐来了,马上、马上就到门口了。”
“完了、完了!你怎么不早点进来通知!”傅晋昙慌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房间来回移步,恨不得找着墙缝钻进去。
小二喃喃自语道:“这不刚进来……还被您数落一顿。”
司马绝空好奇问道:“傅贤弟,何事这般惊慌?”
傅晋昙心急答道:“是我二哥傅晋保来了,他肯定是来抓我回去的。不成,假使被他抓回去,少不了被父亲关进小黑屋,挨上几天臭骂。”于是一把拽过小二问道:“有没有后门?我从后门跑!”
小二被他带得更加慌张,语塞说道:“三公子,你、这,你还不知道吗?咱们这儿……没、没有后门呀。”
这当间,已听见楼下有话语声音传来,一娇女婉声言道:“咦?这欢喜楼今儿个怎么这么冷清?”
一男子喝问道:“傅晋昙在哪?让他滚出来见我!”
马上又传来女儿红的声音:“呦,是二公子、四小姐来啦。稀客、稀客……这便好酒好菜上哩。”
傅晋昙示意让小二和司马绝空禁声,自己蹑手蹑脚趴到铁闸门处,探头向外张望,果然,有一男一女二人正在大堂前耍着威风。
这男子,二十四五岁左右,目如星斗,眉似铁弓,髻发乌亮,方脸长颚;身躯凛凛,胸膛横阔,一身肌肉骨健筋强,两臂粗如盘根,晃上一晃,似有千斤之力;穿一身鹅黄锦衣,系一条白帛腰带,脚踏翻云履,指套祖母绿,华贵程度与傅晋昙不相上下。此人乃八宝傅家二公子——傅晋保便是。
再看那女子,年仅豆蔻芳华。双目闪闪便如碧湾清泉,樱桃小口更胜玉珠玛瑙;额间花钿朱砂画,眉心一点相思红;古灵精怪,行为很是活泼,但那娇嫩欲滴的模样,人见犹怜;一抹纱裙,半红半紫,煞是夺目;一双花鞋,小巧玲珑,尤为可心。无需多说,此人便是八宝傅家四小姐——傅嫣红。
傅家共有四子一女,分别是收养的长子‘向玉树’、二子‘傅晋保’、三子‘傅晋昙’、四女‘傅嫣红’、幺子‘傅晋婴’。傅晋昙与其他兄弟妹妹们关系都还算不错,唯独和二哥傅晋保大不对付。傅晋昙总觉得二哥性格霸道,目中无人,除了父亲以外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一副膏粱做派,让他十分不齿;而傅晋保又觉得自己这个三弟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相当瞧他不起,无处不为挤兑。说也可笑,本是一母同胞的亲生兄弟,却闹得这般水火不容的境地。
“少跟我客套。我们今日不是来用餐的,是来找人的!”
女儿红假作疑虑,问傅晋保:“那……请问二公子是来找谁呀?”
傅嫣红嬉皮笑脸道:“找你的‘老相好’——傅晋昙。”
女儿红依然辩解道:“哦,找三公子呀,三公子他……他没来过呀……”
“啪”的一声,傅晋保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刚刚在街上才碰到曲步平,他亲口对我说傅晋昙在你这欢喜楼中,你还敢跟我扯谎?”
女儿红的声音稍显紧张,语塞道:“这……是、是曲大官人呀?他……他一定是看错了……”
傅嫣红这厢阴阳怪气地说道:“红姐姐,开门做生意,全凭嘴一张,洛阳城中谁人不知你女儿红大掌柜的伶牙俐齿。你瞧你,这会儿,说话都变得结巴了。平时呀,你可是飒爽得紧呢,这只能说明,你、在、说、慌。”
“我、我……”女儿红被傅嫣红戳穿,不知如何应答。又听男子道:“你不叫他出来是吧?我自己去搜,倘若真被我搜出来,看我不拆了你这破酒楼!”
傅晋昙再也看不下去傅晋保跋扈的气焰,牙一咬,心一横,势作挺身而出。身边站着的小二想要去拉住他,可哪里来得及,却听傅晋昙叫唤道:“二哥,三弟在此恭候多时了。”
这小二捂脸叹息:“败露了、败露了。”大堂的女儿红和众位小二哥见傅晋昙跳了出来,俱是一脸惊相,仓皇不已。
傅晋保闻声看去,神情顿时阴暗下来。反观傅嫣红,脸上却露出笑容,娇声唤了句:“三哥!”
傅晋保指着傅晋昙问女儿红:“这你怎么解释?”
女儿红无话可说,沉默低下了头,满面羞愧。傅晋保反手一掌,打在了女儿红脸颊,登时泛起一片红晕。女儿红双手捂面,斗大的泪珠涌出,不敢多说半个字。
“傅晋保!你连女人都打,你还是不是男的?!”傅晋昙气急败坏,手中早已预备好了香苦宝椟。“有什么气,你往我身上撒,别欺负红姐姐!”
傅晋保道:“哼,一口一个姐姐,叫得真亲昵。我打她怎的?你心疼个什么劲?她是你姘头不成?”
傅晋昙嫩脸翻红:“你、你……”
傅嫣红插话道:“二哥,你可不许胡说。三哥是我的,不准被别人抢了去!”
傅晋保没心思搭理她,对傅晋昙继续说道:“你小子怎么又一声不响的逃出来了?这都第几次了!父亲因为你离家出走的事,正在大发雷霆,命令我和大哥出来寻你。我本来和晋帮约好的那单珠宝生意也得作罢,害我白白损失了七千两。全都为了你小子!”
傅晋昙假笑说道:“二哥,你有事赶紧去忙,别耽误了生意,叫晋帮那些‘老西儿’说我傅家不讲诚信。小弟可是万万不能回去的,要不然爹又得关我的禁闭。”
“那也是你活该。”傅晋保且说着,跨了几大步,已冲到了三楼跟前。傅晋昙慌乱之下,香苦宝椟的银针射偏,转身便想要逃,可三楼顶层是条死路,别无他处可走,结果被傅晋保逮了正着,一把抓着手腕,再一发力,捏得傅晋昙哇哇大叫:“呀!疼、疼死我了!”
“随我回去!”
傅晋昙身材相对瘦小,弱不禁风,哪里挣脱得开膀大腰圆的傅晋保。他眼角泛泪,高喊道:“你放开!我随你回去,你先放开,疼死了!”
这时,司马绝空一个箭步从房间内蹿出,转瞬也抓住了傅晋保的手腕,温言道:“傅二公子,你在江湖中有头有脸,怎么能对一介女流大打出手?还对不会武功的亲弟弟拳脚相向,委实不该,这要是传扬出去,岂不遭人耻笑。”
傅晋保被突然出现的司马绝空吓了一跳,急问:“你、阁下是何许人也?!”
傅晋昙犹如见了救星,连声叫道:“司马兄救我!”
司马绝空道:“在下人指峰司马绝空。三公子是在下的朋友,请你勿要对他动粗。”
傅晋保不屑一顾:“这是我傅家家事,轮不着你个外人来说三道四,给我松手!”
司马绝空冷笑道:“那不成,三公子的事,就是在下的事,如何袖手旁观?!”手中力度更添三分,掐得傅晋保疼痛难忍。傅晋保一身傲气,哪肯轻易服软,也使尽全力去掐傅晋昙。痛得傅晋昙胡言乱语,大喊:“二哥,你别抓了,我手腕子快被你抓断了!”
司马绝空见他没有收手之意,暗运内力较劲。傅晋保面红耳赤,僵持一阵终于忍耐不住,大喊道:“你撒手!”司马绝空亦喊道:“你先撒手!”
楼下的傅嫣红早已找了个位置坐下,正兴致勃勃地观看这出好戏。她见三个人互相掐着手腕,甚是滑稽,嬉笑着喊:“我数一二三,一齐撒手!”
“一、二、三!”
话音一落,纠缠在一起的三人同时向后退了一步,终于分散开来。傅晋保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已呈现出一痕紫色的掌印。心下想道:“这混账什么来头?好高深的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