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晋昙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对司马绝空耳语道:“司马兄,我这兄长最是心眼儿小,你刚才掐了他的手腕子,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看,你俩势必要较个高下了。”
司马绝空微笑道:“正好借此良机向令兄讨教。”
傅晋昙急忙示意:“司马兄,小弟纵知你本领高超,可也万万不能小看了他。他可不比小弟一般庸才,你瞧他那身段,足以洞悉一二。他自幼喜修武艺,父亲见他骨骼硬朗,多授他拳掌功夫。凭借一双铁拳,他也是在江湖上享誉盛名多年,人称他‘神拳太岁’。不是小弟有意吹捧,他拳劲之大,摧金断石,能硬吃他几招的人,普天之下怕也没几个。”
司马绝空拍了拍傅晋昙肩膀,自信说道:“傅贤弟放宽心,在下的拳头也未尝不硬。你且身后观战便好。”
傅晋昙见司马绝空胸有成竹,心中暗道:“得,可不是白费了一番口舌。习武之人难不成都要这般自负不行?待会要是吃了亏,可别怪小爷没提醒你。”
傅晋保伸拳蹬腿,作了套把式,气呼呼对司马绝空质问道:“阁下贸然出手妨碍我傅家家事,可是笑我傅家无能吗?我傅晋保虽是不才,却也不是那等好相与的,请阁下赐教吧!”
司马绝空拱手道:“二公子误会了。在下绝无半点轻薄府上之意,也本不想与二公子为难。但是,三公子扬言求救,在下不可置之不理,只好替他解围一阵,仅此而已。”
“你废话少说!”傅晋保仗着父亲的威名,打小从没在外面吃过亏,适才角力,被司马绝空压了一头,在这么多人面前现了糗,自然不甘雌伏。再加上他那火暴脾气,势必痛打司马绝空一顿,找回颜面不可。且看他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目光紧锁司马绝空身上,找准了一个时机,突然急吼一声:“见招罢!”
傅晋保右腿一踏,猛蹿出去,一记直拳扑向司马绝空面门。司马绝空不曾多虑,抽出腰间佩剑,来刺傅晋保。傅晋保见他亮了兵刃,心下虚了几分,连忙变换路数,转攻为守。可这一剑来得实在太快,幸亏了傅晋保手下功夫不弱,半空中急忙用了一招“鲤鱼甩尾”才勉强避开。傅晋保尚且立足未稳,下一剑已然刺了过来,傅晋保慌忙再躲,脚下打滑,险些摔个跟斗。司马绝空本也无意与他争雄斗狠,只想让他知难而退便罢,剑招已是留了七分情面。纵然如此,也令傅晋保连连倒退,应接不暇。他一双肉掌,不敢硬碰剑锋,来往两回,生怕自己双手涉险,连番左躲右闪,几招应付下来,却已经鼻尖冒汗,大气直喘。
傅晋保手忙脚乱,再撑下去,唯恐被伤,赶紧向后翻个跟斗,扬手叫道:“且慢!”
司马绝空当即收招,笑着问:“二公子,怎么了?”
傅晋保道:“我赤手空拳,你却仗着宝剑锋利,太不公平,那算什么好汉?有种的,你把剑扔了,咱们拳对拳、掌对掌,分个高低。”
傅晋昙躲在司马绝空身后嘲讽道:“傅晋保!你羞也不羞?人家司马兄打小儿学得就是剑法,你却不让人家用剑,非要拿自己的长处去碰人家的短处,你才不公平呢!”
傅晋保气得双目一瞪,指向傅晋昙,恶狠狠道:“关你何事?!你再多言一句,我先打扁了你!”
傅晋昙被他这样一吼,浑身不禁战栗,纵有司马绝空拦在身前保护,心中依然惧怕傅晋保那对钢拳铁掌,吭了两声:“你……我……哼!”便不作言语。
司马绝空对傅晋保赔礼道:“二公子提醒的对,是在下疏忽了。”于是,收剑入鞘,提起双拳,摆开架势,接着说:“就如二公子所言,咱们单比拳脚。”
傅晋昙连拍大腿,暗自叫亏:“好个司马兄啊,当真是脑瓜里只有一根筋不成,这个时候,还顾及劳什子公平?小爷我苦口婆心提醒你多回,我家这位二哥拳脚甚是厉害,你还弃剑比拳,好不知深浅。”
傅晋保却心中欣然畅快起来,美滋滋想道:“这个呆子,细腰窄臂,照我那三弟也壮不了半分,看他那样子,一副书生相貌,岂像个练武之人?无非仗着利器讨我便宜,若论拳脚,看你如何赢得过我!”想罢,重整旗鼓,再冲上来。
司马绝空面露微笑,脑袋一斜,身子一侧,轻易规避掉傅晋保打来的拳劲。傅晋保既然号称“神拳太岁”,能耐自然不是盖的,却见他迅速扭过腰身,又是一招“灵蛇出洞”勾拳打来,丝毫不给喘息之机。司马绝空倒也不慌,见他又一拳袭来,赶紧下身一劈,低头弯腰,这一拳便也被他躲过。傅晋保再次扑空,却打到了旁边的楼梯扶手上,那碗口粗的木条登时断作两截。气力之强,显而易见。
女儿红看着他两人在狭小的三楼平台打斗,“叮叮梆梆”碰坏了不少物事,心疼得紧,无可奈何也不敢多说一句,不断掩面叹息。
她身边的傅嫣红倒是看得起兴,一双小手不停拍着巴掌,还向小二要来了一碟花生米,一边吃着,一边还连连叫好。忽然她大喊了一声:“二哥!这位姓司马的哥哥在放水让着你呐!”
傅晋保退下几步,惶惶问道:“你何以见得?”
傅嫣红嘻嘻一乐:“他刚刚躲过你那招‘灵蛇出洞’,明明是个还击的好机会,可他却不进招,连我都看出来了,还不是放水?”
傅晋保自视甚高,脸皮也薄,听了妹妹这番话,心头泛酸,好不羞怯,遂不高兴地埋怨了她一句:“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回身再与司马绝空作纠缠,“嚯嚯”几拳挥下,司马绝空却像那池塘里的泥鳅、树梢上的灵猴,身子又滑,动作还快,这几下依旧全都没打着。傅晋保又急又气,收了攻势,喝问:“阁下一味闪躲,却不出手,是何用意?”
司马绝空心直口快,不曾多想,张口就回答:“二公子身世显贵,在下若是贸然出手,只恐误伤了二公子,担待不起。”
他不说还则罢了,一说这话,激得傅晋保头发竖立,冲冠大怒,破口骂道:“混账!胆敢小瞧你家二公子吗!?你休要再逃,且接我一拳!”
傅晋昙见二哥这样,也恼火了,跳起来回嘴道:“傅晋保,你好厚颜无耻。你一会儿不让司马兄使剑,一会儿又不让司马兄躲你的拳头,难不成,司马兄还得乖乖站住让你打不成?若都由着你来,白白挨你揍便是了,还叫什么比武较量?要说是技不如人,干脆直接认输,大伙依旧敬你是条汉子;可你倒好,恬着大脸,尽耍赖皮,丢人呐,真丢我傅家的人!我、我都替你臊得慌!”
在场之人都知道傅晋昙是在帮着司马绝空说话,可不曾想司马绝空却不搭他这茬,反而说道:“三公子勿恼,倒也无妨。在下就依二公子之意,既不躲、也不逃,接几拳试上一试。”
“那最好!”傅晋保用尽了浑身解数,再展攻势。司马绝空虽未再躲避,可仍旧不予还击,单单架掌相抵。这套掌势大有巧妙,那傅晋保攻势愈凶,司马绝空守势愈柔;一个犹如出江猛龙下山虎,一个胜似落花流水绕指柔;彼方开路破石拔山力,此处春风过境卷喧嚣。好一个以静制动、以柔克刚,但听得“噼噼啪啪”一痛乱响,那傅晋保的拳劲纵有千钧之力,却被司马绝空一一拨开,举动之间,十分潇洒写意,不得不赞叹这路数之巧、招式之柔,倒与武当派“太极拳”颇有类似。
傅晋保大奇,心想:“这小子用的莫非是‘太极拳’?不对,我曾向武当‘晔虚子’道长讨教过一二,他这招式与‘太极拳’看似相像,实则不然……”
他这头思考着,那头早被司马绝空抓了破绽,一发趁虚而入,借力还击,“梆”得一掌,将傅晋保推出丈远。这一掌司马绝空显然未施全力,点到为止,可也足以令傅晋保气血翻涌,脑涨欲呕。傅晋保马上回转过神,压了压惊,调整气息,捋几下胸口,瞪着眼问道:“敢问阁下……用得是什么拳法?这‘四两拨千斤’的法门,比武当派的‘太极拳’也不遑多让,还望不吝赐教。”
司马绝空道:“赐教不敢。此掌法名为‘玉峰绵掌’,乃家师涅羽仙姑所创,确实参考了武当派‘太极拳’奥义,然而只得其形,未传其神,倒让二公子见笑了。”
傅晋保一愣:“涅羽……仙姑?”他在脑海里迅速思索一圈,可实在没想起来江湖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傅晋昙双眸一亮:“哎呀,不曾想司马兄一身的好功夫,竟然是由女冠所授,奇也、奇也。”
司马绝空回过身来对傅晋昙道:“傅贤弟何足奇哉?家师虽是女流,但人品武功皆是首屈一指。”他神思集中,目光停在一处,回忆着说:“想当年我尚是个乳臭未干的垂髫稚儿,家师带我途径那人指村时,得知该地匪类猖獗、贼寇横行,便毛遂自荐,留守当地剿匪。她老人家一个月内,以一己之力荡平附近大小贼巢匪寨三十余处,杀得流寇绝迹,终还得人指村一方太平。当地百姓奉她为‘仙姑’,自发于人指峰顶修建道观,供我师徒二人永居此地清修,还无偿提供给我们食物、用具,分文不取。”
司马绝空所言非虚,这涅羽仙姑论说武艺,于当世名列前茅,比她高明者实属寥寥。而司马绝空自小受她教导,尽得真传,自六七岁大开始,每日与仙姑切磋研习,十几年来未有间断。莫说是他这般根骨上佳之人,就算是傅晋昙那样资质愚钝,若能每日都与世间一流高手过招,武功也自然不弱。所以,自司马绝空下山以来,罕逢敌手,如傅晋保这等成名已久的高手,与之相比,亦差之千里。
傅晋昙一脸崇敬之情,顿首道:“好个仙姑,遁迹黄冠,大隐于野,又能步斗踏罡,保一方安定,实乃世间真仙。司马兄,若有机缘,必当为小弟引荐。”
司马绝空沉下脸来,暗自神伤,颤颤答道:“不瞒贤弟,家师……已、已于三年前,羽化了。”
“哎呀!”傅晋昙先是惊讶,转而跟着司马绝空悲伤起来,嘟囔着说:“但听得仁兄口述,已是心旷神怡,可惜、可惜……此等世外高人,今生竟无缘目睹尊容。”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竟大聊了起来。傅嫣红在楼下看着纳闷,对女儿红问了一嘴:“他们聊什么呢?怎么不打了?”女儿红尴尬一笑,摇了摇头。
傅晋保抬手指向二人,言道:“你两个说够了没有?姓司马的,谅你掌法出奇,也无非是画虎类犬、鹦鹉学舌的冒牌套路;我本以为你是个有几分能耐的汉子,殊不知你的武功是和女人学的,你家二公子不屑赢你,快快让开吧。”话语之中尽显轻蔑,毫无半分尊敬,气焰与那曲胖子无二,哪像是长戟高门之家应有的教养。
司马绝空彬彬有礼的性格,也被他这几句话惹得有些起火,回过身来诘问:“二公子,此话未免太过失礼了吧!武学传承,岂分男女之别?更何况,古有妇好扫荡六合、木兰代父从军、樊梨花从夫征西域、梁红玉擂鼓战金山,这些巾帼先烈足以证明,女子未必就照男子低贱一等。”
傅晋保闷哼一声,不屑一顾:“哼,甭跟我说故事、讲道理。阁下言之凿凿,吹嘘尊师多么神通了得,可我行走江湖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涅羽仙姑’的大名,依我看,也是个投机取巧的江湖骗子罢了。哈哈、哈哈哈……”
“二公子!”司马绝空语气骤厉,一改谦逊态度,直指傅晋保苛责道:“在下未能尽了你的雅兴,大可说是在下学艺不精,可你出言不逊、辱及家师,在下实在忍无可忍。二公子,斗胆请你进招,在下势必全力相待。”
显然,司马绝空被傅晋保的言论激怒,动了真格。这傅晋保和傅晋昙都有一样毛病,说话带刺、不讲情面,言辞无意间就能戳中人的痛点。傅晋保万没想到,眼前这个温文尔雅、书生模样的家伙也会大发脾气。刚刚较量一阵,已深知司马绝空不是自己片刻就能拿下的对手,可事态至此,若是现在退缩,可不更下不来台。想了想,只能振作精神,斗胆一战。
“敬酒不吃吃罚酒!二公子我本意放你一马,你却不知好歹、得寸进尺,那就怪不得我了。”傅晋保气运丹田,两膀较力,一双拳握得咯咯作响。“看拳!”
一声大喝,傅晋保呼啸而来。这一回,他可不敢掉以轻心,再无丝毫保留,毕生的气力全倾于此,务必一招定个输赢。“着!”且看这拳,势若流星,猛如奔狼,急袭前进着,在半空呼呼作响;假使挨了这发拳,哪管他铜头铁脑,保叫他骨碎颅破;真好似蔽日巨石从天降,压倒西天毁灵台。
司马绝空怒火中烧,毫不惧怕。也是卯足了劲,运起纯阳功力,跨步扎马,蓄势待发,待拳风将近,迎面而上。
“开!”怒喊之下,只听“咔嚓”一声,两拳相撞,直震得棚顶散落下滚滚木屑灰尘;内力相交,周遭的楼梯、门框受到波及绽开出丝丝裂纹;躲在司马绝空身后的傅晋昙和房间中的店小二被拳风吹得睁不开眼;一时间,整个欢喜楼也摇摇欲坠,惊得女儿红不自觉大叫:“二位请勿再要争斗了!”。
傅嫣红拍手大笑:“哈,好生精彩。”可转眼,却再也笑不出来。缘由那傅晋保竟被司马绝空打飞,惨叫着:“呃啊!”摔出半丈多远。瞧他那右手,五指皆断,紫黑肿胀,整条右臂已经多处骨折。傅晋保狼狈倒地,胸中热血翻涌,再也承受不住,一口鲜血喷出,众人皆惊。
“二哥!”傅嫣红杏目圆瞪,不敢置信傅晋保露此窘态。连忙奔向三楼,蹲在傅晋保身边,扶起他关怀问道:“二哥,你……你还好吗?”
傅晋保咬紧牙关,故作坚强,轻描淡写答了句:“我……我没事!”话虽如此,表情却是狰狞之至,痛不欲生。
傅嫣红看着傅晋保被打断的手,大为心疼,嘤嘤泣道:“还没事呢,你的手都变形了呀。”说完话,转过脸瞪着司马绝空。她一双水晶般的大眼睛已浸得通红,粉嘟嘟的小脸蛋鼓着,肉乎乎的唇儿也撅起来不住地颤抖。
司马绝空此刻气也消了八成,方觉得出手过重,有些失礼,回头问傅晋昙道:“我这一拳是不是力度太大了?你说令兄拳劲能劈金裂石,哪想这么不济。”
傅晋昙咯咯傻乐:“小弟多少也是读过两天圣贤之书的,司马兄你也知道,文人嘛,总爱夸大其词。”
司马绝空无奈摇头,正欲上前道歉,却见傅嫣红气汹汹走到他的跟前,指着他的鼻子大骂:“你这人真是野蛮,我二哥与你切磋较量,本就是以武会友,你却……你却下此狠手,把他的手都打断了。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司马绝空红着脸,语塞着道:“姑娘……我……”
傅嫣红不依不饶,又对傅晋昙道:“还有你!三哥,你怎么不帮忙拉着他,眼睁睁看二哥被伤。”
未及司马绝空和傅晋昙答话,坐在傅嫣红身后运功疗伤的傅晋保怒喊道:“嫣红,别说那些矫情的话!还嫌二哥丢人不够吗?”
傅晋昙见此情景,打心眼里高兴,可表面上还需装出不忍心的模样。他站起身子过来,详查着盘坐在地上的傅晋保,摇着头,嘴中不断发出“啧啧”的声音。而后,对傅嫣红说道:“妹妹,你这可有点不分青红皂白了。二哥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里清楚,他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对我这位司马兄下了重手,你也是练过武的人,怎会看不出来。何况,二哥他嘴上还不老实,说那些伤人的恶言恶语,我要是司马兄,别说打断他的手,还要拔他两颗门牙,那才解气。”说完,按捺不住暗涌的喜悦之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