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晋昙生怕吵醒了黛儿的美梦,故意小声向紫鸢问道:“紫鸢姑娘,你们两个怎么被那些强人抓上山来了?他们……他们没对你们做些什么吧?”司马绝空听他问及最后那一句,心头一紧,也殷切地去看紫鸢。
紫鸢稍稍摇头道:“三公子,劳你挂念,此事说来话长。不过你放心,小女子与黛儿有唐三侠照顾,并没被那些强人所为难。若是真的有失贞危境,我们姐妹二人一定当场就咬舌自尽了。”司马绝空方才松下一口气,马上又向唐飞虎行礼,致谢道:“在下替紫鸢、黛儿两位姑娘,谢过唐三侠了。”
唐飞虎没好气儿地道:“你休要谢我,我可不敢当。司马少侠,你与两位姑娘无亲无故的,怎的如此上心?”司马绝空憨憨笑笑,便不作答。
傅晋昙瞧他那盛气凌人的样子,厌恶至极,心里骂道:“明明落魄成这个德性,还在跟司马兄装腔作势。不行,小爷需得敲一敲你,好叫你骄傲不起来。”
简单整理了言辞,傅晋昙开始刻薄说道:“唐三侠,司马兄与紫鸢姑娘情投意合,是一对恩爱眷侣。此番有难,全仗你不顾安危,勇闯匪寨,鼎力协助,才能保得紫鸢姑娘的贞洁。这可是托妻寄子的恩情呀,你说,司马兄他该不该谢你?”唐飞虎无意与他斗嘴上功夫,实也惧他八宝傅家的势力,于是闷哼一声,也不再讲话了。
他胡诌一通,说得司马绝空仿佛被供上了火炉去烤,大叫道:“傅贤弟,休得课语讹言!什么眷侣、什么托妻,这不是玷污了紫鸢姑娘清白么?!”紫鸢亦被说得红了面颊,可心里头却是喜乐得很,丝毫没有反驳。
傅晋昙食指放在唇上,用力“嘘”得一吹,说道:“司马兄,紫鸢姑娘都没说话,你瞎激动什么?”他指了指黛儿,嘻嘻一乐:“可别吵醒了这小刁婆,她醒来却不知要撒什么泼呢。”
傅晋昙不经意地一低头,发现黛儿玉盘一样的脸上多添了一道深深的血印,已经结成了痂。顿时火上心头,呼喝门外候着的两名牢子:“这姑娘脸上的伤,是不是被你们两个狗才打的?”
俩牢子吓得不轻,豁牙马上澄清道:“公子冤枉啊,这位姑娘被抓上山的时候,就已经是遍体鳞伤了。”方脸儿道:“要不是我们哥儿俩照料,姑娘这等伤势,还怕是凶多吉少哟。”
傅晋昙轻轻将黛儿撂在草垛上,愤而起身,两步迈了出去,训斥道:“你们两个还有功了?那可多谢你们二位了。”又突然手一指方脸的牢子,吓得那方脸儿浑身一战,且问道:“不过,听你这话,像是在咒小刁婆要早日超生吗?”方脸牢子趴在地上乱叫:“公子冤枉、小的岂敢。”
韩修文这时慢悠悠坐了起来,病恹恹道:“这位公子可千万不要冤枉人,那姑娘的伤,是被银钩雕所害。”司马绝空和傅晋昙转头观向韩修文,刚才急于为两位姑娘疗伤,却忽略了还有这么个老翁存在。
紫鸢道:“三公子,这老伯所言属实。黛儿的确是被这个匪寨的头目所伤,怪不到这两名喽啰头上。”
俩牢子谢忱道:“是啊、是啊,谢谢姑娘替我们证明,谢谢二……”刚说到一个“二”字,“爷”字尚未脱口,韩修文突然猛咳,间接不停,好像快将整个肺都咳了出来。这两个呆头笨嘴的牢子才明白差点说错了话,败露了阴谋。
司马绝空也认为韩修文是被缚的无辜百姓,赶紧为其松绑。而傅晋昙却在认真端详着韩修文,狡谲地笑了笑,慢步回到屋中,绕着韩修文走了一圈。韩修文努力保持镇静,压根儿不去睬他。傅晋昙忽而提问:“老伯,你是做什么的?”
韩修文斜他一眼:“公子年纪轻轻,眼神儿可不大好。你难道看不出来小老儿是教书的么?”
傅晋昙道:“你一个教书先生,年过天命,身弱体衰,又干不得重活,因何被捉到山寨上来呀?”
韩修文漠然道:“这个问题公子可不该来问我,应该去问寨中那两位头领才对。”
傅晋昙又问道:“哦、那你又是什么时候被他们抓住的呢?”
韩修文想了想,期期艾艾答道:“我……那、那个。呃,我是今日、今早上,那个……上山,对,上山采药的时候被抓的。你、你问这干什么?”
唐飞虎插科打诨说道:“三公子呀,你怎么还和一个老头子过意不去?你看他头发都白了大半,半截子入土的人了,他能知道些什么。”韩修文气得咬牙,可也知道这个呆头还能为自己开脱,遂将恶气往肚子里咽。
傅晋昙呶着嘴,发出“啧啧”之声,说道:“唐三侠,你我名号都带个‘三’字,怎么差别却如此之大?”唐飞虎道:“你什么意思?”
傅晋昙乐道:“没什么意思,小爷我说你笨呀!”说完“噗嗤”开怀大笑起来。
唐飞虎本想开骂,可碍于他家室显赫,压下了胸中怒火,问道:“不知三公子你怎么就认为我笨了?”傅晋昙一指韩修文:“这老儿分明就是与匪寨蛇鼠一窝,充当奸细的。你连他的身份都没能识破,向着贼人说话,还说自己不笨?”
韩修文身子一凛,瞪向傅晋昙,提起音量吼道:“你别血口喷人!”唐飞虎道:“你怎么就知道他是匪寨的奸细?你看见了不成?”紫鸢亦觉得奇怪,跟着问道:“三公子,这位老伯不久之前刚被守卫关押了进来,怎么会是奸细呢?就算他真的如你所说,是匪寨派出的奸细,可他来在这牢房之中,又有何意义呢?”
傅晋昙道:“紫鸢姑娘,你可是聪明透顶之人,难道是在牢房里关久了,竟会看不出这等低劣的伎俩?”司马绝空一听便不高兴了,忿忿说道:“傅贤弟,你别光说不是,快明言相告啊。”
傅晋昙笑颜猛地一收,恶狠狠扯住韩修文领口,质问道:“你说你是个教书先生,不好好的在私塾授课,没事儿往山上乱跑什么?还说采药,你难道不知这个山头尽是土匪横行吗?哼,你说你今天早上才被抓住,又怎会知道黛儿姑娘是被那贼头子所伤的?还有,你被贼人送进牢房,一没披枷带锁,二没严刑拷打,身上连污迹都没得多少,这却太不合乎情理了吧。说!你究竟是什么人?!”
韩修文被他问得懵住了,语塞道:“这、你、我……我身患顽疾,不得不上山采药……啊,我也是听、听守卫说的,才知道那姑娘是……是被人、被银钩雕抓来的……你、我……我不和你说了。”
傅晋昙骂道:“呸,编不出来了吧?老而不死的老贼,小爷若是打杀了你,还怕损了阳寿,最好让你尝尝毒针的滋味儿!”说着,掏出香苦宝椟,就要来扎他。韩修文吓出一身冷汗,七吵八嚷道:“你、你要干什么?!”
“傅贤弟!”司马绝空轻叱一声,赶忙制止道:“凭据尚未确凿,怎好对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这般粗鲁。暂且将他押着,待夺回宝马、擒获贼首,当面与他问过之后,再作思量不迟。”
傅晋昙收起宝椟,笑嘻嘻道:“小弟就是吓唬吓唬这小老儿罢了。”韩修文吓得乱颤不止,惹得唐飞虎暗地里偷笑。
司马绝空执锁链将门口两个牢子绑了,栓在树上。并安顿好紫鸢等几人,叫他们先在原地休息片刻,留下傅晋昙照顾,自己则预备去擒了贼首回来,再领他们下山。
刚踏出门外,狮子雪忽然一通嘶鸣,抬蹄乱蹬,像是见着了什么可怕的猛兽。司马绝空心里纳闷,不知发生何事,陡然听到冷冷的鹰啸,与那刁霜起所发出的声音大体无二。连忙朝天空探望,却见白日黑云之下,有一人翱翔于天际。
司马绝空与那人相距甚远,仍然能听见那人清晰的吆喝道:“我要报仇!要报仇、报仇、仇……”空谷幽鸣,响起阵阵回声,这呐喊如同叫魂,让闻者心惊胆战。
屋内的韩修文一听见这个动静,全身毛孔大张,眼球缩紧,上牙打着下牙,颤巍巍说道:“是他……是他来了!”傅晋昙等人一愣,均想:“他?他是谁?”
被捆在树上的两个牢子喜出望外,一同大叫:“大当家的!是大当家的!大当家的出关了!”
“太好了,这下不管他什么总捕不总捕的,咱们也都不怵了。大当家的!我们在这儿,大当家的救我!”
无需听他两个多言,司马绝空早已猜中,此人腾云驾雾,御风而行,必是“金爪雕”无疑。将利剑一甩,呼喝道:“恶贼,我来也!”
刁作殊听见喊叫声,向下眺望,一眼便发现了身穿白袍的司马绝空。两眼充血,头痛欲裂,张牙舞爪,几近狂态,嘎嘎乱叫着:“白衣、白脸……穿白衣的白脸小子!呃呀呀,还我兄弟命来!”
司马绝空脚下轻轻一点,身体不停打转,腾挪着直线上升。踏到一棵参天高树上,执掌宝剑逼着刁作殊呼应道:“不错,那‘银钩雕’就是为我所杀,你这作恶多端的祸害,也是难逃一死。”
刁作殊忘乎理智,大喊:“杀——!”这嚎啕响彻九霄,直捣地府,连在山脚的云焕也清楚的听见了,整个双雕岗上下,无人不惊,无人不畏。
傅晋昙、紫鸢和唐飞虎心惊肉跳,料想定是贼首前来。紫鸢担心道:“这贼子一句呐喊,震天动地,内力雄厚难测,司马少侠兴许难敌,小女子务必出去相助。”说着逞强起身,背后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
傅晋昙赶忙拉住她沾满血的衣袂,劝道:“你说的什么傻话,你看你现在的样子,盲目的出去,还不是给司马兄添乱吗?”
“可是……”紫鸢愁眉深展,惶惶不安。当下她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更无法给予司马绝空丝毫的帮助,但内心对司马绝空的挂念,实叫她坐立难安。
傅晋昙道:“你大可放心,司马兄的功夫,小爷我可是见识过的。那银钩雕本领如何?也被司马兄一剑杀了。”紫鸢听他这么说来,才稍稍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唐飞虎不屑一笑,寻思:“你个瓜娃子,牙黄鼻夹屎,吹牛都不打个草稿。”
傅晋昙又道:“紫鸢姑娘,你只管在原位安歇,小爷我去门外给你盯着,但有不利,马上通知你。”紫鸢挤出笑容致谢道:“有劳三公子。”
却说山脚的云焕惊吓之余,马上意识到发生何事,心想:“看来司马少侠是与那贼头子交上手了。”又一深思:“这原是本捕的职责所在,却让一个年纪轻轻的后生代我犯险,本捕若还在此修养避祸,实在愧对天恩,枉称男儿。”想罢,撑着绣春刀,艰难起身,两脚发一发力,“腾腾腾腾”直往山顶跑去。
老贼头暴起发难,黑黝黝的人影一晃,即刻探出手来疾刺司马绝空。这刁作殊既然被称作“金爪雕”,指爪功夫自是强横刚硬,更有“飞苍神功”加持,江湖上也算一流的高手。司马绝空先前已与银钩雕斗过一阵,十分明白,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他出山以来最为棘手的对手。自然不敢有丝毫懈怠,提起长剑,但见刁作殊有丝毫举动,便即跃起而上,对冲抢攻。
傅晋昙半个身子藏在门框内,露出个脑袋,注视着战局。只见司马绝空一飞冲天,兴奋地大呼:“好厉害!司马兄也飞到天上去了!”紫鸢闻言,更是提心吊胆,双手交叉握紧,置于胸前,不息为司马绝空祈祷平安。
爪至剑到,二人空中交汇一招,却听“当啷”一响,司马绝空刺来的一剑被刁作殊右手金爪拨开,跟着左手续上一爪,直攻司马绝空颅顶。
原以为司马绝空势必会收剑来挡,岂料这少侠好大的胆量,不但不防,反而向刁作殊胸口猛刺一剑。这一剑来得也是极快,更是直奔心窝而来,不得不防。刁作殊将身子一倾,收回利爪一拨,躲了一劫。
司马绝空心中清楚的很,“河洛双雕”无论身法之奇,出手之快,都是天下第一。与之对战,必须要做到有攻无守、有进无退,一旦有所顾及,就会陷入被动。当对方展开攻势,无论再严密的防守,都会被他那出其不意的速度击溃。他攻势狠,就要比他更狠;他出手快,便要比他更快。只有舍弃一切占得先机,逼他转攻为守,方有一线生机。
两招斗罢,司马绝空身子开始下坠,平衡更加难以控制。刁作殊自然不会放过大好时机,倏地冲来,双手齐推。司马绝空尽命一搏,一刹那之间,“唰唰”连刺了三四剑,招招攻向要害。刁作殊攻势不退,左右心房均被刺伤,竟丝毫不予理会,好像完全感不到痛,“嗷嗷”叫了一声,继续朝司马绝空脑门来抓。
“好耶!司马兄刺中他了!”傅晋昙欢雀大叫,差点将熟睡黛儿吵醒,赶紧又悄咪咪的收声,紧盯着战局变化。
“这恶贼走火入魔了!”司马绝空一惊,将头往后一仰,躲过顶门要害。可是身子将倾下来,若再不调整立姿,马上就要脑袋着地,非摔个稀巴烂不可。当此之时,决不能容刁作殊出爪再攻,抬起右腿猛踢刁作殊小腹。老贼头身子轻盈如燕,只挨这么一脚,却被踢开了老远。
司马绝空顺着这一脚的力道,向后空翻,安全落在地上。刁作殊斗篷一扬,又如电闪般飞来。司马绝空右手长剑一挺,左手跟着打出一拳,那一剑刺穿老贼左爪,右爪与司马绝空拳头相撞,竟是个两败俱伤之势。
刁作殊的爪力足有千斤,一击下去,司马绝空左手皮开肉绽,胀痛难忍。他与号称“神拳太岁”的傅晋保对拳,尚能略胜一筹,可这一击之下,却也落了下风。
紫鸢忧心愈重,见傅晋昙久久不语,张口问道:“三公子,战况如何?”傅晋昙没学过武,哪知是谁占了上风,信口胡诌道:“司马兄完全将那老贼打得毫无招架之力呢。”唐飞虎“啐”了一声,躲到角落里去,免得听了心烦。
老贼头失心发狂,根本不惧疼痛,司马绝空还未有喘息之机,但见左侧金爪将至。惊骇之余,猛抽利剑,却发觉剑刃被刁作殊穿透的右手牢牢攥住。危机之际,不暇多虑,当即左手握拳,伸出食指、中指打弯,猛插刁作殊双目,是一招“双龙抢珠”。
刁作殊双目喷血,溅射满脸,“哇咧咧”乱叫不停。可探来的爪势未停,“嗤”的一响,将司马绝空左臂连衣带皮抓破。这一招刁作殊本是十分全力,却因双眼被插,顿时失明,外加狂性发作,剧痛难当。手上的力量已是衰减了七八分,如若不然,司马绝空的左臂铁定筋骨俱断。
司马绝空借此机会,将利剑抽出,向后一跃,跳出圈外。刁作殊瞎了眼睛,自顾在原地乱挥乱打,并撕心裂肺咆哮着:“杀!杀!”
云焕这当间已跑上山门,一看境况,高呼道:“司马少侠,本捕前来助你!”司马绝空见竟是云焕前来,吃了一惊,急忙喊道:“云大人,在下已经稳操胜券。此贼走火,癫狂发作,你身负重伤,勿要靠近他!”
傅晋昙见了云焕,也颇为不解,不过也正好有个借口叫紫鸢安心,便说道:“紫鸢姑娘,那京城来的云总捕前来助阵了,老贼头必败无疑。”紫鸢一听见“云总捕”三字,心头一荡,不自觉轻呼一声:“呀……”
傅晋昙回头问道:“紫鸢姑娘,你怎么了?”紫鸢莞尔一笑,答道:“没、没什么,若是有云大人相助,小女子这就放心了。”
刁作殊耳中闻声,判断彼处有人,不顾一切朝云焕所在方位扑来。云焕现下体无完肤,好心前来助阵,却是帮了倒忙。那金爪雕本就轻功了得,走火入魔之后,不顾身躯受损,突破机体限制,更是快得惊人。云焕势必逃脱不掉,只好再次施展四象刀法,固守成规。
司马绝空担心云焕安危,迅速施展轻功,迈着大步踏斗赶来,可惜速度远远不及金爪雕。无奈孤注一掷,将利剑撒手抛出,并高喊提示道:“云大人!当心!”
利剑劈空断风,发出“咻咻”声响,急速不下于满弓之箭。那金爪雕低飞冲刺,居然许久都没能让抛来的利剑追赶得上。眼见这恶贼就将杀到跟前,云焕怒冲冲大叫:“来矣!”高举的宝刀呼啸着对准刁作殊头颅劈下。
千钧一发之际,老贼脑后“噗”的一响,浑身猝然一颤,紧接着突然惨叫:“啊!”那把利剑果真不偏不倚地插进他的后脑,若非距离较远,这一剑的劲道完全能贯穿脑门。
刁作殊猛烈抽搐,继而重重摔在地上。云焕手中的刀却也没停,风助斩势,斩借风威,“咔嚓”一刀下去,将这恶贯满盈的贼子头颅劈成了两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