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蔷薇香来夜未央(一)
不凡阁主2020-06-08 18:065,661

  凌湘君还为司马绝空、傅晋昙二人详细介绍了关于七杀教的种种,以及她和黛儿隐姓埋名,潜伏入教的意图。

  过往云烟,却还要从凌府灭门那一日讲起。且说二女当天于后门走脱,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可迟迟没有等到家中派来人接应。天色将晚时分,凌湘君心焦难耐,就欲动身回家。幸亏被天性敏锐的黛儿劝住,若不然,像她这样冲动而返,定是个自投罗网,必会被西厂番子当场擒拿。

  忍饥挨饿熬过了一夜,于第二日准备回府一探究竟。却在途中看见成群的百姓正在围观一则告示,并且都还不断指手画脚评论着一些话语,乍听之下,似乎与自家相关。二女挤进人群观望,这才得知自家府第被查杀了满门。凌湘君如同脑中响雷,两眼一恍惚,当场昏阙过去。黛儿竭力将她抬出人群,寻一僻静所在调养。

  待凌湘君恢复意识,已过了五天五夜之久。这段时间,黛儿任劳任怨,一直在悉心地照料。帮她喂食喂药、暖被擦身,就算偶得闲暇,也只是坐在凌湘君身边,惶惶地握着她毫无血色的手,寸步不离。从始至终,未尝纾解,休眠的时间简直屈指可数。

  “小姐……”打着瞌睡的黛儿忽而迷蒙的见着紫鸢正在缓缓睁眼,兴奋地大叫:“小姐,您、您终于醒了。”凌湘君仍然觉得头脑昏沉,一时打不起精神。她费力地转过头看看黛儿,问道:“这是……哪里?”

  黛儿激动得热泪盈眶,嘤嘤答道:“小姐,咱们正在城中东南的一间破庙里。现在无路可去,只能暂且委屈一下,栖身在这里了……”

  凌湘君坐起身来一看,只见身边杂草繁芜,遍地的碎砖破瓦,四面墙壁败坏,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大门虚掩着,门上挡风纱网也已所剩无几;屋中各角落蛛网密布,室内尘埃笼罩,棚顶泄下几缕阳光,将弥漫的灰尘照得清晰可见;身后的供桌凌乱的摆着几件空无一物的供碟和褪了色的木鱼,这些物事包括莲台上都撒满了一层厚厚的观音土;可那受人供奉的石头佛像却不知被谁丢弃在了一旁,雕像的耳畔处,似乎隐约还能看见抓痕。原来她们无意闯进来的,竟然是铁蔷薇和汪直秘密接头的那间破庙。

  “我、我要去找父亲!我要去找哥哥!”凌湘君刚刚苏醒,脑海却突然映现出凌府灭门时的惨状。她如癫如狂,挣扎着爬起。黛儿哇地大哭,手脚慌乱地将她按下,号啕道:“小姐!老爷和少爷已经……已经……”凌湘君直勾勾看着黛儿问道:“已经怎么样了?黛儿,你说呀、你说话呀!”她的情绪过于激动,不自觉地抓住了黛儿两臂剧烈摇晃,完全失去了该有的仪态。

  “老爷和少爷已经在牢狱中、遇害身亡了……”黛儿说完这句话,稽颡伏身,不敢抬头面对凌湘君。只能听得她椎心泣血,长哀痛哭。

  凌湘君顿时怔住,自言自语重复着黛儿的话:“爹爹和哥哥遇害身亡了、爹爹和哥哥遇害身亡了……”黛儿俯首泣道:“西厂命令大理寺颁发了告示,是黛儿外出为小姐买药时亲眼看见的……”

  凌湘君忽然头风之症又起,胸腔之中如同被摧心剖肝一样剧痛,眼前瞬时天旋地转,即要再次晕阙。黛儿连忙起身搀扶,按住她的人中大叫:“小姐、小姐!”

  凌湘君被黛儿救起,转而纵声高哭,哭得日月无光、哭得秋风悲伤;如孟姜女哭倒长城、如杞梁妻迎丧于郊。哀嚎萦绕满天涯,哭声直上干云霄。

  黛儿一句话也没说,一声安慰也没有讲,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哭泣,随着她流泪。凌湘君哭得几经昏倒,待醒来后又是痛哭不停,如此反复几次,直到她和黛儿都哭肿了双眼,流干了泪水,这动人心魄的悲凉之声方才结束。

  凌湘君躺在破旧的蒲团上,仰望着残缺的棚顶,面若冰霜问道:“我……昏迷了多久啦?”

  黛儿抽泣道:“小姐,您已经昏迷整整五天啦……真是吓死黛儿了,万幸、万幸你没事。”说着话,不争气的泪水又流淌下来,便用脏兮兮的小手去擦了擦。

  凌湘君看着黛儿发黑的眼圈,不用直言也能联想到,这么多天以来,她为了照顾自己,是有多么的辛劳。不由得泛起疼惜,轻抚了黛儿的脸蛋,柔声道:“黛儿,辛苦你了……”

  黛儿破涕为笑:“不辛苦、不辛苦。只要小姐安康,黛儿做再多的事也不怕。”

  凌湘君感动道:“好黛儿,谢谢你。你以后其实也不必再叫我小姐了,咱们今后便以姐妹相称,你看如何?”黛儿将脑袋摇成个拨浪鼓,道:“那怎么可以,黛儿是被老爷花钱买下做丫鬟的,黛儿要是称呼您作姐姐,岂不就是僭越啦。”

  凌湘君苦笑道:“爹爹和大哥被奸贼所害,整个府中上下又俱已被查封,我苟且偷生的流落在外,自然也就不再是小姐了。黛儿,你不愿叫我姐姐,可是嫌我不够称职?”

  黛儿忙道:“怎么会,小……姐、姐姐是天下最漂亮、最温柔、最好的女人了,黛儿一直视您为榜样,又怎会、怎会嫌弃您呢?”不自觉地再次呜呜啜泣。

  凌湘君心疼问道:“怎么又哭起来了?黛儿,是我让你……受委屈了吗?”

  黛儿迅速将眼泪擦干,凝噎笑道:“没有、绝对没有。黛儿是喜极而泣,高兴的哭出来啦。”

  凌湘君情不自禁去与黛儿相拥,她庆幸在最失落的时刻能有个能推心置腹的伙伴还陪在自己身边。人生在世,能得一二知己,实属幸事,不论即将要面对何等难关,只要黛儿还伴随身边,往后所经历的一切,都将是坚定彼此深情的阶梯。

  二女决心要为凌白和凌珂伯昭雪翻案,接下来几日,她们一直隐居在此。白日里出外打探收集关于西厂滥杀无辜的证据,天黑便返回该地,互相依偎着过夜。

  因为逃得匆忙,二女身无分文。为了填饱肚子,凌湘君将自己佩戴的名贵首饰尽数拿去典当,仅剩那个母亲生前留下的蚕丝香囊舍不得当掉,存在身边以为纪念。虽然将换来的银两精打细算,可仍是没坚持过得几日,又落得一贫如洗。

  忍受着这样的饥寒交迫,对于两个高门大户出身、且从未吃过苦受过累的小女子来说,无疑是万分煎熬的日子。撑了半个多月,对情报的探索依旧不见任何起色。到这时,凌湘君已陷入一筹莫展的境地,她不知仅凭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力量,该如何去抗衡权倾天下的西缉事厂;亦不知接下来的道路,到底该怎么走下去才是。

  那一日夜里,二女依旧劳而无功的回到住处,尚未步入庙门,忽闻一股异香扑鼻,不似沁人心脾,却是教人心乱神迷。近了门前,却见小庙中有微微烛光,二人同时错愕:“有人?”庙内那人也听见了她们行路之声,惊问一句:“是谁?”

  黛儿面有惧色,赶紧压声言道:“姐姐,怕不是西厂派来通缉我们的爪牙。凡事小心为上,这破庙咱们还是别待了,另寻他处去吧。”凌湘君点头表示赞同,牵起黛儿的手,慌忙逃离。

  不想庙中那人不堪罢休,追将出来,喝道:“站住!”二女同时一惊,原来刚才头一句不曾细听,这声喝令却能分辨出来,那人非但不是西厂爪牙,反而分明是个女子。

  凌湘君和黛儿回首看去,只见那女子生得:蛾眉横翠,粉面生春;狐媚妖艳,婀娜多姿;樱唇似沾珠,云鬓如挽苏;香喷喷,瘦怯怯,眼中阴阴,话声森森。原来是护法妖精铁蔷薇。黛儿慌里慌张道:“你、你要怎样?”

  铁蔷薇奸视二人,质问道:“我要怎样?哼,你们两个小姑娘怎么深更半夜的不回家?跑来这里是要干嘛?”黛儿反问道:“你不也是个姑娘,你不也是没回家,却来问我们?”铁蔷薇杏目圆睁,凶狠道:“再敢与我贫嘴,我就杀了你们!”黛儿向前一步,挡在凌湘君前面,傲然道:“少要吓唬人,我们、我们可不怕你!”

  凌湘君拉回黛儿,对铁蔷薇恭顺说道:“我们是无家可归的流浪之人,本欲寻个地方过夜,不期打扰到了姐姐,望姐姐恕罪,我们马上就走。”可黑灯瞎火却该往哪里去?转而问道:“敢问姐姐,可知何处能寻个栖身之所?”

  “不知道。”铁蔷薇冷淡应付一句,但见两个姑娘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又十分过意不去。随手一指,说道:“城外北方三十里处,有个道观,那里可供留宿。”

  凌湘君拉着黛儿躬身致谢,速即远离这个神秘的女人。刚走出几步,忽听铁蔷薇唤道:“现在已经这么晚了,城门都关了,你们恐怕出不去了吧。”姐妹二人听了不知该当如何,停在原地蹙紧眉目发愁。过了一会儿,铁蔷薇再次开口说道:“你们……还是随我进去吧。”二女都静心想了一想,认为这个女子心肠不坏,估计应该不会对她们有什么威胁;再说两个姑娘家终归不能睡在大街上,少要招惹她便了,于是悻悻跟她返回庙内。

  铁蔷薇将二人撵至门口角落,免得让她们靠近木鱼机关和地道入口,并指定她们吩咐道:“喂,你们俩给我听着,睡醒了觉就赶紧走,这里的一切,你们就当从没来过、从没见过,听懂没?”二人都张着大眼,连连点头,口称道:“听懂了。”

  夜过三更,乌霜满天。凌湘君和黛儿挤在墙角,只因担心那陌生女人的举动,久久难眠。偷偷往里瞧了一眼,却见铁蔷薇正坐于莲台正前方,闭目打坐。

  黛儿嗫声问向凌湘君:“姐姐,她是不是睡着了?”哪知铁蔷薇突如其来地一句:“我没睡着,你们想干嘛?”可将黛儿吓得猛抖,赶紧把眼睛一闭,装作睡去。

  凌湘君慎重地问:“这位姐姐,听你的口音,却不似京城人士。敢问因何来在这荒庙之中?”铁蔷薇睁眼斥道:“关你何事?”

  凌湘君笑笑答道:“小妹见姐姐的调息之法,似乎有绝艺傍身,也是出于好奇,故此一问。”

  铁蔷薇一乐:“你也学过武吗?”凌湘君微微摇首:“那倒不算,粗通一些皮毛而已。”

  “这可难得……”铁蔷薇似是对她提起了兴趣,口气温和了许多。“女子学武并不常见,你是出自哪位高人门下?”

  凌湘君答道:“小妹并未拜入哪派高墙,只是见过游街卖艺的打过几套把式,熟记于胸罢了。”

  铁蔷薇颔首笑笑,又闭起眼来,不再对话。稍过一会儿,又睁开眼兴冲冲问道:“我看你们都生得一副标致模样,却怎生落得这般境地?”

  凌湘君心中马上转了个弯,虚与委蛇道:“唉,这位姐姐,说来不怕你笑。小妹闺名‘紫鸢’,本是上林苑监正之女,只因出落得体,被一位无上显贵的官家所赏识,想要强纳小妹……家父自是一万个不愿,但他人微言轻,要是得罪了那位官家,恐怕全家老小也要跟着遭殃。无奈之下,家父只好硬逼着小妹献身于他。那位官家纵有百般的荣华富贵,小妹却不爱他,又如何能嫁?因此一气之下,携婢女离家出走,才落得如今这幅光景。”也多亏她聪明,能将这谎话说得一呵而就。为了获取铁蔷薇的信任,讲述时还在脑海持续念想着父兄二人,眼泪也呼之欲出,演得惟妙惟肖。

  铁蔷薇饶有兴致问道:“令尊官拜五品,虽说不上位极人臣,倒也足算得上一位显赫的大员了。那位官家,到底掌握着多大的权利?能让你父亲俯首帖耳的,除了当今天子,恐怕也挑不出第二个来。难道,你说的那人就是……?”凌湘君尚还不知她的底细,也不好把假话说绝,于是装作拭泪言道:“唉,不说也罢。”

  铁蔷薇突然愤恨道:“这个狗皇帝,早就知道他荒淫无道,整天就想着吃‘红丸’、练‘内丹’。可没想到还会做出‘逼婚’这种不要脸的事来!哼,枉为人主的家伙,我铁蔷薇迟早要将他拉下龙椅不可。”凌湘君与黛儿听她竟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话来,笃定此人绝对不是朝廷中人,如此也稍加安心几许。

  “唉……”铁蔷薇随即叹息道:“想不到你这般的姿色,原来也是个苦命的姑娘……”联想到自己悲惨的身世,凌湘君编织的谎言竟能令她感同身受,也跟着悲从中来。

  凌湘君看风使舵的功夫了得,倏然间涕泗交下,嚎啕道:“呜,天子不仁、圣上寡恩啊……呜呜……”

  铁蔷薇起身来到凌湘君身边落座,安慰着道:“紫鸢妹妹,实不相瞒,我与你一样,其实都是不幸之人。你父亲虽说待你不好,可你好歹还能见到他的面。而我的父母,却早都死了……”她那圆润的鼻翼抽抽搭搭,欲哭无泪。忽地突发奇想道:“正好你也对学武有兴趣,不如让我指点你一些武功,保证不会再有臭男人敢欺负你。”凌湘君这时还以为铁蔷薇单纯是个参与造反的义士,所以才会躲藏至破庙,并对陌生人严加防备。她避之若浼,丝毫不想与反贼搭上瓜葛,遂敬谢不敏道:“小妹我何德何能,怎敢接受姐姐如此盛意?”

  铁蔷薇得意道:“我与妹妹一见如故,你大可不必与我客套。紫鸢妹妹,你却不知我这一身功夫是何人所授,我肯传授于你,自当你的福分。等闲之人就算对我三拜九叩,我也决计不会教他一招半式的。”

  凌湘君随口应承道:“敢问是哪位武林巨擘?”

  “咱们西厂督主汪公公的大名,你可曾听说?”铁蔷薇一时亢奋,竟随口曝出了汪直的名号,这可是教中的大忌,要是被汪直得知,铁定会被抹杀灭口的。

  绝非堂堂的左护法犯了糊涂,实是对凌湘君泛起怜惜,认为她与黛儿也是可以被拉拢之人;倘若真能穿针引线唆使二人加入七杀教,便可凭借色貌达成许多艰难的任务;亦可对师尊的大计起到推波助澜的作用,所以是真心实意要与之结交。但她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个十分讨她喜欢的小妹子,竟然与她视若神明的师尊有着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只见凌湘君吓得瞠目结舌,战栗地道出一声:“汪、汪直?!”黛儿“扑通”一下起身,瞪着铁蔷薇道:“你说什么?!”

  铁蔷薇被二人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汪厂公正是咱家师尊,你们这是怎么了?激动什么?”

  凌湘君马上在脸上堆出笑意,故作惊讶地道:“小妹虽然长年足不出户,汪厂公的大名却也如雷贯耳。常听人说,汪厂公神功盖世,堪称天下第一。只是没曾想,姐姐竟然是汪厂公的嫡传弟子,实叫小妹感到吃惊。”其实汪直很少向人展示他那一身的旷世绝学,凌湘君乃不出深闺的大小姐,又哪里能知道汪直的神通如何。这套说辞无非为了哄铁蔷薇开心,全然是胡乱吹捧而已。

  黛儿眨着眼搭腔道:“啊、是呀、是呀,这位姐姐,你好厉害哦。”铁蔷薇自满笑道:“原来你们都知道师尊他老人家的威名。怎么样,还想不想与姐姐我学功夫?”

  “想!”凌湘君回答得当机立断。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她与黛儿四处奔波,几乎将整个京城走了个遍,却寻不到一丝关于西厂滥杀忠良的佐证。实没想到,能在无意之中查出这么一支线脉,真可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铁蔷薇大喜,当即更进一步说道:“若想从我手中学去功夫,还需拜入我七杀教才行。如果你们情愿成为我教中人,咱们姐妹便成为同道。往后共同辅佐师尊完成霸业,推翻暴明,你我皆将青史留名。”她言辞陡地一厉,又道:“但有一点,一朝成为我七杀教徒,今生再不可言退。并以师尊马首是瞻,还要时刻准备为师尊的大计奉献出生命,更不可违逆师尊圣谕。若有相悖,定杀不饶。以上这些教条,你们还甘愿遵守否?”

  二女双双跪倒,手中抱拳,神情刚毅,齐声言道:“我姐妹二人蒙师父知遇大恩,甘愿拜入七杀教,以效犬马之劳,永不言弃;并为教主师尊肝脑涂地,万死不辞。”莫说拜师入教,只要能摸清汪直底细、找到把柄为父兄翻案,就算让凌湘君和黛儿上刀山、下火海,亦将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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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玉心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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