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红马颇有灵性,自寻主人而来。当时盗马贼七爷被刁作殊杀死,“火龙驹”就成了无人看管的状况,它径自在寨中徘徊,一边啃食着蹄边青草,一边等待傅晋昙来寻。可整整苦等了一天一夜,附近的草坪都被它吃得精光,仍没能见到主人。所幸宝马识途,嗅着气味,它也能自行返回三江集去。
当这马儿刚步入集内,遥相听见了傅晋昙的呐喊,因此精神大壮,才有了“单骑救主”的一幕好戏。却要说傅晋昙放生了“火龙驹”,实属无心插柳之举,反倒成全了当下逃出生天的机会,真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众教徒被狂奔来的骏马吓得不轻,各自施展轻功避让。红炉匠性烈,可不像其他人一样胆小无能,岂会惧怕戋戋一匹马?挥刀驱赶,大骂道:“哪来的畜生,敢坏我等的好事!正好把你宰了炖肉,拿来给大伙果腹!”他哪里晓得汗血宝马的勇力,只见“火龙驹”仰天一哮,猛抬前蹄,飞踹这个肉眼凡胎的老铁匠。红炉匠见这牲口的蹄子凶猛,赶忙拦刀护在胸前。“噹”的一震,可怜铁匠被踢得岔气,连人带刀俱被蹬开了两丈高远。
没了闲杂人等阻拦,“火龙驹”飞快跑至傅晋昙和黛儿的身边,不住地闷喘,似是在催促主人抓紧时间。傅晋昙踩鞍一跃,翻上马背,畅意笑道:“好马儿!”
黛儿重伤难起,才要对傅晋昙求救,没想到这珍兽具备巧思,轻轻叼住了黛儿项后衣领,颀长的脖颈不过一扬,直接将体轻如毛的黛儿甩上了马背。黛儿被抡在空中吓得手抓脚蹬,长声呐喊:“啊呀——!”落于鞍上得了安全后,反而又觉得十分刺激,不禁咯咯笑了起来。
傅晋昙拍拍“火龙驹”的顶额,急切道:“快去救司马兄和凌姑娘。”那马儿咴嘶嘶一叫,只跨上两步就冲到了他们跟前。司马绝空竭力起身,一手拉住凌湘君小臂,一手够着马鞍,奋起而跃,二人双双骑在了“火龙驹”的臀部。
煮熟的鸭子又岂能叫它飞了?铁蔷薇愤恨难平,娇喝一句:“怎能容得一个牲口撒野?!”如坐云雾追来,隔空连拍两掌,从袖口射出滔滔的黄色烟尘。
凌湘君卧在马背上大喊:“是‘刺蘼幽香’!三公子,快让马儿跑起来!小心让它吸入了毒气。”傅晋昙应和道:“是,你们都扶好了!”双腿猛地并拢,大叫声:“驾!”
“火龙驹”举蹄频嘶,忽从平地跃出三丈开外。却听“咯嗒咯嗒”声音响起,夹杂着从鼻孔发出的沉重喘息之音,正如一闪即逝的流星,冲破暗夜,在三江集的街道上留下一抹深红的光影。好叫一个:
“古之赤兔如梦来,长鸣一唤天门开。蹴空忽化流火坠,踏碎昆仑万仞崖。银鞍未解星河动,金络犹带朔风哀。愿借龙驹三寸骨,补尽人间不平骸。”
待七杀教中人稍作平静,“火龙驹”早已驮着司马绝空一行人奔出了集外。红炉匠惊诧未休,不肯置信嘟囔道:“不知此马从何而来,简直如同神物化身。”铁蔷薇嗔道:“说什么废话,还不快追!?”
傅晋昙两腿不停踢蹬马腹,口中不断气地连喊:“驾、驾、驾、驾……”即便这“赤炭火龙驹”是大宛神马,满身都是力气,可它背负着四人,狂奔当中,速度自然就不比平时那般飞快。
黛儿趴在马背上向后瞭望,隐约里得见七杀教众人的身影紧追而来,脱口悚道:“呆瓜!不好啦,他们追上来了。”傅晋昙听后更为着急,嘴中策马之声随之加快:“驾驾、驾驾驾……”
四人本以为仗着马快,能将七杀教杀手轻易甩开。岂料这伙贼凶耐力强盛,且都习有上乘的轻功,沿途一路直追出了百十余里,依然不曾减缓速度。
也不知到底跑了多久,只见得天色渐蓝,想来已是黎明时分。“火龙驹”长途跋涉,锐气折半,任凭傅晋昙如何催促,再不能全力飞驰。黛儿忧心道:“怎么办、怎么办,小红马它累了,跑不动了!”刚说完,后方喊杀之声复又逼近。
这可叫傅晋昙急得额头淌汗,对“火龙驹”连哄带骂道:“好马儿、好兄弟,你再加把劲,带我们甩开那些坏蛋好不好?等咱们脱困了,小爷一定买给你最上等的草料。你、你要是不听话,咱们可就全完蛋了!你没听见吗?他们要是抓到了你,就要把你宰了炖马肉来吃!喂、你快跑呀,我抽你啦!”
“火龙驹”呼了两口大气,努力尝试迈开四肢,可也不知怎的,使不出丝毫力气来,终是无能为力。
傅晋昙摸着头奇道:“不对呀,小爷的‘火龙驹’日行千里,怎么刚跑了这么短的路程,就累成了这幅德性?”
凌湘君弯眉忧心道:“兴许是马儿刚刚吸入了‘刺蘼幽香’的毒气,才会提不起劲。”司马绝空道:“若是这样,再一味强行催它力痡而行,只会让它体内的毒性加剧恶化。”
傅晋昙急问:“这该如何是好?那些杀手,眼看就要追上来了呀。”
“必要时,我自会前去拖住他们,为你们争取时间。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吧。”司马绝空凄凉一叹,摇首不再多言。
在他身后的凌湘君悄悄伸出双臂将其搂住,说道:“绝空,以后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话了。哪怕石泐海枯,我都决计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犯险。就算死,咱们也要死在一起。”
她柔情蜜意地讲来这些话儿,双手却不小心触碰到了司马绝空腹部伤口,不免让司马绝空痛得一抖。凌湘君马上收回双臂,惊问:“我、我弄痛你了?”司马绝空回头明媚地笑笑说道:“不碍事。”
傅晋昙也无心再去逼迫“火龙驹”,任其漫步而行,还说道:“凌姑娘说的是,咱们四个人打从今天起,就要生死与共、同生共死。”
黛儿浅笑道:“呆瓜,别说什么生呀、死呀的,你不能换个词儿么?咱们风雨同舟,也是一样。”言毕,四人脸上一同露出了微笑。
少许,司马绝空无意间抬头向前路眺望一遭,忽觉身处的地方颇有特异之相。细端来看,发现此地临山傍江、分外诡秘,确实大有文章。
只见迎面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淌成一线,那河水波翻浪涌,鱼跃而出,哗啦啦响动不停,甚是动听;左手处,郁葱葱的洒满一片密林,那林子瑶草奇花不谢,青松翠柏长春,树上猴鸟结伴,鸣声如歌;右手处,奇石林立,拼成了一座小丘,这些怪石造型百态,似人形、似动物、似植被、似枯骨,与其说像徽宗花石纲,倒不如是武侯八阵图。
司马绝空悄悄寻思:“此处山、水、木泾渭分明,扦格难通,区分得这般细致,一定是有人故意为之。”不过当下着急逃命,所以他也无暇深究。
向前又行了一晌,司马绝空留意观测路旁景象,忽而方才所见着的神秘地带又出现于眼前,于是立刻大叫道:“傅贤弟,且住!”
傅晋昙一愕,连忙拉住马缰,慌张问道:“司、司马兄,怎么了?”司马绝空疑问道:“这个地方,我们是不是刚刚走过?”
三人观察了四周几眼,各个肚中起疑。凌湘君手指前方道:“好像……我们刚才确是从这条道路通过的。”
黛儿摸摸小脑袋说道:“黛儿记不清了,可能是咱们走差了路?”傅晋昙道:“路没路过这里暂且不论,有一事倒叫小弟奇怪。咱们慢吞吞的行进许久,可那帮七杀教众却没能追赶上来,足以说明,此处确实有异。”
司马绝空翻身下马,走向一樽怪石说道:“不如在此留下个记号,我们换路通行试试。”抽出宝剑倏然一转,便在那灰白相间的石头上刻下了一个圆圈。
几人重新择了条岔路,继续打马前进,选择从那片密林步入。这一回,四人全都集中了精神,时刻关注着周围的环境。凌湘君更是边走边从衣袂扯下一角,挂到路边的灌木丛和树杈之上,以作标记。
约摸半个时辰后,马儿驮着四人自林中钻出,一大片空地再次映入眼帘。几人张望一圈,齐齐倒吸了口凉气。原来他们所处的方位,竟然又是刚来过的那个地方。
傅晋昙惊问道:“又、又绕回来了,咱们难道是‘鬼打墙’了?”凌湘君奇怪道:“倘若一直在兜着圈子,为何没有遇上师父他们?”黛儿道:“可能他们也正陷在这里迷路哩。”
司马绝空复又跳下马来,行至怪石处一瞧,果不其然,那块灰白两色的奇石上,正留有自己亲手刻下的记号。他闭起双眼,缜密思索着:“家师曾经教过我一些阵势的摆法与破解方法,瞧此地景物的布局,倒十分像是个迷阵。”他睁眼打量了那条湍急的小河与茂密的丛林,联想道:“坎宫在北,是为‘水’;离宫在南,是为‘火’……”而后,伸手摸了摸身旁的嵯峨怪石,又想:“艮在东北,是为‘山’。而且这些乱石似是按‘遁甲’规律所排列,如此推测,必是‘九宫八卦阵’无疑。”
傅晋昙见他在原地张来望去,琢磨了半天也没有动静,遂问道:“司马兄,你在思考什么?”却见司马绝空春风满面,信步回到马前,说道:“傅贤弟、湘儿、黛儿姑娘,我想到走出去的方法了。”
黛儿喜乐道:“真哒?司马公子,咱们要走哪条路,你快说。”
司马绝空一指那座怪石阵,笑答:“出路便在那里。”
傅晋昙眉毛一弓,脸色沉沉说道:“司马兄,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那儿净是石头,怎会有路可寻?”
司马绝空道:“自然有路,只不过通道狭隘颠簸,只能牵马步行。”随即从傅晋昙手中接过缰绳,扬手一挥:“跟我来。”
三人听从他的安排,纷纷下马,徒步随他走到石阵处。细细观测下来,那些怪石之间果然都存有等身宽的缝隙。
傅晋昙抬手测量了缝隙的宽度,为难道:“这里只能容得一个人的身量,‘火龙驹’体大膘肥,该当如何通过?”司马绝空道:“只能先将它留在此处,等咱们破了迷阵,再返回来接它。”
黛儿不情不愿道:“啊?要把小红马扔下不顾吗?”她满怀同情地看向那位“救命恩公”,却见马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湿漉漉的,犹似闪动着泪光。
瞧它这幅神态,黛儿于心何忍。跑回来搂住马儿脖子说道:“司马公子,小红马可救过咱们的命呢,绝对不能丢下它!”
凌湘君劝道:“黛儿,绝空他并不是要丢下小红马不顾,而是要它留在原地休息。小红马已经驮着我们奔波了一夜,该当歇一歇了。等我们破了迷阵,立刻就回来接它,你说好不好?”
黛儿嘟起嘴巴应道:“好吧……”后又趴在“火龙驹”耳边小声嘀咕:“小红马,你要听话,先在这里吃些草、睡上一觉,等你养足了精神,我们就已经找到出口啦,到那时候,自然也就回来接你啦。”少女的情怀一发不可收拾,竟然说着说着就泛起了眼泪。“也不知道这里安不安全……万一师父他们那伙人追了上来,你就赶紧逃走,不然他们一定会杀了你泄气的。还有啊,要是有狼呀、老虎呀那些野兽过来吃你,你也要快点逃掉,千万不能松懈哟。”
“火龙驹”宛若听懂了黛儿的话,咴儿咴儿一叫,扭头离开四人,自顾去寻青草来吃。
傅晋昙两手搭在黛儿肩膀,像是在哄孩子一样说道:“好了、好了,小刁婆,咱们快走吧。你一直在这里磨蹭,始终都不会找到出口的。要是那样的话,别说小红马,咱们四个也得永远困在这里。”黛儿不甘点头,并依依不舍的对“火龙驹”挥手告别。
司马绝空走在最前开路,引领他们三人钻进了怪石林中。这阵中各式顽石密密排列,能通过的道路复杂难辨,浑如一座迷宫,难以捉摸。
刚走出几步路,傅晋昙便已被绕得晕头转向,怯生生问道:“司马兄,你真的有把握吗?小弟、小弟怎么觉得,越走越迷糊啦?”司马绝空只顾迈开大步,笑而不语。
却说几人费尽千辛横穿过狭窄的石阵,便又行至了一片丛林,接着自丛林走到平原,陆续经过荒地、浅洼、土垒、河岸、最后越过一道望不尽的峡谷,终于得见峰回路转,在远远山坳里,露出数十间小屋,乃是一片世外桃源般的村庄。
这难得的小小村落,呈现出一片生机,羊群遍地悠闲,黄狗满街吠闹,游鱼潜水底,飞鸟上青天,湖光山色,柳暗花明,宛若纸中水墨描绘;一条乡间小道都是由鹅卵石铺就,路边房屋四五一列、七八成排,虽说有些年头,稍显破旧,却落得古香古色;背靠着一座雄山赫然挺拔,托起整个村庄;从山脚直至山顶,海一般的梯田层层叠叠,气势恢宏,顶端彩雾缭绕,如同通往天庭的阶梯,云淡风轻,美不胜收;村前一水碧潭,烟气腾升,波光潋滟,田地里的麦苗金灿灿、黄澄澄,十里飘香。四人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一概瞠目结舌、难以置信的模样。
黛儿痴痴言道:“哇……这里、好美呀……”傅晋昙顿首道:“此地虽旧,却不败落。相比三江集的热闹,这里反而更能让人有安逸下来的情绪。”
司马绝空听他提起三江集,不免感怀,惆怅道:“那三江集本也是个洞天福地,只可惜刚帮助他们平定了匪患,却又因为我们的到访……唉……”
傅晋昙道:“司马兄勿哀,这个村庄外头有迷阵保障,七杀教的人一定找不进来。咱们在此暂避一时,决计安全,肯定不会再连累村中百姓啦。”黛儿冲他吐了吐舌头,讥讽说道:“呸、呸、呸,乌鸦嘴。”
傅晋昙忽然想到个点子,转头轻声问向黛儿:“等帮凌姑娘洗清了冤仇,咱俩就一起来此隐居,怎么样?”黛儿红着脸答:“谁、谁要和你在一起啊?你少臭美啦!”一唱一和,逗得司马绝空和凌湘君哑然失笑。
欢声中,偶见村口碧潭边,有一老者独钓于岸边。凌湘君指点道:“咱们去向那位老伯打听一下,此处是何所在。”
几人缓步近前,慢慢看清了钓叟模样。瞧见此人:蓑笠加身,鹤发童颜,轩然霞举,萧疏淡远,气具风华,精神矍铄,蓬蒿简衣,却有着帝王之威。一双明眸锁邃深,两道长眉憺无边。三条素髭拂飘动,四柳雪鬓垂耳帘。八尺仙翁貌,仿佛美人颜。太公揽日月,静坐江海边。
这神秘钓叟的相貌宛如个仙人,令四人不禁看呆,忘了张口与他提问。反倒是他率先开口喝问道:“你们几个是何人也?怎生进到老夫这‘疯魔庄’中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