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间,突然凭空出现三人,挡在杨茂身前。其中一名灰袍男子推手翻云,却是将那枚雷火弹轻轻拢于双掌,全身急转,化去了投来的劲道,便没有产生爆炸。雷万钧大骇,怎知世间孰能有此高人,竟徒手接住了引以为傲的霹雳雷火弹,错愕言道:“有高手前来助阵,我等速退!”霹雳堂弟子闻言心惊,竞相奔逃。
灰袍客大喊:“慢着,先将这‘宝贝’还给你吧!”跟着一阵破空之声,将雷火弹反射了回去,正中一名霹雳堂弟子的后背,登时烟火暴烈,那名弟子脊背被炸出了个大洞,身边同僚亦有不少被波及,摔出数丈,哀嚎而亡。
那三人没有再动身去追雷万钧,而是来到杨茂身边查看,关怀问道:“老元良,伤势如何?”
杨茂收刀入鞘,浑身吃痛,却还勉强施礼,对三人道谢:“多谢各位义士相救,杨某无以为报。”细观三人,分别扮做书生、农夫、货郎打扮,与常人更无二样,若非刚才亲眼所见,实难察觉他们能有如此手段。
那灰袍客也未言他,莫名说出一句:“弘我大法、扬我族威,献我残躯、奉我圣尊……”
杨茂惊愕对视,颤抖着对答:“七杀功、入七杀,横行四海强无敌;九黎经、兴九黎,今朝一时又风靡……”然后单膝跪拜,敬重道:“恭迎尊使!”
这一番云里雾里的对话,乃是七杀教的接头暗号。原来那杨茂明面上是震豫镖局的总镖头,暗地里亦是汪直秘密培养的杀手之一。几年前,他曾在京城行镖途中与汪直交过手,被汪直高深莫测的神功深深折服,汪直更以传授功力的名义,将其招揽入教,并对汪直死心塌地的效命。而后,依然照旧干起老本行,不出几年,便将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这其中自然离不开汪直暗中的扶持。
灰袍客扶起杨茂,笑道:“老元良何必多礼,在下是总坛弟子灰袍客……”又一指身旁农夫,介绍道:“这位是总坛弟子,芸谷生。”杨茂、芸谷生相互见礼。灰袍客继续介绍:“这位亦是总坛弟子,卖油翁。”杨茂又对货郎施礼问候,不敢慢待。
客套一番,杨茂若怀心事,嗫嚅问道:“尊使此来,可是师尊他……有什么交待么?”
灰袍客道:“师尊有令,命我等暗中助你。本来能提早在半路相遇,无奈我三人路生,差点迷途于荒郊野岭;若非霹雳堂搞出来这通天火光,我们却还寻你不着。刚才要是来迟了半步,肯定酿成大祸。”
杨茂羞愧道:“杨某险些辜负师尊重托,寄颜无所、无地自容啊。”
芸谷生道:“不必自责,护送任务艰巨,任谁也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完成,还是经验丰富的老元良,承得起这份重担。师尊能将那图纸托付与你,足以说明对你的信赖。刚才情况凶险,好在图纸尚且安然无恙。接下来,务必更加留意才是。”
卖油翁点头道:“不错,那霹雳堂中人虽说都是武功平平之辈,却仗着独门火药横行于江湖。适才不过是虚张声势,能吓退他们保留一命,已是万幸。假使那雷万钧胆子稍微大一点,命令手下弟子群起而攻之,那几十枚雷火弹一同朝咱们丢过来,嘿嘿,咱们纵有三头六臂,也难逃生天呀。”
杨茂死里逃生,仍是惊魂未定,听卖油翁这么一说,愈发畏怯。便向三人表示说道:“几位尊使,如果雷万钧一伙卷土重来,再行抢劫歹事,还望三位及时出手拯救,以免误了师尊的大事。”
三人齐声答应:“这个自然。”
听得承诺,杨茂便安下了三分心,随即问道:“只是,尚有一事不明。杨某敢以性命担保,押运图纸一事,从未向外人提及过,就连我局中的镖师,也无一人知晓。却不知这雷万钧,是从何处得来的消息。”
灰袍客撇嘴道:“我猜想是总坛之中混进了霹雳堂的奸细。此事我定会禀告师尊,让他老人家严查。”
暗处丛林,摆脱了镖师追击的紫鸢和黛儿在林中左盘右绕,兜了个大圈,后又马上折返回来,继续藏身监视。二女身法之敏捷无以复加,竟能赶在镖师们之前到达。
她俩当然也发现了杨茂身边多出来三个迥异之人,遂俯身靠近窃听,屏气端视了一会儿,便知晓三人来历。黛儿忧心道:“是他们!他们可不都是总坛的弟子吗?”
紫鸢道:“没错,这三人都是汪贼亲自调教的好手,在教中地位尊崇,武功造诣也高,连师父也得对他们礼让三分。”
“他们一定是来为老杨茂打掩护的。”黛儿紧咬下唇,蹙额愁眉,“前有霹雳堂作祟,后有七杀教增援。姐姐,我们该怎么做?”
紫鸢亦是万般惆怅:“不知道,唐门的人到如今也未现身,却不知暗地里还有多少势力在觊觎图纸。形势尚不明朗,咱们能否得手,只能听天由命去吧。”
但听林外四人仍在密谋,杨茂提议:“此地再往南去十五里左右,有一村落,名叫‘三江集’。那里虽然偏僻,却店铺稠密,应有尽有,着实是个落脚的好去处;来往客商、镖队,无不到彼处安顿。杨某欲率队驻足,又恐雷万钧贼心不死,在那边设伏。烦请三位尊使先行赶至,若是勘查到心怀歹念的强人,也好尽早防备。”
灰袍客道:“也好,就依老元良之意。”
卖油翁打断问道:“如果雷万钧没有去三江集,而是半路复返,又与老元良为难,却该如何?”
杨茂捋髯笑道:“尊使多虑了。江湖皆知,那雷万钧是出了名的胆小如鼠,做事向来畏首畏尾的。他这次敢出面抢劫杨某,表现得倒是异乎寻常,不过,那也是他狗急跳墙之举。他眼下已被三位的手段震撼,料想决计不敢再兵出险招了。”他拍了拍胸脯,又道:“退一万步讲,就算他还敢再来,我们镖队却已有了警惕,肯定不会再吃他的亏。方才杨某与他交手一阵,清楚他的实力,难称我之敌手。非是杨某自大,我纵然负伤在身,对他尚有一战之力。”
卖油翁满脸堆笑:“看老元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便不担心了。”灰袍客亦迎笑道:“那就约定好了,明日午时,咱们就于三江集碰面。”
此时,镖师们姗姗来迟,见到杨茂身边仍有不明身份之人,迅速围了上去,喝问:“什么人?!”
杨茂训斥道:“不得无礼,他们都是杨某的恩人。若非这三位义士相救,想必现在就葬身火海了。”众镖师一齐纳拜,言谢道:“多谢几位好汉拔刀相助。”
灰袍客道:“杨总镖头,我三人尚有要事在身,不便与诸位同行。月黑风高的,只恐强人去而复返,你自己且要当心。”他不断向杨茂挤眉弄眼的暗示,杨茂心领神会,答道:“恩公提醒的是,杨某有伤在身,恕不相送了。”
“告辞。”灰袍客等纷别作揖拜别。众镖师连声恭送:“义士慢走。”那三人快步离去,身影如同鬼魅,奔走之下,荒郊的土路上竟未扬起丝毫沙尘。
杨茂继而对手下们吩咐说道:“去清点一下弟兄们的伤亡数量,记录好名姓,以便日后去给他们家里发放‘安家费’,并将尸首就地掩埋了吧。”镖师们得令散去,独留杨茂于原地盘坐运功,调养伤势。
紫鸢灵机一现,欣喜道:“有办法了!”随即,摘去帷帽、脱掉劲装,又恢复了昔日妩媚多姿的外表。好个佳人,方才力战群雄,飒爽拔貌,不输男儿;但使一经蜕变,皓质呈现,浓桃艳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金翠明珠以耀躯,桃花十里总不如。
黛儿依着照做,解去战时袍,着起旧日装,娇艳哪堪描摹,直说面如红月眸如霜。她却还不解何意,疑问道:“姐姐,怎么突如其然的,你想到什么办法了?咿!难道要趁他独处时强抢?”紫鸢冁然笑道:“咱们出去会会那杨茂,你无需多言,只要临机应变的配合我便好,且看我如何诓他。”
二女信步走出密林,踩得草坪落叶沙沙作响。杨茂睁目惊问:“何人?!”紫鸢二话不说,严肃道:“弘我大法、扬我族威,献我残躯、奉我圣尊……”杨茂格外讶异,冲口便道:“不是前脚刚走,怎么又有总坛尊使前来?”
紫鸢拿腔作势,对着杨茂狠狠训斥道:“既知我身份,为何不应?”杨茂连忙单膝跪地,应答出暗号,后又问道:“敢问尊使,此来可是师尊又有指示?”紫鸢并未回答杨茂,而是分花拂柳向他靠近。杨茂倏然警备,左手死死护住胸口。
假意看了杨茂几眼,紫鸢惊问:“老元良,如何受了这么重的伤?”杨茂答道:“不瞒尊使。杨某刚刚遭遇霹雳堂劫镖,险些丧命,幸得三位总坛同道相救,才幸免于难。”
紫鸢煞有介事问道:“那三人可是灰袍客、芸谷生、卖油翁?”杨茂顿首道:“正是。”紫鸢慌忙追问:“老元良,你未将图纸交予他们吧?”
杨茂一头雾水,如实答道:“没有。师尊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杨某誓死保守,图在人在、图毁人亡,更不许转交给任何人,哪怕是总坛使者也不行。”
“那就好、那就好……”紫鸢装出虚惊一场的样子,并打眼看了看黛儿。黛儿冰雪聪明,立马就知晓紫鸢其意,便逢场作戏,连哭带闹道:“哎呀,黛儿还怕老元良为人诚笃,被那三人哄骗一番,就将图纸拱手相让了呢。还好老元良机警慧明,没上他们的当,真是吓死黛儿了!”杨茂更是满腹疑团,怔怔地看向二人,连说着:“什么?”
紫鸢内心窃笑不止,又说道:“老元良,你可知那三人真实身份?原来他们都是西蜀唐门派出的细作,现已叛教出逃,并联络了唐飞虎图谋害你。”
杨茂先是大吃一惊,转瞬便沉静下来,慢慢整理思绪,似是对紫鸢、黛儿有所洞察,怒目问道:“尊使此言大有纰漏,若他三人真是叛徒,何必在千钧一发之际突然现身,舍生救下杨某性命?岂非多此一举?”
“老元良糊涂!”紫鸢拂袖道:“西蜀唐门与江西霹雳堂代代为仇,是夙世冤家;两派百余年间斗狠争风,拼杀不绝,人尽皆知。霹雳堂抢我教图纸的计划一旦得逞,他们所仰仗得意的独门火器也将日益精进、更胜一步。届时,其威势必定会压倒唐门,并在整个武林都独占鳌头。而唐门处心积虑的阴谋功亏一篑不说,地位也随之一落千丈。这般此消彼长,唐门一定不会置身事外的。所以那三个唐门细作才会自愿充当个‘白脸’,救老元良于危难,正好还能博取您的信任,可不一举两得。”
杨茂不敢置信,却再难找出漏洞予以反驳,支吾道:“这个……这个……”
黛儿推波助澜道:“要不是老元良身手非凡,他们一定明目张胆地过来硬抢啦!”
紫鸢道:“我俩来途曾见那唐飞虎带领一众唐门弟子,神色匆匆地赶赴三江集方向,他们知晓那儿是镖队的必经之路,一定提前布好了埋伏。出于保险起见,还是请老元良率队绕路而行吧。”
尽管老杨茂精明一世,可此时节更由不得他有半点差错,在紫鸢和黛儿的旁敲侧击之下,脑中也是梳理不清,一时间左右为难。他说道:“前三位也是总坛来客,后两个也是圣谕尊使,你们各执一词,杨某实难分辨该听谁的。我……我如何信你?”
黛儿撒泼道:“杨老儿,我和姐姐奉师尊圣命,不远千里为你通风报信,你却不知感恩,反倒对我们起疑,真叫人心寒。”
紫鸢假意训斥:“黛儿,不许对老元良无礼。”又对杨茂语重心长劝说道:“老元良,您难以抉择也是情有可原。但我二人所言句句属实,那三人确实是叛教罪人无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劝您还是换路而行,避开那三江集,以防不测。”说完,用手指轻轻点了几下黛儿的手背。黛儿明了提示,继续大唱高调:“老元良,别怪我姐妹二人没提醒你。如果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师尊他老人家可是要拿你兴师问罪的,与我们却毫无瓜葛。到时候,整个震豫镖局怕是都要灭门赎罪,只因为你的一念之差,枉死了这许多与你出生入死的好弟兄,你于心何忍?还请老元良自行斟酌吧。”
这话说得杨茂冷汗直流,心中寻思道:“不知这两个小丫头葫芦里卖得什么药,苦心劝我改道,莫非另有所图?可她两个如果说得却是实话,我再去三江集岂不自投罗网?那红衣丫头之言,却绝非成心吓唬我,万一图纸有个三长两短,依师尊的脾气秉性,屠戮灭门之举,肯定做得出来。我杨茂一人身死事小,断然不能连累了局中的弟兄。”他认真的比较了利害,最终还是决定暂且相信紫鸢、黛儿,并承诺道:“二位尊使费心了,杨某谨遵师尊圣谕,凡事小心至上,自当带领队伍另辟蹊径。想着由南向北路径双雕岗,以避开藏匿在三江集的唐门中人,后再顺闾河南下,较为稳妥。”
紫鸢从容一笑,内心亦是喜不自胜,开心地说道:“如此最好。”
这一笑,倚风扶摇三千里,恰似绿柳江南。却将铁骨铮铮的杨茂看得愧怍难当,低眉搭眼说道:“还要劳请二位尊使沿途留意,但有什么异常,速即告知杨某商量对策。”
“老元良所托必当照办。我与黛儿妹妹欲往三江集去,监视唐门的行动;老元良也要留意霹雳堂的动向,两日之后,我们在闾河南畔接头如何?”
杨茂抱拳道:“无有意见。”
紫鸢和黛儿也半蹲还礼,一致说道:“老元良保重。”翩如流云扶苏去,踏月驭风,正是嫦娥飞升广寒宫。杨茂呆在原地,注视二人的渐行渐远的背影,竟不觉深陷其中,久久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