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云一路展峥嵘【一】
不凡阁主2020-04-15 11:105,767

  场间共有五匹良驹,分别栓在石墩上,一字排开。傅晋昙悠然走到左侧第一匹马旁边,上下观望。

  这头一匹马的品相,就显得与众非凡。且看它遍身漆黑,如染墨一般;高大的体格,匀称的结构,长头宽颚,英姿勃勃。傅晋昙向在场之人介绍道:“这是西域盛产的‘哈萨克马’,中原地区确实难得一见。此马雄壮孔武,蹄质结实,气力拔群,实为上品。不过嘛,亦有些许缺点。”

  马贩问道:“公子却说说看,我这马有何缺点?”

  “肌肉虽丰,却腹圆尻斜,不易架鞍,难以骑乘;力量虽足,可速度稍逊,这算不得真正的‘千里马’。”傅晋昙一语中的,马贩暗自啧啧称奇。司马绝空意兴大发,说道:“傅贤弟,那第二匹如何?”

  第二匹马相较于先前的哈萨克马,却显得没有那般高大了。见它一身栗色,硕大的鼻孔呼呼作响,胸腹异常发达,鬃毛浓密,弓腰宽尻,四肢略显短粗,样子憨态可掬。

  傅晋昙道:“这是瓦剌部常见的‘乌珠穆沁马’。诸位请看,此马肩宽胸阔,更便于骑乘。相较于哈萨克马,速度还更胜一筹,不论严寒酷热,皆能适应;四蹄矫健,短程奔袭不在话下,但是耐久力不够稳定,既然做不到‘日行千里’,便不足以荣揽‘千里马’的美名了。”

  紧接着,傅晋昙来到第三匹马旁边。这第三匹马中规中矩,大头直面,长有一对长耳,状如竹叶,腰背平直,肢长中等。傅晋昙继续介绍道:“此马我想诸位也多熟悉,这是著名的‘南番马’,乃朵甘卫常见马种。此马最是能吃苦耐劳,适应力强,疲劳恢复甚快,可惜速力偏低,多做役用,诚如诸位方才所说,这绝对是个驮货劳作的能手,但若讲纵横驱驰,可就不值一提了。在小爷看来,这固然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虽不至于恶劣,但也绝非良品。”

  在场者听他一一介绍了许多,无不眉开眼笑,唯独马贩被他讲得瞠目结舌,更加对这个翩翩公子刮目相看。

  待到达第四匹马身边时,傅晋昙忽然眼冒晶光,嘴角莫名扬起,停下观察了足足好一阵子。但见此马威风凛凛,胜似天上神驹;皮薄毛细,通体赤金闪闪;喘息剧烈,滑蹄闷哼,仿佛一旦脱缰转眼就会奔袭出千里之外。

  司马绝空见他长久未语,忍不住问:“傅贤弟,怎么不再说了?”

  傅晋昙欣喜道:“司马兄,我们好生造化,竟然在此得见了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司马绝空连同群众异口同声地惊呼:“是汗血宝马?!”

  马贩登时得意起来,夸赞傅晋昙道:“公子好见识。”

  傅晋昙喜从中来,凝望着此马目不转视,一边言道:“腰窄臀长,肌体健硕,所流淌的汗液鲜红,如同热血,正是古来‘大宛良驹——汗血宝马’无疑。”

  司马绝空大喜道:“这一匹决计是‘千里马’,就选择它吧。”

  马贩笑了笑,正欲搭话,傅晋昙突然说道:“且慢,司马兄,还有最后一匹,尚未评鉴。”

  众人随之打眼向最后一匹马看去,只见此马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骨瘦如柴,面成楔型;浅褐色的眼眸大而凸起,深邃有神;鬃毛及腰,飘逸随风;突鼻龅齿,看上去略嫌丑恶。

  这幅样貌惹得围观群众乱哄哄叫道:“这最后一匹马瘦小的像头驴子,哪有半分‘千里马’的样子呀。”

  “汗血宝马天下尽知,其余的不值一看。”

  “公子勿要疑虑了,快将那匹汗血宝马牵走便成了。”

  傅晋昙对他们的话语置之不理,心中已笃定了主意。他试探着问马贩道:“头家,最后这匹白马,是什么品种?”

  马贩捏着须髯答道:“我也不知,混配杂交的罢了。”

  傅晋昙沉寂一阵,又言道:“我猜你所说的‘千里良骥’,非它莫属。”

  众皆哗然,纷纷据理反对。司马绝空也不解问道:“傅贤弟,此马羸弱不堪,怎会是‘千里马’,明明那第四匹汗血宝马,才是对的。”

  傅晋昙道:“司马兄如若不信,上马一试便知。”转头对马贩问道:“头家,行个方便可否?”

  马贩迅速起身道:“这可不成,你们骑上马跑了,要是一去不回,我怎么好追?”

  傅晋昙斜着眼道:“小爷我陪你在此候着,我这位仁兄若是去而不返,你就押小爷去见官。”群众们自然心想看个热闹,都赞同让司马绝空上马一试。马贩迫于压力,万般无奈,只好答允了请求。

  司马绝空翻身上马,抚摸着马儿的颈背,柔声道:“马兄啊、马兄,傅贤弟力排众议,从这么多马匹中唯独择中了你,夸赞你为‘千里良驹’,你需得争气,莫要叫他失望可好。”

  马贩问道:“公子,你可骑稳了?”司马绝空答道:“无有差池。”马贩点了点头,扬手一拉,石墩上的栓绳便被他轻而易举扯断。司马绝空一异,心想:“好功力,这马倌深藏不漏,原来也是位武学高人。”随后,两股用力,双脚轻踢马腹,豪情一吼:“驾!”

  白马如有灵性,更似听懂了司马绝空的话语。长啸嘶鸣一通,铆足了全力,四蹄纷飞,顿时风声倏倏,尘沙四起,就像是雁冲青天、鱼入汪洋,再也没了束缚,腾云驾雾一般向大街冲去。群众无不愕然,再转头去看,连人带马早已无了踪影。

  司马绝空亦吃了一惊,赶紧抓好缰绳,弓伏于马背,大叫着:“马兄!切勿急躁,我们身处闹市,千万不要踩踏了过往行人。”白马似是在为了刚才遭受众人的冷落而赌气,半点没有理会司马绝空的命令,只顾没了命的狂奔,誓要为自己正名。司马绝空猛拉马缰,却制止不住这匹龙驹的神速,急得他直喊:“快让开!马儿毛了!快让开呀!”街上百姓闻之慌神,便欲躲避,但哪来得及,还未展开行动,一阵看不清的白影却已掠过身边。多亏这白马深通人性,即使风驰电掣之际,仍还记得躲避行人,飞腾许久,未曾撞伤一个。

  转眼,司马绝空已被白马载到了城门口。司马绝空道:“马兄,返回去吧,再跑就要出城了。”白马闻之减速,高高抬起前蹄,“咴咴嘶”大叫,然后调转马头,顺着原路跑回。沿街百姓惊魂未定,正纳闷间,却见白影再次折返冲来,纷纷诚惶诚恐,转身便逃,还都大骂着:“哪来的野小子?!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纵马伤人!”

  不出一刻,司马绝空已跑遍了半座洛阳城,兴冲冲回到贩马之处。傅晋昙远远看着白马跑动过来的英姿,内心大喜,对围观群众道:“诸位,小爷我挑中的这匹马如何?”群众统统竖起大拇指,笑着奉承:“公子好眼力,相马之能,不输伯乐。”

  司马绝空到了近前,勒马停缰,翻身下来,喜洋洋道:“傅贤弟果有慧眼,此马真乃‘天赐神驹’,非同凡响。”历经此事,司马绝空对傅晋昙的看法也有所改观。要说昨日在莳花苑“赏花论女”还是他的风流个性使然,但“相马择优”可绝对算得上真才实学了。先前的种种偏见荡然无存,反倒多了几分敬佩之意。

  傅晋昙点头笑道:“然也,这相马如同观人,徒留意于表面揣测,断不可行,需得考虑综合素质,才好下定结论。此马样貌虽然瘦弱、丑陋,可体态却出奇的匀称,各部位比例堪称完美,修长的四肢和窄小的身躯更适合持久驱驰。特此种种,皆是千载难逢,即便是大宛的‘汗血宝马’,恐怕也要甘拜下风。”而后问马贩:“我已选择完毕,您说话可还作数?”

  马贩作揖大笑道:“公子能在诸多骏马之中,将这匹貌不出众的‘千里马’挑出,可谓别具只眼,我自然言出必行,恪守承诺,这匹马,归您二位所有了。”

  司马绝空、傅晋昙一齐拜谢。马贩接着对司马绝空说道:“这位公子,你刚刚试骑的这匹马唤名‘千里追风乌瞳狮子雪’,是我早年间从燕山重金购得,本是非卖之物,但见你难得骑术精湛,又是仪表过人,我便忍痛割爱,送予你吧。”

  司马绝空道:“既然是非卖之物,在下岂敢横刀夺爱。”

  马贩扬手道:“不必客气,此马跟在我身边,只做个驮货之用,实属屈才。只有搭配你这样意气风发的豪侠之士,才能最大发挥出它的特长。”

  司马绝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这个……”傅晋昙插话道:“承蒙您的关照,我等恭敬不如从命。”听他说完,司马绝空也干脆厚起脸皮,随之附和:“多谢。”

  马贩道:“二位公子快快免礼,我三人以马会友,志趣相投,不知可否有幸,前去共饮薄酒三杯?”

  傅晋昙欢心道:“自当奉陪。”

  三人欢声笑语,分别牵引五匹骏马走出人群,寻了一家酒肆光顾。有小二替他们将马匹安置好,喂上草料,不需处理琐事,只管开怀畅饮。

  席间,傅晋昙一改之前的态度,对马贩恭恭敬敬,又是斟茶、又是倒酒;而马贩也放低身份,不以年长示威,对他二人行同辈之礼。推杯换盏几许,傅晋昙终于发问:“前辈以爱驹相赠,如此大义,小可感激不尽,倒要请教前辈尊姓大名,日后必当图谢。”

  马贩答道:“公子客气,我赠马于你二人,岂是出于回报?我之本意,是因二位相貌堂堂、风流蕴藉,不似寻常之人,乃有结交之心。”说着,端着酒杯起身,自报家门道:“鄙人不才,龙游帮北地舵主——沈田是也。敢问二位,是哪家的高才?”

  傅晋昙亦起身回礼道:“晚辈八宝傅家——傅晋昙,见过沈叔叔。”司马绝空还未等起身相敬,却听沈田惊诧道:“哎呀,我道是哪方天上下凡来的‘美玉仙君’,竟然是三公子!失敬、失敬!”之后,移目看向司马绝空问道:“大公子、二公子我都是见过的,这位公子,怕不是八宝傅家之人……?”

  司马绝空站起身来,不自在地答道:“在下是‘人指峰’司马绝空,区区浪迹天涯的无名之辈,却不是哪家的公子……”

  “哦?!”司马绝空原本以为沈田听完他的介绍会大失所望,谁料他依然大为欢跃,言道:“昨日有传言,说一位年轻有为的后起之秀——司马少侠,独立擒拿了恶名昭著的‘冀北十杰’,云总捕对其大加表彰,十分中意;江湖上依其高明的武学、潇洒的做派,送给他一个‘利剑白衣’的美名,想必此人就是足下?”

  司马绝空又意外、又欣忭,心下想道:“原本以为不值一提的小事,方过了一日,便众所周知了么?”想罢,露出笑脸回答:“惭愧,正是晚辈。”

  “宝马赠英雄,我此举妥当呀。”沈田邀请二人坐下,自己先豪饮一杯。

  傅晋昙道:“沈叔叔,您方才说,您现今已身居贵帮的‘北舵主’一职,可喜可贺,晚辈再敬您一杯。”

  “好、好……”沈田连连憨笑,举杯再饮,后说道:“自鄙帮赵灵安兄弟离奇身亡,这‘北舵主’一位便一直空缺着。我此次行程,乃是前往浙江接取帮主任命书状。一路上未曾闲着,先后买进了四匹良驹,归途经过洛阳,便想着兜售,用来赚个外快。没想到无意之举,竟得遇了两位后进领袖,荣幸至极呀。”

  傅晋昙道:“常听家父夸赞沈叔叔是一代人杰,不论在商道亦或江湖,那都是成名已久的前辈了,此番机缘,该是我们这些后辈的荣幸。”

  沈田听他献媚几句,已是绝顶得意,借着酒兴,豪迈之情大发,遂说道:“令尊盖世英雄,沈某能得到他的认同,此生无憾。三公子,你我今日初遇,我也无甚好赠,那匹‘狮子雪’既已归了司马少侠,我便将‘赤炭火龙驹’相送于你吧。”

  傅晋昙双眸一亮:“可是刚刚那匹‘汗血宝马’?”沈田含笑点头:“正是。”傅晋昙赶紧举杯答谢:“晚辈感激不尽。”

  沈田开怀大笑,看得出他内心是真正的愉快,一杯接着一杯,任意牛饮起来。再与二位后生喝了一会儿,便就飘飘乎乎的,出于担心自己酒后失态,遂作辞别道:“三公子、司马少侠,京城分舵尚有诸多俗务待我赶回去处理,马上就得启程,便不多做耽搁了。”且还取出银钱结账。

  二人速速起身相送,各扶住他一边,沈田迷离道:“不用扶我,还没醉呢。”三人出了酒肆,沈田拉起傅晋昙的手说道:“三公子啊,这次我时间紧迫,不能随你去府上拜会令尊了,且先记下,等我落得清闲时,再登门造访。”

  这却如了傅晋昙的意,他巴不得沈田不缠着他要求上门,马上乐呵呵说道:“沈叔叔尽管放心,晚辈必当转告家父您的心意,我傅家上下,随时恭候您的大驾。”

  沈田“嗯、嗯”两声致意,牵起余下三匹马的缰绳,徒步离去。司马绝空、傅晋昙二人一直作揖目送,直到沈田的身影彻底消失于视野。

  送走了沈田,傅晋昙赶紧牵过“火龙驹”,捋鬃摸毛,爱不释手。口中不断念叨:“好马、好马。”

  司马绝空感慨道:“这位沈舵主还真是大度,才刚相识,一出手便将两匹价值连城的宝马相送,这样的盛情,我还倒也些过意不去呢。”

  傅晋昙“哼”了一声,回头对司马绝空说道:“有何过意不去的?司马兄,你的想法太过简单了,所谓‘无利不商’,这其中的明细,你可不懂。”

  司马绝空脱口而出:“怎么?”

  傅晋昙道:“试想,他沈田凭什么心甘情愿将爱驹赠于你我?又是请我们喝酒、又是对我们巴结,还不是看中了小弟这重身份。他初任龙游帮北舵主一职,首要任务就是将北方分舵这三年来损失的商线、销路重新建立起来。这事儿若能得有我八宝傅家的协助,当然是水到渠成了。欲成大事,何惜两马?这只不过是他送给小弟的见面礼而已,待将来掌握了洛阳、乃至整个河南府的贸易渠道,所得的回报又岂是这两匹马所能相比的。”

  司马绝空听完不禁唏嘘,原来以为沈田展现出的热情是出于江湖义气,可深层次的原因却是被利益所驱使,这样负面的现实,是他最不愿接受的,不由得消沉起来。傅晋昙瞧他失落的样子,发觉所言太过直白,于是又转露笑颜,走近司马绝空身边安慰道:“司马兄,倒也不必沮丧,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看,咱们一文钱未花,平白赚得了两匹上品好马,何乐不为。”

  司马绝空忽的抬头盯住傅晋昙,目光些许哀伤,嘴角微颤,郑重地问道:“傅贤弟,你对于在下的情谊……可是真心实意的吗?”他声音不大,看来显得满是酸楚。

  傅晋昙立时皱起眉头,双目瞪得溜圆,举起右手作起誓状,一字一顿铿锵说道:“小弟可是将司马兄当做亲哥哥看待,真诚心意,天人共鉴!小弟仰慕仁兄为人,只盼与兄长荣辱与共,同奔前程,怎料兄长竟不尽信耿耿此心。我傅晋昙在此起誓,倘若小弟对待司马兄的感情是意怀叵测、别有用心,那就叫我曝尸荒野、死于千刀万刃之下!”

  司马绝空被傅晋昙的誓言万分触动,饱含热泪,速即致歉道:“傅贤弟,无需说了,是在下多虑,错怪你了。你我既一见如故,往后亦将肝胆相照,我司马绝空交定了你这个朋友,今生今世也定不会相负这份友谊。”

  两人丹成相许,注目相视,一日结成的交情却更胜多载光阴,人生能得此益友,夫复何求?

  司马绝空握拳敲了一下傅晋昙胸膛,笑道:“好兄弟,咱们上马,纵情江南去者!”傅晋昙应之。二人风流年少,仰天长笑,畅意疾驰;两骑快马,八蹄疾走,卷起烟尘相随,踏出洛阳城外。

  “半樽清酒引狂澜,书剑洗碧潭。白衣衫,琉璃冠,侠义下仙山。一曲欢歌冲霄汉,前程路漫漫。狮子雪,火龙驹,踏马闯江南,有君在伴注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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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恨玉心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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