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四川汉子打量司马绝空一番,谨慎地问道:“阁下为啥子要趟这浑水?”
司马绝空对其抱拳行礼,答道:“各位好汉,恕在下冒昧。那曲胖子虽行为不端,但罪不至死,他已然受了皮肉之苦,诸位好汉又何必非要致其余死地呢?诸位大开杀戒,击毙了不少他手下的走狗,胸中的怒火也应该消减了一些吧。至于那曲胖子,想来必定有所悔改,还望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四川汉子其中一人对为首的耳语道:“三师兄,这瓜娃子孤身一人仅凭杯子、茶碗等物就能挡下我等众人的飞镖,其暗器功力怕是不下于大师兄噻。”
为首的小声答道:“我晓得。”对司马绝空也还礼抱拳,说道:“老……在下‘四川唐门’三弟子唐飞虎,此番与众位师弟奉门主之命,远赴洛阳,乃是为了给这‘震豫镖局’的杨总镖头拜寿来的。我等一路跋山涉水、不辞辛苦,好不容易来在了洛阳,白日里刚给人家贺完了寿辰,本想着夜晚带我众家师弟出来快活快活,哪知遇到了此等该死的恶霸。我等若不出手卫道,日后传说出去,岂不叫人笑话我唐门都是草包了噻?”继而满面笑容,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方才领略了阁下的高招,暗器的手法与力度,都不输于我唐门的绝学,真是大开眼界。还未请教?”
司马绝空笑答:“原来是唐门的各位同道,难怪飞镖绝技出神入化。在下‘人指峰’司马绝空,雕虫小技,班门弄斧,却让各位同道见笑了。”
那边厢,一直坐在台上目睹了整个过程的紫鸢听了司马绝空介绍后,若有所思,口中自言自语默念道:“人指峰……?”
唐飞虎听了显得有些疑问,向左右师兄弟低声问道:“你们哪个听说过‘人指峰’?”唐门弟子皆摇头不语。
司马绝空耳功卓绝,听个真切,坦荡一笑答道:“‘人指峰’是太行山脉中的一座险峰,因形似人指,遂得其名。人指峰尖耸入云,壁立千仞,外人难以企及;加之峰顶只有道观、草庐寥寥几间,是在下与家师相依为命之所,观中更无其他弟子,其实也根本算不上什么江湖门派了,所以唐兄不曾听闻,也就不足为奇了。”
唐飞虎听了解释,哈哈大笑起来,而后说道:“我道阁下是哪门哪派的高徒,原来是个久居深山的高人隐士。司马兄,今日之事,我唐门就卖个面子给你,不再追究那厮了。”
司马绝空喜言道:“多谢众位唐门的兄弟,改日若有机会,必定亲赴四川,登门拜谢。”
客套完毕,唐门众人转身欲走,老鸨却不识时务地追了过来,拦住去路道:“诸位大侠,你们江湖中人的恩怨是非老身管不着,但你们出手砸了老身的场子,让曲大官人蒙了羞、遭了难不说,还弄死了好几条人命,日后官府与老身为难,老身如何是好啊?”
唐飞虎问道:“那依你的意思,该当如何?”
老鸨道:“诸位大侠赔了今日损耗、埋了宾客的单,老身得以用来上下打点,便万分感激了。”
众人一听,各个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唐飞虎指着老鸨鼻子大骂道:“你狗日的哈儿婆,拿老子们当瓜皮耍噻?分明是那厮用茶壶丢老子,老子们出于自保,才失手杀了几个狗崽子,那些破损费、官司费,你应该去找那姓曲的肥猪要,你却过来跟老子们讨,啥子道理嘛?”
藏在桌子底下的傅晋昙这时爬了出来,将意欲再言的老鸨拽到自己身后,笑着对唐门众弟子赔礼道:“各位唐门的英雄,请息怒,这老贼婆糊涂了,小弟我自会好好管教于她。各位还请自便吧。”
唐飞虎上下扫视着傅晋昙,问道:“阁下又是哪个?”
傅晋昙道:“小弟不才,八宝傅家傅晋昙便是。”
这话一说,唐门弟子又马上笑容满面,殷切问好。唐飞虎双眸闪亮,赶紧行礼道:“原来是三公子,失敬、失敬。此番来得匆忙,未曾到府上拜见令尊,实在疏忽。”
傅晋昙虚情笑道:“哪里、哪里,各位可否赏小弟个薄面,勿再与这贼婆计较?”
唐飞虎大手一挥:“三公子见外了,既然你开了金口,我唐门中人自当顺意,这便告辞。”说完抬腿欲走,老鸨连忙叫唤:“不能走!”
傅晋昙慌忙将老鸨拉到一旁,小声对其说道:“你这老婆子,要钱不要命啦?你没看见他们刚刚火并之时,出手有多么狠绝吗?小心惹他们一生气,把你也杀了!”
老鸨心下害怕,可也不能眼看着承担这巨大的损失,一着急,泪水直在眼眶打转,支支吾吾道:“可……可砸坏了这么多东西……不能白打呀。这死了人……老身怎么担待得起哟……”
傅晋昙安慰道:“你吓糊涂了不成?人又不是你杀的,你何须担忧?你且宽心,有我八宝傅家给你作证,谅官府也不敢过分刁难于你。还有今日的破损,过几天我一并替他们补上,如何?”
老鸨终于露出笑脸,连连哈腰道:“那就多谢三公子了、多谢三公子了。”然后便迅速退回楼阁内。
傅晋昙笑颜看着唐门众人,挥手示意他们离去。唐门众弟子见老鸨被傅晋昙劝住了,不再纠缠自己,正好落得干净,头也不回就离开了。
龟公眼见这群凶神恶煞的唐门弟子走远了,才敢露头,带领着小厮出来,手持干草、革布,将满院的尸体统统包裹严实抬走,又擦净了血污,只待转过天明,便递交衙门处理。
热闹的莳花苑大院随着宾客们的一一散去,悄然平静下来。刚刚还高朋满座的场景,此时也只剩下司马绝空和傅晋昙尚在。繁华褪去,空荡荡的这一幕,犹感凄零。二人相视一笑,平静了心思,再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斟酒对饮。
司马绝空问道:“傅贤弟,为何甘心替他们赔钱给刘妈妈?”
傅晋昙叹了口气,摇首道:“不知道,当时小弟也未曾多想,可能是怕唐门的人一气之下,杀了刘妈妈吧。”
司马绝空笑笑说道:“有我在,他们杀不了刘妈妈的。”
傅晋昙看着他的脸,不由得笑了出来,调侃着说道:“出风头的事,总不能让你一人全占了吧?”
借着皎洁的月光,二人举杯共饮,谈笑风生。一个天涯浪子,一个不羁少年,短短一日之内结成了肝胆相照的深情厚谊,属实来之不易。
“奴家这厢有礼了。”酌饮间,二人闻身后传来此语,回头看去,却是刚刚登台献唱的花魁紫鸢。适才一番混乱,倒是把今晚的主角忘了个干净。只见美人在侍女黛儿的陪伴下,步步花莲走向二人,到了近前,鞠了一躬,说道:“二位公子风度翩翩、侠义心肠,奴家仰慕不已,因此特来相敬,叨扰二位酒兴,请勿见怪。”
司马绝空、傅晋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觉得是喜从天降,一时难免突兀,不知如何作答。
还是傅晋昙厚起脸皮,笑逐颜开:“不见怪,姑娘快请入座。”
司马绝空迅速移步让出两席座位。紫鸢娴雅而坐,黛儿却不入座,而是站在紫鸢身侧服侍。
紫鸢看了看傅晋昙,掩口笑道:“这位一定是人尽皆知的‘傅三公子’了。奴家来到洛阳,不过月逾,对三公子的威名也可谓耳熟能详。”
傅晋昙听了赞许,故作雅态,一本正经说道:“姑娘过誉了,区区虚名,不足挂齿。”
紫鸢又转而看向了司马绝空,司马绝空顿时手足无措,低眉垂眼,好不羞人。紫鸢道:“奴家刚才听这位司马公子自报家门,原来是来自人指峰的英雄。奴家恰巧听闻过尊师‘涅羽仙姑’的事迹,倒想请问公子,尊师现下可否安康?”
司马绝空先是一愣,心想:“家师隐居已久,江湖之上鲜为人知,连见多识广的傅二公子和唐三侠亦闻所未闻,紫鸢姑娘身处烟花柳巷,亦非江湖中人,如何得知家师名讳?”随后坦诚答道:“不瞒姑娘,家师已于三年前羽化了。”
“哦……”紫鸢听闻,反应平淡,既不忧、也不喜。“据奴家所知,当今世上有五大绝顶高手,尊师占据一席,其余四位,分别是少林寺度凡方丈、武当派明决真人、华山派钰聪先生,还有咱们三公子的尊公,八宝傅家傅老爷子……”说着,饱含温情对傅晋昙点了点头。
“他们各个享誉盛名,俱是当世人杰,尊师涅羽仙姑更以女流之身,与四位前辈并驾齐驱,最让奴家为之倾慕。而如今,尊师仙逝,天下又少了一代宗师,实为江湖之不幸,武林之憾事。所幸仙姑后继有人,却让奴家有幸于此相见。”
傅晋昙听说提及了自己的父亲,理应是感到自豪,若按他的性子,务必客套且吹嘘一番。可他一反常态,目光如炬,盯着紫鸢逼问道:“紫鸢姑娘,你不过一介风尘女子,弹琴奏乐端的擅长,但怎还知晓这些个事情?”
司马绝空只怕紫鸢听了多心,轻轻点了一下傅晋昙的胳膊。傅晋昙转头对司马绝空道:“小弟话虽问得直白一点,也是出于好奇。司马兄,你就甭提醒我了。”
紫鸢莞尔一笑,答话道:“回三公子,奴家虽是风尘女子不假,但素来对这些武林中鼎鼎大名的英雄好汉们钦佩神往。过往来的宾客之中,亦有不少浪客游侠,奴家常向他们探听一些故事及传闻,这才对江湖上大小之事略知一二。”
未及傅晋昙发言,黛儿这厢气呼呼插嘴道:“我家小姐即便是个风尘女子,依然有着不输于男儿的胆量和气魄。方才乱斗之时,我家小姐可是神色自若,岿然不动,倒不像哪位公子,却躲在桌子下面了,缩头缩尾的,像个王八!”
傅晋昙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向黛儿理论:“小丫头,你少和小爷摆谱,先好好向你家小姐学学礼貌。小爷我千金贵体,自当珍重,避危化险有何不可?若不是司马兄将唐门的人赶跑,你家小姐早就被射成筛子了!”
司马绝空也连忙起身,哄着傅晋昙道:“傅贤弟,何必与小丫头动怒?紫鸢姑娘吉人天相,我又并未尽责,哪敢妄居此功。”
黛儿不悦道:“小姐喊黛儿丫头还则罢了,你们俩怎么也叫?你们才比黛儿大了几岁,不害臊。”
这一句把司马绝空顶了个无言以对,只好无措地傻笑。傅晋昙可不迁就,大发雷霆,指着黛儿吼道:“不长牙的臭丫头!我们本不爱和你一般见识,你怎么还不知好歹?仗着有几分姿色,敢和小爷叫板?没教养、没素质,真丢你家小姐的脸。”
黛儿正欲还嘴,却被紫鸢一把拉倒身后。但见紫鸢花容渐怒,向黛儿斥责:“还不住嘴?!”然后,起身向傅晋昙致歉:“三公子,实在对不起,奴家替黛儿给您赔不是了。”司马绝空也劝道:“傅贤弟,难得紫鸢姑娘有心与我们结识,你休要置气,让人家姑娘难做。”
傅晋昙正在气头,哪肯听劝,不依不饶道:“不是小爷我和一个小丫头斤斤计较,实在是这小丫头太过可气。你看看她,分明是个丫鬟侍女,这架子、脾气反倒不小。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大的呢。”黛儿本想出言反击,但心怕紫鸢冲自己发火,还是管好了嘴巴,冲着傅晋昙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
紫鸢道:“这丫头从小就跟着奴家,名义主仆,实则情同姐妹,倒是给她宠坏了,回头奴家一定勤加管教。”说着回眸看向黛儿,见她嘟起着小嘴,气鼓鼓的样子煞是可爱,心下一软,又忍不住去牵她的手。
司马绝空打圆场道:“黛儿姑娘行事真率,毫不做作,固然喜人得紧。我二人怎会怪她呢?傅贤弟,你说是不是?”傅晋昙和黛儿互相瞪了一眼,却是哪个也不服,纷别把头扭向一边,谁也不去看谁。
紫鸢又说道:“不必拘泥,我们四人能在此相逢,即是缘分,再多饮几杯如何?”三人再次落座,提杯共饮。可之后却丢了话题,瞬间冷场。
尴尬之际,老鸨却在这时从屋内走出来,左右巡视一圈,颠颠来到四人身边问道:“哎?你们怎么还在这啊?”
紫鸢笑着对老鸨说道:“妈妈,二位公子与奴家情投意合,却要多与奴家喝几杯。喏,这是二位公子给的酒钱。”话了,还从衣袖中取出一锭银子,交给老鸨。
司马绝空一头雾水,正要询问,却感觉被身边的傅晋昙和对坐的紫鸢不约而同地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老鸨见了银子,眉开眼笑道:“哦,这么回事呀。外头这么冷,怎么不进屋里去坐?小黛儿,快送紫鸢姑娘和二位公子去屋内歇息。”
黛儿看也不看老鸨一眼,敷衍答道:“是,知道啦。”说着扶起紫鸢,对着司马绝空、傅晋昙二人不成好气地说了句:“二位公子,请吧。”傅晋昙“哼”的一声从座位站起,也不等他人,一马当先,迈着大步,直奔楼阁入内。
老鸨为四人安排一间客房,又重新叫上来些酒菜,方才退了下去。进了房中,黛儿也不像刚刚那般拘谨,随着三人一齐入座。这四人坐姿迥异,紫鸢端庄典雅,两腿合紧侧放,双手自然搭在膝盖之上,如大家闺秀一般风范;黛儿玩世不恭地坐在高椅上,摆弄着手指,不断荡着悬空的两条玉腿,鲜红的裙摆随之一摇一曳;司马绝空两臂铺在椅子扶手上,坐得一个端正笔直;反观傅晋昙,完全不以为然,翘着二郎腿,身子整个瘫在椅上,好如将椅子当成了热炕想躺上一躺。
司马绝空不及他言,首先向紫鸢问道:“紫鸢姑娘,刚刚你明明自掏腰包,送钱给刘妈妈,怎么却说是我二人给的?”
傅晋昙一脸无奈,叹了好几口大气,不住摇头,心中念道:“司马兄真不懂得事故。紫鸢姑娘此举是何用意,还需明言?你这样榆木脑袋,怎会讨女人喜欢,唉。”
满面柔情的紫鸢答道:“刘妈妈是个见钱眼开的财迷,她见了二位公子与奴家聊了半天,一定会索要费用的。可事实是奴家自行前来叨扰的,怎好要二位公子破费。所以这银子,还需奴家代付才是。”
这番解释,让司马绝空羞愧难当,赶紧从怀中取出银锭就要归还紫鸢,说道:“姑娘身在此处,所得收益都来之不易,在下万不能让姑娘替我二人出这份钱。”
傅晋昙阴阳怪气道:“人家的钱来之不易,你的钱却来得太容易了。”
紫鸢推辞道:“司马公子就不要和奴家客气了。方才若不是你出手相助,那些唐门弟子不知要作多少杀孽。这银子权当是奴家给您的答礼。”
司马绝空不肯妥协,说道:“今夜之事,本就有在下的责任,化解干戈,在下责无旁贷。紫鸢姑娘,银子你还是收下吧。”
二人推来推去,僵持良久。傅晋昙一个打挺起立,蹿到场间,一把从司马绝空手中接过银子,笑嘻嘻道:“花白之物,人皆爱之。这么好的东西,你们两个竟然当成了‘烫手的山芋’,那小爷我就大发善心,勉为其难替你们收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