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唐门弟子急匆匆跑到唐飞虎身边,窃声私语对其说道:“三师兄,震豫镖局的镖队开过来了!”
紫鸢与黛儿听闻,却比众多唐门弟子更加心切,双双咬紧牙关,但还要故作镇定。唐飞虎急下令道:“快布好阵势!”
紫鸢惊恐问道:“是有响马出没?”
唐飞虎对二人眷注说道:“那倒不是,是一伙必须见上一面的‘老朋友’罢了。二位姑娘,岗下既然无恙,想来沿途也不会再有强人出没。事发突然,唐某只能送你们至此了。”
黛儿道:“唐三侠,俗话说‘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半路将我们抛下,我们两个弱女子无依无靠,万一真的遇上强人,如何是好?”
事情刻不容缓,唐飞虎匆忙解释道:“非是在下有意驱赶,我们江湖中人的‘邂逅’,难免刀剑相交。血腥场面,实在不适合入二位姑娘的眼帘。”
黛儿心中骂道:“以为不知你要拦路抢劫去么?明明就是要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恬不知耻谈什么江湖‘邂逅’,我呸!”紫鸢道:“唐三侠只管前去言欢,我们就在一旁候着,绝不偷看。”
唐门弟子们均已摆好对局,该潜匿的潜匿、该埋伏的埋伏。只缺唐飞虎一人还未就绪。他们十万火急地嗫声招呼:“三师兄!莫要贻误了!”唐飞虎无奈,对二人随口应付一句:“就请二位姑娘自便吧。”说完,飞身跑到队列之前。紫鸢和黛儿自去寻了个隐蔽之处,悄悄关注事态的发展。
镖队通宵赶路,尽皆一夜未眠,此时人困马乏,已无半点朝气。杨茂骑在马上沉吟不语,心想马上步入双雕岗,万一倒霉的遇上那寨中悍匪,却该怎生应对?
正思量着,赫然见着正前方路上,一众唐门弟子齐刷刷站成几列。为首的唐飞虎两腿大开,昂首挺胸立于当间,神气之至,宛如一尊石佛,纹丝不动。
杨茂心知他们来意,低声吩咐道:“又有点子,叫大伙备好蛇儿。”镖师们闻言,各个忧虑不安,脸上的倦容明显,实在难提斗志。
唐飞虎提高了嗓门向杨茂攀谈道:“杨总镖头真是不辞辛劳。前日才刚过了寿诞,今朝又要出门走镖了吗?”
杨茂依然保持着客气的风度,将鬼头大刀卸下,扔与身边的镖头,那镖头十分默契的一把接住。杨茂滚鞍下马,笑盈盈走近几步,行了套常规礼仪,一拱手说道:“唐三侠,前日酒兴未消,今日又得相见,实属缘分。若不是俗务缠身,杨某还要再邀唐三侠共饮几杯不可。只是不知唐门的诸位不返回四川,却往东走,是作何打算呀?”
唐飞虎假笑道:“喔,是这么回事儿。在下前日不胜酒力,恍惚间将一件重要的东西落在贵局中了。我们背道而驰,乃是特来斗胆向杨总镖头讨回。”
杨茂眉间一紧,却仍笑着说道:“何必大费周折?唐三侠,你若真有东西落在我震豫镖局,大可自行前去要回。我震豫镖局中人又不是蛮不讲理的粗野莽夫,他们一定会双手奉还于你的。诸位如此客气的专程来请示杨某,实在枉费脚力。”
唐飞虎也不怀好气地说道:“不。在下的东西是落在杨总镖头你身后的镖车里了。请总镖头行个方便,允许我等开封搜查。”
“哼!”杨茂登时大怒,愤愤道:“半路要求开人家镖车这种事,我杨某人走了三十多年的镖,还从未听说过呢。”
唐飞虎狞笑一声:“呵呵,在下也晓得此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是那东西于我唐门十分重要,我唐飞虎就是赔了性命,也要讨回。”
杨茂厉声道:“恕我难以从命!”他白了唐飞虎一眼,“只怕唐三侠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找东西是假,劫镖才是真吧。不瞒你说,昨日那霹雳堂的雷万钧才率领门下弟子拦路劫镖,已被杨某几刀砍败,落荒而逃了。杨某在此也要奉劝唐三侠一句,切莫意气用事,毁了贵派在江湖中的声誉,也毁了你自己。”
唐飞虎满脸戾气,早已从腰间取出飞镖,紧握手中。他言道:“倒要多谢杨总镖头点醒了。但我也不和你拐弯绕圈子了,家师言明在先,叫我务必取得图纸而归。师命难违,杨总镖头既然不肯行在下方便,那就休怪我等不重尊卑、来硬的了!”
杨茂仰天一笑,怒指唐飞虎骂道:“唐飞虎!你们唐门果然居心叵测。杨某年年过寿,从未见着你们唐门的人过来庆贺。反倒今年,我震豫镖局刚接手了这单大生意,你们人就不请自来了,其意图不言自明!”
唐飞虎怒喝一声:“多说无益,着!”话音一落,手中飞镖冲杨茂飞射而至。杨茂敏捷地纵身一闪,冲自家众人高喊:“亮青子对盘招呼!清了他们!”刚才接刀的镖头将鬼头宝刀扔向杨茂,喊了句:“总镖头!接片子!小心暗青子!”
杨茂伸手接过,拔刀出鞘,杀意瞬起,直扑唐门众人袭来。唐飞虎连叫道:“老瓜皮力猛刀沉,师弟们务必好生应对!”
唐门众弟子允诺一声,路边埋伏的弟子也一同从两侧跃出,冲着押镖队伍一通猛射。杨茂一边冲刺,一边左右挥砍,将飞射来的各种暗器一一劈落。他虽神勇,可身后镖队中不少镖师因夜以继日的赶路,导致不堪疲惫,当下纷纷中镖,丧命当场。
其余镖师呐喊着:“护镖!护镖啊!”聚拢一处,将镖车围成一圈。打头阵的几名精锐高手亦抽刀亮剑,驾马赶来支援杨茂,冲进唐门队列,手起刀落、大砍大杀。
唐门弟子久练暗器、毒术,要说远程博弈,江湖中除了霹雳堂的“霹雳雷火弹”以外,无人可敌;但若论近身肉搏,倒显得不大在行。转瞬之间,已有三成弟子被砍翻在地。
唐飞虎下令急呼:“拉开距离!”师弟们听见他的倡议,如梅花分瓣四面散开,回手仍又是飞镖齐发。众镖师各自追击,不料均被暗器牵制,胯下坐骑也中矢难起,只能徒步去追,却奔跑不快,逐渐变得很是被动。
杨茂急中生智,大叫道:“咱们别分散!集中冲唐飞虎那小畜生招呼!”镖师们闻声,统统调转刀头,冲唐飞虎杀将过来。
唐飞虎心中一急,咧嘴骂道:“格老子的,当老子是待宰的羔羊么?”说着话,双手齐挥,倏然迸射出几十件暗器,将各类飞镖、飞石、飞刀、飞针等尽数抛出,这一招便叫作“唐门大散手”。看似杂乱无章、胡丢一气,其实所投掷的每件暗器都瞄准了敌人要害,刀刀毙命,以少敌多的时候最为奏效,顷刻间便射倒了三名镖师。
众镖师见己方折损不少,又久战不胜,气力匮乏,内心也跟着胆怯。唐飞虎嚣张乐道:“你们这些瓜娃子,再来嘛!”回顾左右再次发号施令:“瓜娃儿们都冲老子来了,你们给老子打掩护!”唐门弟子齐声应道:“晓得!”挨个使出浑身解数,上前掠阵。镖师们唯恐腹背受敌,都放缓了脚步,横起刀身来回拨打,表现得万分谨慎。
场间一时刀光火石,喊杀连连,撕心裂肺的惨叫也不绝于耳。比起霹雳堂的狂轰滥炸,这样刀刀见血的“修罗场”却显得更为残酷,不少资历尚浅的趟子手瞠目结舌,瘫痪在原地不敢前进;更有些胆子小的,已然吓得抱头躲在镖车之后。
躲在场外的紫鸢与黛儿知道镖车货箱中并没有图纸在内,遂不急不忙,也未如先前那般行趁火打劫,只作冷眼旁观。
老杨茂独臂难持,体力不支。唐飞虎看出端倪,带着嘲笑的表情喊道:“老瓜皮战不动了!诸位师弟,快去结果了他!”杨茂不屑一笑,道:“谁说杨某战不动了?!想杀杨某,尽管放马过来呀!”
唐门弟子都知道他在逞能,集中攻势又发动一轮猛射。杨茂身中数镖,嘴角流红,现已达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突然一声高喝,却还想要负隅顽抗,纵身跳跃而起,扑腾着靠近一名唐门弟子,横挥大刀,立时将其斩首。这惊人的爆发力吓出唐门众人一身冷汗,心中无不念道:“格老子的,这老家伙真是怪物不成?”
可是,身负如此沉重的伤势,杨茂终究只是困兽犹斗、垂死挣扎罢了。在他斩杀那人过后,身子不经一摇一晃,再也难以立稳,只能杵刀于地面硬撑。
一名镖头见状对杨茂高喊道:“总镖头!挂桩听托,风紧扯呼!”他是在劝说杨茂,我方既然敌不过唐门,不如先行撤退。
杨茂深知自己目前肯定是在劫难逃,连站都站不稳了,更谈何脱险?他无助地摇头苦笑道:“尔等松人,吾自挡之。”
镖师们即使求生欲望强烈,也不能就此抛下杨茂一走了之,于是纷纷扯着嗓子喊道:“总镖头!”
杨茂放声大笑,随即化作铁面厉鬼,恶狠狠对唐飞虎骂道:“你们这群没廉耻的唐门走狗,速来放手一搏,你家老爷还未杀得过瘾呢!”声如巨雷,气若奔浪,唐门众人闻之,尽皆股栗。紫鸢亦被其铁汉气概深深折服,心中默念:“真乃英杰!”
唐飞虎现在是过河的卒子,不容后退。他大叫一声:“震豫镖局能与我等一战者,无非老瓜皮一人而已,大伙何足深惧?!”唐门众弟子的神色方才稍定,鼓起勇气向前。唐飞虎在师弟们的掩护下,疾驰绕到杨茂身后的视野盲区,照着他的后脑拍去一掌。
杨茂顿时头脑一荡,倍感晕眩,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须髯皆红、衣袍浸血,失了明智,无力再战。唐门弟子抓紧机会一拥而上,举起手中钢镖猛刺。外围够不到的,甚至直接拳脚相加,一番混乱之下,竟将这位闻名遐迩的豪杰活活打死了。
目睹这一惨状的紫鸢不禁摇头惋惜道:“杨老元良一身肝胆,但凭掌中鬼头金刀,陆续会斗双雄。今朝虽身死战阵,九泉之下却能无愧盛名。壮哉、壮哉。”
黛儿翻了翻白眼道:“姐姐,他可是咱们的对头,死了最好,何必替他哀伤。”忽然又大惊失色,急道:“哎呀!杨老儿死了,图纸的下落岂不无从知晓了么?!”
紫鸢且顾着沉浸在感怀之中,被黛儿这么提醒才幡然恍悟,心忧道:“这……只好从灰袍客他们那里再骗取情报了。”
却说那群镖师一看杨茂已死,恐惧之情井喷而出,乱成一盘散沙,乱呼道:“叫鞭土了!总镖头碎了!扯呼!扯呼!”丢下镖车于不顾,只管逃命。却被唐门弟子撵上,又是大肆追杀一通,镖队死伤惨重,幸存者仅十之一二。
唐飞虎戛然制止道:“莫去理会那些闲人,先去搜镖车!”
弟子们回顾镖车去,将箱子中的蔬菜统统劈开,来回翻找,细致入微,但没有丝毫线索。
正犹豫间,远处又有人声,能听见一句句悲愤地大喊:“为杨总镖头报仇!”唐门众人理所当然以为是震豫镖局的援兵,各自心惊胆战,夺路欲走。
黛儿惊疑地向来人方向看去,张望一阵,说道:“好像是霹雳堂的人。”
紫鸢道:“没想到灰袍客他们竟然真的请动了雷万钧。”思路一开,窃喜道:“不妨将计就计。”说完,领黛儿快步迎上。
那群来客果然就是由雷万钧率领的霹雳堂弟子。他们中了紫鸢之计,是欲杀上双雕岗去“夺图纸”,居然阴差阳错的在此时此地出现。
队伍中的灰袍客等三人一见是紫鸢和黛儿急忙忙跑了过来,径自吃了一惊,灰袍客急问:“你们怎么也来了?”雷万钧亦问道:“这二位姑娘是谁?”卖油翁怯生生道:“是、是杨总镖头的远亲侄女,出游来的,我们在半路上相遇,之后就一起同行了。”
紫鸢对雷万钧及灰袍客三人纷别点头示意,脸色焦虑道:“杀死老元良的响马就在那里!”抬手却指向了唐门弟子所在的方位。
雷万钧冲弟子们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喊道:“为杨总镖头报仇!”语调慷慨淋漓,真叫个高义薄云。黛儿心思:“这些人真是有趣。先前劫镖的时候,不知出手有多么狠毒;为了抢那图纸,这会儿倒又成了‘孟尝转生’、‘关公再世’,好不‘仗义’呀。”
一行人飞奔将至,唐门弟子阵脚大乱,询问唐飞虎道:“三师兄,啷个办?”
唐飞虎道:“咱们刚刚经历一场恶战,现在弹尽粮绝。好汉不吃这眼前亏,走为上计!”召集齐众人,脚底抹油便欲开溜。
霹雳堂人马赶到,抄出雷火弹就扔。唐飞虎被“轰轰”爆响吓得心惊肉跳,只觉得耳后生风,显然爆炸距离自己不远。回首一看,发现有不少师弟已被炸死了。
“格老子的!这哪里是震豫镖局的救兵,分明是他娘的霹雳堂的杂碎!”唐飞虎立即刹脚停步,怒视着追来的人马,大骂道:“塞炮眼儿的霹雳堂,还想要趁火打劫了噻?诸位师弟,莫再逃咯,与我将这伙胎神杀个干净!”瞧他样子,誓要与霹雳堂拼个鱼死网破。
要问唐飞虎何故这般激动?原来西蜀唐门与江西霹雳堂都以暗器所闻名,只是一个使飞镖、一个用火药。两派虽然地处较远,但之间一直存有不共戴天的仇怨。霹雳堂一直瞧不起唐门中人只会飞刀投毒的下三滥手段,更有野心妄图将其吞并;而唐门一方则向来耻笑霹雳堂唯有一门心思钻研火药,却从未在武艺上有所精进。因此,两派门下弟子势同水火,征伐不休,已延续百年之久,成为江湖上最为人熟知的一对宿敌。
雷万钧定睛一看,对手竟然不是双雕寨的,而是老冤家唐门门下的弟子。当下也十分诧异,转头问紫鸢道:“你说的响马是他们?”紫鸢点头道:“没错!就是他们杀了杨总镖头。”
唐飞虎对紫鸢的言行满腹狐疑,心想这小妮子怎么赶在这工夫倒打一耙?可面对霹雳堂,不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威风,张口道:“杨茂老儿就是老子们杀的,你们又能怎样?”
灰袍客急切调解道:“这其中恐有误会!”
雷万钧道:“两位姑娘亲眼所见,他也供认不讳,能有什么误会?”四下巡视一圈,果然见着了杨茂血淋淋的尸体。“噗通”一声,跪伏于前,放声大哭道:“老哥哥,你死得好惨啊。你一世英名,怎么就死在了唐门那些小畜生手上?啊,是了,定是我前日所做的糊涂事,让你实力大损,才会遭到此败。兄弟……兄弟对你不住呀!”麾下弟子亦跟着哭天抹泪,如丧考妣。
唐飞虎气得口斜齿歪,大骂道:“塞炮眼儿的,我日你先人铲铲!你们霹雳堂不就是想和老子们争图纸么,装锤子大义凛然?看你这十足伪君子的做派,妖精十八怪,真是倒了老子胃口!来来来,杀个你死我活。”
雷万钧怒而挺身,眼角的泪花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回骂唐飞虎道:“婆婆拉鸡屎,你神气什么?我霹雳堂今日就要替天行道,告慰杨总镖头在天之灵。”
“老子送你去见他!”唐飞虎突然出手,射出三枚燕尾镖,着实快得肉眼难见。可雷万钧毕竟是一派掌门,又与唐门交战多载,对方的手法他心知肚明,迅即侧头躲过。却不想殃及鱼池,可怜身后一名弟子被射中了口、眼、鼻三处,立时气绝。
霹雳堂群情激奋,雷万钧一声令下:“炸死他们!”无数枚雷火弹铺天盖地投了下来。唐飞虎急得大骂:“格老子的,这群瓜娃子莽戳戳的!”说着还要向后扑逃。
唐门弟子腿脚再快,又哪赶得上雷火弹炸裂之速。但听隆隆狂响,硝烟骤起,遮人耳目。神威所至,尽化齑粉,火星所及,无不糜烂。
芸谷生骇然道:“这‘霹雳雷火弹’的威力,远比想象的还要厉害……”默默向灰袍客瞧去,实在是对他能够徒手接住飞弹的绝技高山仰止。
卖油翁笑盈盈道:“看来唐门必败无疑,正好省得咱们费力。”
芸谷生问道:“灰兄,图纸当下应该就在唐飞虎身上,咱们何时动手?”灰袍客只是心无旁贷,紧紧关注着战局,没得丝毫回应。
唐门弟子死伤甚重,唐飞虎不甘言败,指挥师弟绝地反击。然而,他们刚才对付震豫镖局时,已经承受了不少消耗,每人手中暗器都剩余不多。倏倏几轮攻守过后,皆尽空了。没了得意的暗器加持,想要赤手空拳对付霹雳堂一干人等,可谓千难万难。
形势趋于一边,霹雳堂步步相逼,唐门却是退无可退。雷万钧志得意满,喝问唐飞虎道:“小狗腿子,交出图纸,饶你不死!”
唐飞虎瞪目看向灰袍客一边,呐喊道:“二师兄,还不出手相救?!你想眼睁睁看着我们命丧于此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