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不知他所言何意,只当他是失心疯病。卖油翁笑道:“狗儿挨了打,就知道回家找主人。唐门这条小狗,当得可叫到位,只可惜……嘿嘿,他的主人并不在这儿。”
正当卖油翁讪笑之时,身后的灰袍客突然露出狰狞的表情,见他探出右手,猛摧真气,迎空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卖油翁的背脊。卖油翁毫无防备,登时喷出一大口鲜血,并失去意识,昏倒在地上。灰袍客紧接着跃起跟上一脚,狠狠踏断了卖油翁的颈椎,当时断绝了他的性命。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霹雳堂一方大惊哗然。一直操纵局势发展的紫鸢也被他搞得一头雾水,已然猜不透是个什么状况了。
芸谷生乍毛变色,惊恐问道:“灰兄!你、你这是做什么?”灰袍客阴视着众人,就像野狼盯着待捕的白兔,伴随着发出阵阵狞笑之声,整个人如同中邪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雷万钧责问道:“你这厮发哪门子疯?怎么动手杀起自己人了?”他忽然想起唐飞虎的话语,茅塞顿开,结舌道:“你……你、你难道是唐门的人?”
“你还不算太蠢!”灰袍客跳着将他那一身长袍翻斗几下,从腋窝、后腰等处掉落出几个布袋。那袋子沉甸甸的,且“稀啦”作响,里头原来都装满了唐门特制的暗器。他将布袋往唐飞虎方向一扔,喊一声:“三师弟,接着!”这时却也不好再称他为“灰袍客”了,因为此人的真正身份,其实是西蜀唐门的二弟子——唐飞蛟。
黛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双手捂着嘴巴,看着紫鸢问道:“姐姐,叫你说着了,这家伙还真的是唐门的细作!”
紫鸢啼笑皆非,现在可不能为自己歪打正着的“慧眼”所得意,相反却要对唐飞蛟临时反水的局面而心忧。
唐飞虎接住师兄扔来的布袋,将其中的各类暗器利落地取出,分发给众位师弟。唐门弟子得了援手,士气大振,再无胆怯退避之心,纷纷挺胸而上。唐飞虎喧嚷道:“你们这群塞炮眼儿的小王八羔子,刚刚不是凶得很嘛?风水轮流转,这一回,看老子啷个收拾你们!”
芸谷生横眉怒视唐飞蛟,气得他周身控制不住地颤抖;昔日憨厚的农夫形象荡然无存,展现出来的却是冷血杀手的本来面目。他伸拳蹬腿,誓要一战,先还问道:“灰袍客!你胆敢背叛师尊?”
唐飞蛟冷冷一笑:“我不是什么灰袍客,我是唐飞蛟!我本来就是唐门弟子,潜伏加入七杀教不过就是为了刺探神机营的火器图纸,又何来背叛之说?”
雷万钧惊疑问道:“七杀教?你们不是震豫镖局的人么?”
唐飞虎一边大吼道:“你死到临头,还在乎那么多做啥子?”一边用出“大散手”招式,将手中暗器大扔特扔。身边众位师弟随之放矢,但听“嗖嗖”破空尖响,顷刻射死了不少霹雳堂门下弟子。
雷万钧大怒,掏出霹雳雷火弹还以颜色。双方你来我往,难分胜败,一边是尖刃丛生,一边是爆炎无情;直杀得残尸遍地、硝烟弥漫,一时间不辨敌我。到后来只是胡乱的将手中武器往对面阵营瞎抛一气,乱作了一团。
紫鸢和黛儿唯恐祸及自身,便即飞身飘出纷乱。黛儿慌道:“乱套了,全乱了,唐门的、霹雳堂的、甚至七杀教的,现在都打成了一锅粥,姐姐,咱们到底该帮谁?”
“谁也不帮!”紫鸢颦蹙双眉,脑中快速地思索。“唐门的人虽然杀了杨总镖头,却还没来得及找到图纸,这咱们是知道的。但是,却更不可能在霹雳堂手上……图纸,究竟在哪?……”
芸谷生与唐飞蛟这边,也斗得难解难分。本来那唐飞蛟单单只擅长暗器和毒术,绝不是体型健硕的芸谷生对手。但他近年来潜伏在七杀教耳濡目染,再经过汪直旁加指点,倒也对拳脚功夫得心应手。
二人都对彼此的招式了如指掌,不过芸谷生盛怒之下,攻势更为激进。只见他张手戟指,形若虎狼,连攻唐飞蛟头颈;唐飞蛟将脑袋左摇右摆,身子跟着上下游动,连贯的动作之下,还能抽出机会鞭腿扫其下盘。
芸谷生连连跳跃,避其腿势,一边悄悄将指爪放低,欲等个机会来抓唐飞蛟扫来的鞭腿。唐飞蛟自顾“秋风扫落叶”,一个不留意,却反被他踩住脚踝;芸谷生继而五指作钳,掐住他腿肚,唐飞蛟顿觉剧痛难耐,如被巨蟒缠咬一般。
“擒蛇三爪!”唐飞蛟当即领悟,芸谷生所用出的武功,乃是七杀教的秘传绝学之一。
按说此套爪法由来已久,是瑶族之中较为常见的一种基础武学。所谓“擒蛇”,是因南疆之地多有山丘连绵,加之雨水丰沛、光照充足,密林遍及各处,适合毒物繁衍生息。其中尤以蛇类的品种最是繁多,冠绝全国。以致于当地催生出专门以捕蛇为业者,他们使用各类钩索、套杆等工具捕蛇,已是极其不易,而能够徒手逮住毒蛇的,更是其中佼佼者。
这些捕蛇人时常互相交流经验,久而久之研讨出一种便于捕蛇的手段,诸如一些口诀要领,是为:“一顿俯身先踏尾,扬手七寸莫迟疑。顺手松动脊椎骨,捆成缆把挑着回”。口诀简而言之,无非共计三个步骤,一抓、二踩、三拿,最主要的却是在于爪力,于是得名“擒蛇三爪”。后来广西等地区爆发起义,义军之中便有人将这种捕蛇的手法融入于武学的套路,广为传播,遂诞生了这门功夫。
擒蛇三爪本是用来抓蛇的,将它化为武功来对付敌人,效果其实不甚明显。但在后来经过汪直加以改良,配合上七杀功要诀,威力大涨,成为上流的擒拿功夫。不过,汪直下达严令,此招式仅传于教中的瑶僮遗民,而汉人弟子却是万万学不去的。芸谷生本就是瑶民,亦是最早拜入汪直门下,建立七杀教的元老之一,这等绝技自然早已是烂熟于胸。唐飞蛟身为汉人,对这种秘传的武学倒是难得一见,自然不解其中法门,以至在这一次争斗上栽了跟斗。
七杀教武功讲究个狠毒凌厉,电掣绝息。芸谷生左手拿住唐飞蛟腿肚,右手顺势就去抠他的喉咙。这一爪来得太急,唐飞蛟兀自一惊,想也不想就下腰来避。芸谷生一爪击空,马上又狠戳他的腹部。“啪啪”数下,直叫唐飞蛟感觉腹中肠肚俱断,催催欲呕。
芸谷生探爪沿着唐飞蛟的腹腔直下胸口,身子一倾,便抓住了他的下巴。唐飞蛟此时上下半身均被牵制,再做犹豫,定要被他挖穿喉咙不可。慌忙双掌推出,抢击芸谷生面门。
芸谷生迅速将两手一收,护住面部罩门,便将唐飞蛟掌力抵消。笑道:“就算你有手接飞弹的本事,对掌碰拳,也绝不是我的对手。”
唐飞蛟得了喘息之机,却没有马上打挺起身,而是趁对方双手掩面这一短暂瞬间,甩手抛洒出事先预备在袖中铁罐的“毒砂”。芸谷生自鸣得意,却听得嗤嗤响动,跟着嗅到一股酸臭,其味道令人作呕。他低头一看,胸口前的衣衫已经溃烂,白花花的肉都完全暴露了出来,还正冒着缕缕青烟。
“啊呀!”他大叫一声,瞬觉胸膛焦热难耐,奇痛无比。“这是什么?你、你对我下毒!”唐飞蛟轻点脚尖,飘出五尺之外。蔑笑道:“哼,你不是自夸我拳掌敌不过你吗?是,我承认。不过,我几时说过要和你单比拳脚了?”
芸谷生胸前青烟愈浓,“滋啦”声响不绝,折磨得他痛不欲生,躺在地上来回蹬着腿、打着滚,大骂道:“你个小人!你卑鄙!”
紫鸢和黛儿离着他们几丈外远,却还能依稀闻到一股刺鼻的酸臭。这味道之重,竟能掩盖住雷火弹所产生的硝石味,足见毒性之强。
黛儿捂着鼻子道:“乖乖,这是什么毒药?效力如此厉害。”
紫鸢道:“据说唐门有一种秘制的毒砂,是用绿矾浸泡火煅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具有腐蚀万物之能。芸谷生遭受的,恐怕就是此毒。”
只听得那边唐飞蛟大笑道:“承让!要说卑鄙,我唐门的毒药,比起贵教通敌卖国的罪状,那可是甘拜下风啊。”
芸谷生哀哀叫道:“灰……姓唐的,你、你若是带种,就……就给我来个痛快的!”
“好!”唐飞蛟笑意瞬收,“念在你我多年同僚的情分上,我满足你!”探囊抄出一把飞刀,势做了断。
紫鸢一急,欲用绸铃阻挠唐飞蛟痛下杀手,可是手往腰上一摸,方才想起自己的绸铃已于昨日被镖师们斩断。遂唤黛儿道:“黛儿!快用绸铃拦下他!芸谷生若是死了,图纸的下落就无从得知了。”
黛儿答应一声,将红绸金铃飞快地弹出,那匹红绸便似朵飞霞,笔直得袭向唐飞蛟。
唐飞蛟余光得见有人暗中偷袭,双足一踏,翻了个筋斗。转头却见是紫鸢、黛儿二人。怒道一声:“碍事!”臂弯猛抖,手中的飞刀即朝黛儿射去。黛儿迅速将红绸一拉,金铃在半空中折返回来,顺便还将射来的飞刀磕走。
二女纵身而出,护到芸谷生面前。唐飞蛟双臂连摆,接连发射袖中暗器。紫鸢踢起地上一柄无主的单刀,攥在手中,黛儿自将绸铃摇圆;刀影作屏、软绸化盾,二人的防守密不透风,近来的暗器俱被击落。
这头二人顾着与唐飞蛟对峙,另一边的战局却似已有了结果。唐门众人因为二师兄的现身而转危为安,目前士气高涨,激战多时,情势彼竭我盈。雷万钧绝不是杨茂那样的不劣方头,既明知不敌,何必拼死顽抗?图纸于他固然重要,然则性命更是可贵。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见势不妙,马上就下令撤退。
霹雳堂弟子丢下大片同门的死尸,如潮水一般溃逃。唐门弟子的火气未消,还欲为丧命的兄弟们报仇,投掷着暗器追赶。唐飞虎神气地吼道:“跑?跑?老子叫你跑!”他每喊一个“跑”字,手中便甩出一柄飞刀,气势汹汹,咄咄逼人。
追逐间,忽听得山上蹄声阵阵,端的又有一队人马赶赴而来。唐飞虎赶紧拦下众位师弟,神色显得惊疑交加。他所惊的是,自家刚刚经历两场恶战,现在身心俱疲,决不可再造争端;疑的是,却不知又是哪方势力,赶来掺这一脚,莫非目的也是图纸?
那队人马一眨眼的工夫便扬鞭赶至,乃是一伙身穿黑衣、头裹黑布、腰挎弯刀、凶神恶煞的匪盗;在这群强盗的衣服胸口上,左右各纹着一只猛禽刺绣,想来应该就是双雕寨的人。
一马当先者是个八尺有余的糙汉,只见这汉子满面疮痕,右眼一道寸许来深的刀疤,整个脑袋光秃秃的,连眉毛也不长一根,龇牙咧嘴,细眼宽鼻,面貌十分可憎。
那恶汉策马急呼,口中不断吆喝着,手中的长鞭举过头顶,来回盘旋。唐飞虎刚作了个揖,正欲言道:“阁下……”刚说出两字脱口,哪曾想恶汉不闻不问,挥鞭就抽,唐飞虎心生惊悸,躲避不开,但听“啪”的一响,这一鞭正好抽到了他的脸颊。
“啊呦!”唐飞虎脸皮瞬间皮开肉绽,赫然多出一道血淋淋的印子。他双手捧着脸,痛得大嚷大叫:“老子日你先人铲铲!”身边师弟均关切叫道:“三师兄!”
恶汉一听,嘴角咧开一乐,扬手再抽出一鞭。这一鞭却不是为了伤害唐飞虎,而是围着他绕了几圈,将他缠住。恶汉接着一扽,如钩回来一只小鸡,将唐飞虎跌于马后。
恶汉狠狠说道:“这是个头头,且将他绑了。其余的,全都杀了吧!”
喽啰们不由分说,冲进唐门人群,举刀就砍。唐门弟子难以相持,连连后退,不幸又是大败亏输,死伤成群。
“二师兄!双雕寨的人杀来啦!”
正与紫鸢二人较量的唐飞蛟听见一旁响动,便知事迫,遥相呼应道:“撤、先撤!”他一开始本想着速战速决,却不想两个小丫头还颇有能耐。这是他头一次见二人展示武艺,以前倒是小瞧了她们。在此要紧关头,无意再多作纠葛,抛出一尘毒砂,调头便走。
紫鸢大叫:“黛儿当心!”且将裙摆一掀,扬成一个网罩形状,掩住躯体。那毒砂与轻柔的衣裙一经接触,瞬间将其腐蚀殆尽。好在紫鸢和黛儿行动够快,挟起地上的芸谷生,急忙撤离现场。
二女心知刚来的那伙恶徒一定是双雕寨的土匪,连头也不敢多回一次,带着芸谷生在山脚东闯西撞,索性寻到了附近的一条小溪,沿畔安歇。此时芸谷生已被毒砂折磨得昏阙,为了从他口中套话,两位姑娘只好放低千金贵体,屈尊卑膝为其救护。
黛儿帮他擦拭掉了胸前的毒砂,并细心地包扎好伤处;紫鸢则是手捧来清水喂入他口中,并运功为其排毒疗伤。悉心照料之下,没过多久,芸谷生悠悠转醒。
他张眼一看,却是紫鸢和黛儿,大是感激涕零,双膝跪倒,恭恭敬敬地磕头,言谢道:“多谢二位侄女的救命之恩。”
紫鸢和黛儿连忙搀扶起他,连连道:“不敢当、不敢当,芸谷师叔快快请起,折煞小女了。”
芸谷生悲愤交加,涕泪俱下,狠狠骂道:“该死的灰袍客,不,天杀的唐飞蛟!他竟然、他竟然……”忽然脑中念及起往昔同门之情,恶毒的话语到了嘴边却不肯继续讲出,显然是一时之间接受不了这个现实。
紫鸢开门见山问道:“芸谷师叔,你可知那图纸现在究竟在何处?”
芸谷生擦了擦眼泪,答道:“不是、不是被唐门的人抢去了吗?你们两个亲眼所见,怎么又来问我?”
黛儿道:“我们确实亲眼看见他们杀了杨老贼,但似乎并没有搜出图纸。”紫鸢续道:“老贼好似并未将图纸安放在镖车之中。”
芸谷生蓦地一喜道:“如果你们所言当真,那说明图纸现在还没有落入他人之手。”他抽泣一下,继续说道:“可是……老杨茂将图纸藏在何处,只有他和师尊二人知晓,我却不知道了。”
紫鸢略显失望,摇首道:“图纸安危兹事体大,方才双雕寨的人马下山,横插了一脚,虽然打退了唐门弟子,却也不敢担保图纸没被他们所夺。”
芸谷生当时尚在昏迷,自然不知道有这档子事,遂大惊道:“双雕寨?!他们果然与老杨茂串通好了么?这下糟了,图纸被老贼藏在哪里,他们一定知晓。这群人咱们对付不了,不如即刻返回总坛,向师尊禀告。”
紫鸢道:“我姐妹二人欲留在此地监视图纸的行踪。芸谷师叔身负毒伤,还望先行返回,上报师尊,请他老人家定夺。”
芸谷生凛然道:“你们是左护法的弟子,即是我的师侄。我怎可一走了之,留下后辈们在此涉险,算什么道理?”
黛儿抖了个机灵道:“芸谷师叔,您这话可不对,图纸下落不明,总得留人督查不是。灰袍客……呸、呸,唐飞蛟那厮是个叛教奸细,更杀害了本教同僚,罪该万死,应该立即上报师尊知晓。不过,我们人微言轻,说出此事,还怕大家不信。您在教中可是一呼百应,颇具威信呀,所以,理应还需您去通知才行。”
这甘言媚词,谁都爱听。黛儿给芸谷生扣了顶高帽,还把他哄得十分怡悦。当即点头肯定,说道:“言之有理。那我这就动身,两位侄女务必小心。”
紫鸢和黛儿一齐喜笑抱拳道:“是,谨遵师叔教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