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本欲问其缘由,忽听屋外人啸马嘶,呼喊连连,蹄声阵阵,来势汹汹;司马绝空闻此态势,断定来者绝非善类。掌柜的向他二人摆手示意,叫他们赶快躲起来,且不要出声。司马绝空依他所言,扶着傅晋昙倚在楼梯下方空处。
傅晋昙被吓得懵了,连声询问:“谁呀?出什么事儿了?”掌柜的赶忙“嘘”了一声,叫他住嘴。却听得蹄声越来越近,来者原来是双雕寨的匪类,带头之人正是那个唤作“七爷”的恶汉。
打前开路的贼寇都骑着马,疾驰先至。过了一会儿,后面跟着徒步奔跑的喽啰才灰头土脸地陆续跟了上来,每个都弯着腰、杵着膝,“呼哧呼哧”喘着大气。
七爷端坐在马上,手中握紧皮鞭,趾高气昂地探视一周,见着家家户户均是紧闭,明知道都是在躲着自己。他暗骂一声:“他娘的。”随即,扯脖子大喊道:“别以为你们一个个猫在屋子里,就能逃得过了!都给爷爷听清楚了,这个月的‘贡钱’,爷爷三日后来取。‘来福客栈’、‘三水茶庄’、‘四方楼’,你们几家大买卖拿大头,每家五两银子;其余的小店,爷爷也不为难你们,每家一两银子,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听明白没有!?”
这时候却哪有人家肯出来搭话,只听身后的喽啰们齐声应道:“听明白了!”七爷气得挥起皮鞭乱抽,骂道:“问你们了吗?!你们也想交‘贡钱’是么?”
喽啰乱叫道:“七爷!手下留情啊七爷。”
“七爷,弟兄们都是出于好意呀。”
“我们见没人应你,怕你下不来台,才出声答应的。”
七爷嘴巴一歪,说了些不干不净的话。司马绝空听得屋外有“唏唏嗦嗦”的响动,却不知这群蟊贼在做什么歹事,只待七爷骂得消了气,扬鞭一挥,打马奔出市集,即带领群匪离开了。
店内几人依次从桌底爬出,几个小二不言不语,死气沉沉,掌柜的愁容密布,连声哀叹。司马绝空心中明白个大概,遂问道:“这伙人是个什么来头?要的‘贡钱’是为何意?”
掌柜的答道:“他们是附近双雕寨的匪类,为祸久矣。”司马绝空道:“此等猖獗恶徒,官府何不加以铲除?”
一名小二插话道:“客官,您还不知?当今这世道,兵匪勾结,正邪不分,全都是一丘之貉。”
掌柜的点头道:“我们三江集的居民,只想能保全性命,即使缴纳高额的‘贡钱’,也都认了。可是,双雕寨近来变本加厉,索要的钱财翻了番的上涨,我们都是正经的生意人,根本就无力承担。唉……为此,已有不少邻里忍痛舍弃家业,远赴外地谋生。”
傅晋昙打趣说道:“你也可以收拾细软、卷起铺盖逃跑呀,还何须犯什么愁呢?要是你们所有人都搬走了,看他还能压榨谁去。”
掌柜的皱褶眉道:“公子你上唇打下唇,说的可真叫容易。我家大业大,何以轻易舍弃呀?再说,我也上了岁数,若是还叫我颠沛流离,不得安顿,那样的话,还不留如在此地,隐忍度日。”
傅晋昙心中大是鄙夷,想说:“就你这座破酒楼,还算‘家大业大’?井底的蛤蟆,眼界小得可怜,难怪要受人欺压。”
掌柜的也晓得,和这两个过路的外地人大倒苦水,仍旧于事无补。便打算终止谈话,言道:“二位本是外乡旅人,事不关己,就不要多问了吧。”说完,却还不断地“唉咿”感慨。
傅晋昙嘲笑道:“被人家勒索,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准是被欺压惯了。”掌柜的瞪着他反驳道:“小公子,你岂知那贼人的手段?罢了,你不知这其中细节,与你说了也无益。”
司马绝空从小受涅羽仙姑熏陶,自是一腔正义热血。自从他出山以来,连同“冀北十杰”在内,擒杀了不少恶霸歹徒。此时既得知又有匪类横行,愤而挺胸,凛然言道:“掌柜的,你们越是退让,就越是助涨了他们的气焰。强寇如此嚣张,若还是纵容放任着不管,天理何在?!”又郑重立誓道:“此事既然被我遇上了,必定要为你们讨回个公道。”
傅晋昙脸色一青,盯着司马绝空欲言又止,心中埋怨起来,这位仁兄又要做那“狗拿耗子”的行为。
在他看来,司马绝空其实是在多管闲事。这却不能怪傅晋昙德行败坏,心无公理,其实还是因为他的个性使然,言行举止,只求任意无拘。当初在洛阳欢喜楼,出手惩治曲步平等人,也是随性而为。可司马绝空偏偏就拥有这种难以推辞的责任感,惩恶扬善、扶贫济困乃是本分之事,所行种种善举,俱是天经地义。他将这种崇高的品格视若生命,这种品格,便是为“侠”。
掌柜的笑了笑,说道:“客官高义,我等一定铭记于心。不过……现下天色已晚,二位还是快快走吧,小店要打烊了。”看他应答的态度,根本未把司马绝空的话语放在心上,全认为他在大吹法螺,扬手便令小二送客。
出了客店,司马绝空忿忿不平,问着引路小二说道:“在下欲出手替你们除害,你家掌柜的不知感恩也还罢了,怎的还无礼相拒,将我们赶出门外?”小二赔笑道:“客官,您别生气。不是我们轻薄傲慢,实是我家掌柜的怕您意气用事,于自己不利,这才将您请走。”
傅晋昙阴阳怪气地说道:“这叫什么呀?这就叫‘好心当做驴肝肺’呀。”
正闲谈,小二已领着他们来到了侧院马厩。却见着本来拴着的两匹骏马却徒剩其一,正是司马绝空的“千里追风乌瞳狮子雪”,可傅晋昙的“赤炭火龙驹”却不见了踪迹。
“狮子雪”一见主人到来,“咴嘶嘶”叫了一声。傅晋昙登时惊觉,倦意全无,向四处张望着大叫:“噫!小爷的宝马哪去了?”
小二知道他身家阔气,所乘坐骑绝对价值不菲,若是因为看管不利而丢失,只怕穷极一生也偿还不起。遂也跟着慌张起来,忽地说道:“难、难道是被双雕寨的人顺手牵走了?”
傅晋昙又急又气,抓着小二衣领骂道:“小爷不管什么‘双雕寨’还是‘一鸟寨’的,你快将小爷的爱驹还来!”
司马绝空思虑着说道:“傅贤弟,你对他发火也无济于事。假使‘火龙驹’真的是被盗走,为何在下的‘狮子雪’安然无恙?”
傅晋昙放开小二,回答道:“肯定是因为司马兄的坐骑体格枯瘦、貌不惊人,那群小贼不识货,还以为是寻常的骡马,才放之不顾。”
司马绝空恍悟,说道:“是了,方才在屋内,我就听见院内有甚声响,竟不料是那伙蟊贼在盗马,委实可气。”
小二煽风说道:“是、是、是,公子分析的不错,大是如此。罪魁祸首,铁定是双雕寨,还请二位明日去衙门报官吧。”
傅晋昙怒道:“你以为此事赖到蟊贼的头上,就能将责任洗脱个干净吗?你们照看不周,同样难辞其咎。”
小二被他吓得抓耳挠腮,说不出话来。司马绝空劝道:“傅贤弟,你与他为难,终归无用。”他目光如炬,掌中利刃蓄势待发,厉声道:“那伙占山为王的匪徒,我本就欲除之后快,谁曾想他们竟然盗走马匹,率先惹到了你我头上。这笔账务必算清,我这就动身前往双雕寨,替你夺回爱驹,并将那些宵小之辈统统绳之以法。”
傅晋昙慷慨激昂道:“不错!像这伙作恶多端的蟊贼,人人得而诛之,莫说他们盗了小爷的马,就算给小爷送上黄金百两,也饶不得他。小爷不期去寻他晦气,他们还反倒送上门来啦!太岁头上敢动土,这是自寻死路!司马兄,走,咱们这就去踹平了他们那什么鸟山寨。”这话说得痛快淋漓,与之前的立场大相径庭。却不是因为傅晋昙良心发现,天降正义,实在是因为那不长眼的双雕寨触犯了自身的利益,非要拿他们撒气不可。
司马绝空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内心大感欣慰,不过还得劝说一句:“傅贤弟,你不会武功,不可与我一同涉险,还是留在集内,安心等我归来。”
傅晋昙立即掏出怀藏的“香苦宝椟”,认真地说道:“司马兄,小弟就知道你会这般说来。你完全不必担心,小弟自有宝具护身,断然不会拖累于你。若不叫我亲手将那盗马贼绑了,难消我心头恶气。”
他信誓旦旦,叫司马绝空不得不答应。带傅晋昙一同前往,其实也无关大局,以他的身手来说,不外乎在与群贼搏斗之时,多留出个心眼照看一下便足够。
傅晋昙抓起小二的手腕,逼问道:“双雕寨所在何处?”
小二忙应道:“就、就在集外东北方向三十余里处的双雕岗上。”
司马绝空迈步跨上“狮子雪”,伸手轻轻一曳,将傅晋昙也拉上马背,骑在自己身后。对小二道:“多谢指点,告辞了。”说完,策马而去。小二怕他们此行白白送命,本欲加以阻拦劝诫,可“狮子雪”脚力强横,刚张开嘴巴,还来不及将话儿说出,却已瞧不清二人的背影。
司马绝空快马加鞭,胯下宝马亦不余遗力的卖命奔驰。待出了三江集来到小径之上,崎岖的道路布满了灌木乱石。傅晋昙依靠在司马绝空身后,紧紧搂住他的腰腹,只觉得迎面袭来的凉风掠面,不断灌入口鼻,冲得他喘不上气来;而身躯又被剧烈的颠簸搞得几经坠落,便想道:“这种坑洼的小路,莫说骑乘,就算靠自己的两条腿走路,也容易被那些石子绊倒;可司马兄竟然仍能将马儿全速驾驭,这等骑术,远超于我。看来今早赛马之时,司马兄是在有意让我,今后再不能小看我这兄长半分。”
方过半晌,倏然听得前方有马蹄与脚步交错之声,司马绝空注目一瞧,还真是一行强盗模样的恶人,且那匹“赤炭火龙驹”赫然映入眼帘,正被领头的秃头恶汉骑乘前行。
傅晋昙一喜,叫了一句:“追上了!”司马绝空喊道:“恶贼站住!将那匹‘火龙驹’留下!”这一声长啸,四下响彻,贼群虽离得相距甚远,可司马绝空的呐喊,犹如就在耳畔。
众贼闻声惊愕,回首看去,原来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纵马赶来。七爷嗷嗷地嚷了起来:“你们这两个小白脸儿,也是来抢爷爷东西的呀?他娘的!奇了怪了,这几天怎么总是碰上这种灾星?爷爷我都怀疑,到底谁他娘的才是土匪。”
傅晋昙扯着脖子回骂道:“无耻蟊贼,哪个稀罕抢你的破烂?你等鼠辈竟敢盗取小爷的爱驹,还不快快认罪,束手就擒?!”
七爷哈哈大笑,拍了拍胯下的‘火龙驹’说道:“你这傅粉娘皮,说的什么废话?你说这马是你的,它就是你的啦?你叫它一声,它能答应你么?还是说,这马身上写了你的名字不成?”
他随口骂的一句“傅粉娘皮”,彻底惹恼了碰巧以为姓氏的傅晋昙。要说比武论战,傅晋昙一窍不通;可要数斗嘴的本领,这位风流倜傥的三公子十余年间可还未逢敌手,就连“巧舌如簧”的唐飞虎,也是不及他万一。
只听傅晋昙破口大骂道:“啖狗粪的无毛贼,淫妇生的刀疤奴,王八攮的屎忽鬼,狗娘养的丑八怪!小爷唤你祖母,她也不敢应,岂不与马同类?那倒对了,都是被万人骑的畜生,理应如此!你这畜生后辈,赶快挟起腚沟滚蛋!”一口气连骂几句,且是字字无情,声声污秽,说得连司马绝空亦感害臊,充耳不闻。
七爷气急败坏,本想张嘴讨回便宜,可惜口无条理,语无伦次,激得他扬起皮鞭,凌空胡乱挥舞一气,吓得身边喽啰连忙闪开老远,唯恐遭殃。听他大嚷道:“啊呀呀!气煞你老爷!杀!快给我把这臭娘皮杀了!”一声令下,喽啰们全都摇动着凶器,各个张牙舞爪,成群结队地向二人袭来。
司马绝空勒住马缰,回头对傅晋昙说道:“贤弟在此稍待。”不及傅晋昙答应,从马背上飞身而下,扑入群匪阵中。
那些喽啰兵哪里知晓司马绝空的手段。却见他手中的利剑长驱直入,瞬间划出几道光影,在空中便似流萤,群匪随着接连倒下,惨叫不绝。一套剑法运用得天马行空,如入无人之境,余下贼兵就连近他身前,也是不能。
七爷大骇,观其剑法超绝,立刻知道不是对手,二话不说,拨马便走。随从中有坐骑的,也不顾同伴死活,手忙脚乱的调转马头,纷纷大叫着“驾、驾”,紧跟着逃离。
司马绝空急喝一声:“狗贼哪里走?!”且用了一招“风卷残云”,荡平眼前多名喽啰,脱离纠缠,踏步来追匪首七爷。傅晋昙本来生怕有喽啰趁机来偷袭自己,一直紧绷着神经,死攥着“香苦宝椟”,但见着贼群如蝼蚁溃穴,四散奔逃,大为兴起,驾驭着“狮子雪”来追,亦想逞一把威风。
七爷所乘的“火龙驹”奔逃起来,快如惊雷,一泻千里,转眼间就将随行的喽啰和追击的司马绝空相继甩开,径自没了行踪。司马绝空全力施展轻功,速度勉强与喽啰的寻常马匹持平,但想出招将他们一一制服,却是无能为力。
好在傅晋昙驱马赶上,举起“香苦宝椟”,连发数针,全然命中。那几名骑手后背吃痛,顿感浑身酸麻无力,接踵坠马落地。司马绝空追将上来,逮住一个问道:“你们就是那双雕寨的贼寇吗?”
那喽啰叫苦不堪,忍痛答道:“是、是,英雄饶命、英雄饶命啊!我、我上山入伙,也是迫不得已而为之。”
傅晋昙下马行至跟前,讥讽道:“怎么?难道他们拿刀逼着你做强盗了?”喽啰道:“那、那倒没有……不过,也差不多了。我要是、要是不落草入伙,就得被他们欺凌……迫于无奈,方才择此下路啊。”
司马绝空愤慨道:“你这厮明知道落草为寇是行恶非善,却仍然为了自己不受欺凌,就反过来去欺凌其他无辜的人,岂有此理!这等做派,比之那些冥顽不灵的匪类,更是厌恶,留你何用,权且赏你一剑罢。”不等他告饶,司马绝空挺身甩手一剑,利落地割开此人咽喉。
别看傅晋昙整日自视甚高,浪荡无形,如此近距离地目睹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杀,平生还是头一遭,不免内心一震,倒对司马绝空更敬三分。
倒在地上哀嚎的喽啰们一见同伙被杀,立刻止了吵杂,全都强忍着痛意,请求饶命。司马绝空嫉恶如仇,更不愿听他们胡诌,只问道:“将你们贼巢所在的具体位置,如实说来。”众喽啰不敢留有一丝隐瞒,将那双雕岗方位、寨中各种情报以及两位当家的名号滴水不漏地讲了个遍。
听罢,傅晋昙从这些贼寇的所骑之马中择了一匹,暂且替代成为自己的坐骑,与司马绝空分别踩鞍上马,昂然离开,往双雕岗方向出发。不再理睬这些弹指难动的败类,留于荒野,任他们自生自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