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家仆那声嘶力竭的报信——“三公子他又惹下泼天大祸了!老爷震怒!”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狠狠劈在在场每个人的心头。
“三公子何在?!”一声清喝,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与威势,骤然响彻隘口。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一道白色身影已如惊蛰破土的龙蛇,自土丘之上疾掠而下。衣袂带风,落地无声,正正挡在了那报信家仆与傅晋保之间,正是司马绝空。
他身形挺拔如松柏,面容冷峻,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焦急,死死盯住那惊魂未定的傅家家仆:“傅晋昙人在何处?出了何事?!”
那家仆被司马绝空骤然出现的气势所慑,又兼一路狂奔惊魂未定,结结巴巴道:“三……三公子他……在外惹了官司,现在……现在被大批江湖人士围在府里……老爷……老爷气得摔了御赐的琉璃盏,让、让二公子火速回……”
“闭嘴!没用的东西!”傅晋保猛地一声厉喝,粗暴地打断了家仆的话。他脸上的慌乱已被一种被冒犯的狂怒所取代,尤其是看到来人是司马绝空——这个曾让他在洛阳城颜面尽失的宿敌。
傅晋保翻身下马,几步抢到司马绝空面前,锦衣在料峭春风中拂动,努力维持着世家公子的仪态,但那眼神中的怨毒却如毒蛇吐信:“司马绝空!果然是你这阴魂不散的家伙!”他下颌高昂,用鼻孔对着司马绝空,语气充满了极度的轻蔑与愤恨,“我傅家的家事,何时轮到你这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野小子过问?傅晋昙是死是活,自有我傅家处置,与你何干?!给我滚开!”
司马绝空眼神一寒,强压心中翻涌的怒火,声音冷冽如冰道:“二公子!晋昙是我生死之交,他的安危,我司马绝空管定了!告诉我,他究竟如何?八宝傅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他怎么会与江湖人起冲突?”
“哈哈!生死之交?”傅晋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刺耳的嗤笑,“你也配提‘交情’二字?那日在欢喜楼,你当众折辱于我,可曾想过与我傅家的‘交情’?今日在此,你又偏帮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龙游帮,与我傅家、晋帮作对!司马绝空,你屡次三番与我为难,真当我八宝傅家是泥捏的不成?!”他越说越怒,最后几乎是咆哮出来,世家子弟的矜持被撕开,露出内里的跋扈与怨毒。
“偏帮?”司马绝空眉头紧锁,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龙游帮众人,又落回傅晋保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傅二公子此言差矣。在下现身,只为问清傅贤弟下落。至于你们与龙游帮的纷争……”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带着一丝劝解,“商道争利,各凭本事。龙游帮货真价实,买卖公平,沈舵主亦曾于我有赠马之谊。傅二公子与卫掌柜率众堵路,仗势压人,非君子所为,亦有损傅家清誉。不若各退一步,就此揭过,速回洛阳处理家事要紧!”
这番话,司马绝空自认公允。点明自己只为傅晋昙而来,承认沈田的旧谊,批评傅晋保堵路霸道,并给出台阶。然而,听在早已被怨恨和“家丑外扬”的羞怒冲昏头脑的傅晋保耳中,却成了赤裸裸的偏袒和羞辱。
傅晋保勃然暴怒,额角青筋暴跳,骂道:“放屁!好一个‘各凭本事’!好一个‘赠马之谊’!司马绝空,你果然和这群浙江佬是一丘之貉!想让我放过他们?休想!今日连你这碍眼的杂种一并收拾了!新仇旧恨,本公子与你清算!”他猛地转头,对卫德禄和身后众人厉吼道:“还等什么?!给我上!拿下司马绝空和龙游帮的人!死活不论!”
“保护二公子!拿下他们!”卫德禄眼中阴狠之色一闪,尖声呼应。他虽惊惧于司马绝空的出现,但此刻傅晋保已下令,晋帮与傅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再无退路。那三名晋帮好手连同七八名精锐护院、打手,早已按捺不住,闻言顿时如狼似虎般扑出。刀光剑影,目标直指司马绝空和秦残阳等人。一场不可避免的大战,正因司马绝空的现身与傅晋保的狂怒,彻底引爆。
“冥顽不灵!”司马绝空眼中最后一丝温度褪尽,化作冰冷的寒芒。傅晋保的辱骂和围攻,彻底激怒了他。对傅晋昙的担忧,对傅晋保蛮横的厌恶,以及对这无谓纠缠耽搁时间的愤怒,汇聚成凛冽的杀意。
“少东家、沈舵主,当心!”他清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面对最先扑至,刀光霍霍的三名晋帮好手,司马绝空飘忽如絮,倏忽间已从三把钢刀的缝隙中穿过。正是“流风素雪剑法”中那神鬼莫测的轻身步法。同时,他双掌一错,如玉般温润的色泽在掌心流转,带着一股阴柔绵长的劲力,无声无息地拂向三人持刀的手腕。
三声轻响,如同春风吹落花瓣。那三名晋帮好手只觉手腕处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缠绕,一股阴柔至极的力道透入,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沉重的钢刀脱手坠地,三人惊骇欲绝,踉跄后退。
“好俊的功夫!”秦残阳看得虎目精光爆射,胸中豪气顿生。他本就被傅晋保的跋扈激得怒火中烧,此刻见司马绝空出手如电,飘逸绝伦,更兼是为他们解围,哪里还按捺得住?
“哈哈哈!这位兄弟好手段!这帮仗势欺人的鼠辈,也配谈规矩?看秦某的!”秦残阳狂笑一声,声震四野。他反手握住背后那柄暗红阔刃的刀柄,并未拔刀,而是沉腰立马,双拳紧握。一股灼热、刚猛、如同熔岩喷发般的炽烈气息,猛然从他魁梧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双拳之上,赤金色的光芒如同实质的火焰般升腾而起,周围的空气被灼烤得扭曲变形,草木的嫩芽都为之焦卷。
秦残阳暴喝如雷,双拳齐出。目标并非围攻司马绝空的杂兵,而是那稳坐马上的卫德禄以及他身边两名护卫。拳出如流星坠地,带着焚尽八荒的恐怖威势,拳风未至,那灼热的气浪已让卫德禄呼吸一窒,面皮发烫。
“保护掌柜!”两名护卫大惊失色,慌忙拔刀格挡。然而,他们的刀锋甫一接触到那赤金拳芒,便如同冰雪遇沸油。
精钢长刀竟被那霸道的拳劲硬生生震断,狂暴炽烈的拳力余势未衰,狠狠轰在两人胸口。
两名护卫如同被巨锤击中,口中鲜血狂喷,胸骨塌陷,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地上,眼见不活了。
卫德禄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狼狈不堪地从马背上滚落下来,连滚带爬地向后逃去,再不复之前的阴鸷从容。
“卫德禄!你哪里走!?”沈田虽以商贾为主,但此刻也知是生死存亡之机。他见卫德禄落单,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游鱼般滑出,手中已多了一对精钢打造的判官笔。笔走龙蛇,点、戳、刺、划,招招不离卫德禄后心要穴。正是江南武林中少见的奇门功夫,他武功虽不及秦残阳、司马绝空,但对付一个惊惶失措的卫德禄,绰绰有余,两人顿时缠斗在一起。
“秦残阳!你敢!?”傅晋保眼见卫德禄遇险,手下精锐又被司马绝空瞬间废掉三人,又惊又怒。对司马绝空的怨恨彻底点燃了他的凶性。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世家风范,双目赤红,体内家传的“破军刚力”疯狂运转,一股沙场征伐般的惨烈杀气透体而出。
傅晋保厉啸一声:“司马绝空!纳命来!”身形如离弦之箭,舍弃了旁人,双拳并拢,化作一道刚猛无俦的惨白气劲,如同战场上破阵的巨戟,直捣司马绝空中宫。这是他含怒而发的全力一击,威势惊人。
司马绝空眼神一凝,他深知这位“神拳太岁”的厉害,不敢怠慢。体内得自武当明决真人的“纯阳功力”沛然流转,周身气息瞬间变得中正平和,渊深似海。面对这撕裂长空的一攻,他不闪不避,双掌在胸前划出一个浑圆的太极弧线,掌心如玉,温润光华流转,一股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吸摄之力凭空而生。
那惨白刚猛的拳劲“戟气”狠狠撞入司马绝空双掌划出的太极气场之中。预想中的惊天碰撞并未发生,那狂暴的劲力仿佛陷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泥沼,被那浑圆流转的柔劲层层消解。傅晋保只觉自己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全力一击,竟如同泥牛入海,劲力被对方那看似柔弱的掌力粘黏、牵引、带偏,更有一股阴柔绵长的反震之力逆袭而来。
傅晋保心中大骇,想要变招已是不及。司马绝空眼中寒光一闪,粘黏牵引的双掌骤然一变,化圆为直,化柔为刚。右掌如玉,闪电般穿透了傅晋保拳势的缝隙,带着一股凝练如针的纯阳劲力,精准无比地印向傅晋保的膻中要穴。这一掌,由至柔瞬间转为至刚,正是“玉峰绵掌”中深藏的杀招“玉碎昆冈”。
“二公子小心!”旁边一名忠心护主、使长棍的傅家护院见状,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挺棍刺向司马绝空肋下,意图围魏救赵。
“滚开!”一声暴喝如惊雷炸响,正是秦残阳。他岂容旁人干扰司马绝空?身形一晃,已如巨灵神般拦在那护院面前。钢刀依旧未出鞘,他仅以左臂格挡长棍,右拳赤金光芒大盛,毫无花哨地一拳轰出。拳风灼热爆裂,如同烈日当空。
“咔嚓!”那精铁齐眉棍被秦残阳布满赤金真气的左臂硬生生格弯。同时,那护院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灼热巨力当胸袭来。护心镜瞬间碎裂,胸口塌陷,整个人如同被点燃的枯草般倒飞出去,人在空中已喷出带着焦糊味的鲜血。
而就在秦残阳解决护院的瞬间,司马绝空那致命的一掌,已印实在傅晋保的膻中穴上。
傅晋保如遭雷击,身体剧震。一股精纯霸道的纯阳劲力混合着阴柔的截脉之力透体而入。他狂喷一口鲜血,护体真气瞬间溃散,脸色由赤红转为死灰,眼中充满了惊骇、怨毒与难以置信。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脊梁,软软地跪倒在地,再也无法动弹分毫。司马绝空这一掌,不仅重创其腑脏,更封住了他周身数处大穴。
残余的傅家护院和晋帮打手见傅晋保重伤倒地,卫德禄被沈田逼得险象环生,而那三名晋帮好手兀自手臂酸麻,顿时斗志全无。
“二公子!”不知谁发了一声喊,众人如同丧家之犬,再也顾不得主子,纷纷抛下兵刃,架起重伤的傅晋保,拖着狼狈的卫德禄,哭爹喊娘地朝着洛阳方向仓皇逃窜,转眼间便消失在官道尽头,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几具尸体。
尘埃落定,惊蛰午后的阳光穿透薄云,洒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白沙坡隘口。龙游帮众人虽有小伤,却无大碍,看着仓皇逃窜的敌人,不由得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呼。
秦残阳大步走到司马绝空面前,虎目之中精光四射,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豪迈的欣赏。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重重一拍司马绝空肩膀:“好兄弟!好功夫!秦残阳行走江湖多年,今日方知何为真正的高手。玉掌化刚柔,谈笑破千军,痛快!真他娘的痛快!若非兄弟及时出手,今日我龙游帮怕是要吃大亏,这份情谊,秦某记下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秦残阳的生死兄弟,但凡有用得着我龙游帮的地方,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沈田也收拾了判官笔,上前深深一揖,脸上带着感激说道:“司马公子,今日之恩,沈田与龙游帮上下,没齿难忘。公子不仅武功通神,更兼侠义心肠。沈某代龙游帮,谢过公子大恩!”
司马绝空看着眼前豪气干云的秦残阳和诚挚道谢的沈田,心中因傅晋保而起的冷意稍缓。他抱拳还礼,脸上也露出一丝真挚的笑意,说道:“秦兄谬赞,沈舵主言重了。路见不平,岂能坐视?更何况傅晋保咄咄逼人,辱我在先。能与秦兄、沈舵主并肩,亦是司马绝空之幸。”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狼藉,眉头又微微蹙起,“只是……此番彻底得罪了傅晋保,傅贤弟他……”
沈田察言观色,立刻道:“司马公子可是担忧傅三公子处境?公子放心,我龙游帮在洛阳也有分号,耳目还算灵通。回到洛阳,沈某立刻发动人手,务必帮公子打探清楚江湖人士围堵八宝傅家之事的详情。”
秦残阳更是拍着胸脯保证:“兄弟的事就是我秦残阳的事,傅家势大又如何?我秦残阳偏不信这个邪。洛阳城,我陪你一起去!我看那傅平生老爷子,敢不敢动秦傲龙的儿子和他的兄弟!”
司马绝空心中感动,秦残阳的豪迈热肠与沈田的知恩图报,在这春寒料峭中带来一股暖意。他郑重抱拳答谢道:“多谢秦兄!多谢沈舵主!有二位相助,绝空感激不尽!”
秦残阳哈哈大笑,声震林樾:“哈哈哈!好,这才是我秦残阳的兄弟!爽快!”他解下腰间一个硕大的皮质酒囊,拔开塞子,豪迈续道:“来!兄弟!初次并肩,便打得如此痛快,当浮一大白!惊蛰雷动,万物复苏,今日你我兄弟之情,便在这白沙坡,以酒为证!”说完,他将酒囊先递给司马绝空。
司马绝空虽非好酒之人,但感于秦残阳的赤诚,亦不推辞,接过酒囊,仰头痛饮一口。那酒液辛辣如火线入喉,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豪迈痛快。
司马绝空赞道:“好酒!”将酒囊递回。
秦残阳接过,亦是豪饮一大口,抹了抹嘴角,又将酒囊递给沈田。沈田笑着饮了一口。三人相视,虽相识短暂,却因这场并肩血战,情谊已在惊蛰的雷声与酒香中悄然生根。
秦残阳收起酒囊,豪气干云地一挥手:“收拾一下,陪司马兄弟同进洛阳!”
龙游帮众人迅速清理战场,扶起伤者。司马绝空牵来自己的青鬃马,翻身上马。
“驾!”他一夹马腹,雪白的身影一马当先,冲出了白沙坡隘口,向着那座笼罩在阴云与未知风暴中的洛阳,疾驰而去。秦残阳、沈田率领龙游帮众人,紧随其后,烟尘滚滚,蹄声如雷,踏碎了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