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他们褪色的、绘满狰狞鬼神的傩戏袍服流淌而下。为首者,依旧是那手持巨大朱砂笔、戴着青面獠牙判官面具的“判官”,雨水顺着冰冷的面具轮廓滴落。他身后,几个小鬼模样的傩师戴着各式鬼怪面具,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铜铃声,正是从“判官”腰间悬挂的一枚硕大古旧铜铃发出。
“哟嗬?真是巧了!”还是赵天雄粗犷的声音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他站起身,脸上堆起江湖人惯有的热络笑容。“这不是双沟镇的傩戏班子么?这大雨天的,也来这破地方躲雨?快进来,快进来!地方虽破,挤挤还暖和!”
那为首的“判官”微微颔首,面具上空洞的眼孔扫过厅内众人,最后,似乎有意无意地,在凌湘君和黛儿身上停留了一瞬。他并未言语,只抬步走入残厅,身后几个小鬼傩师亦步亦趋,脚步踏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几乎听不见声音。
他们选了厅堂另一侧相对空旷的角落,默默坐下,也不生火,就那么沉默地挤在阴影里,如同几尊冰冷的、被雨水浸透的泥塑。唯有那“判官”腰间的铜铃,随着他细微的动作,偶尔发出一下单调的“叮铃”声。
厅内的气氛陡然变得凝滞。脚夫们的谈笑声不自觉地低了下去,只剩下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外面哗哗的雨声。一股无形的寒意,似乎比外面的冷雨更甚,悄然弥漫开来。
黛儿紧张地攥紧了凌湘君的衣袖,指尖冰凉。凌湘君端坐不动,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锐利如针,紧紧锁住那角落里的傩戏班子。她注意到,其中一个身形略显瘦小的“小鬼”,面具下露出的脖颈皮肤异常苍白,而昨日在双沟镇,戏班子里似乎并无此人。更让她心头一凛的是,那“判官”面具边缘,靠近耳际的地方,沾着一星极不起眼的暗红色痕迹,绝非是颜料,倒像是干涸不久的血点。
赵天雄似乎毫无所觉,他拿起地上的牛皮酒囊,拔开塞子猛灌,咂咂嘴,一股浓烈的雄黄酒气弥漫开来。他对着傩戏班子那方向,豪爽说道:“几位师傅,湿气重,来口雄黄酒驱驱寒罢?咱们走镖的,离不了这玩意儿。”
那判官面具缓缓转向赵天雄,依旧沉默。倒是旁边一个戴着白面小鬼面具的傩师,用一种刻意拔高、显得尖细古怪的嗓音应道:“谢过大爷好意。咱们跳傩的,登台前忌口,规矩大,不敢破。”他虽然夹着嗓子说话,但也让凌湘君和黛儿立时听清,此人便是昨日戴着白无常面具的古怪戏子。
赵天雄咧嘴一笑:“啥规矩还能大过这鬼天气?说来听听?”他晃了晃酒囊,似在试探。
那白面小鬼似乎被噎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凌湘君心头疑云更重。赵天雄看似粗豪,此举却分明是步步紧逼的试探。她指尖在袖中无意识地捻动,仿佛还能感受到昨日傩面上簌簌落下的“糯米粉”的触感。雄黄气味……糯米粉……岭南骨香……她脑中念头急转。
就在这时,那一直沉默的“判官”忽然动了。他并未理会赵天雄,而是缓缓抬起右手,那支巨大的朱砂笔笔尖,竟遥遥指向了凌湘君的方向。
“咣——!”
一声震耳欲聋的铜锣巨响毫无预兆地在残厅角落炸开,是傩班中一个戴着黑面小鬼面具的乐师,不知何时已举起了一面边缘破损的铜锣,狠狠敲下。
锣声如同实质的冲击波,瞬间压过了雨声、火声,整个残破的厅堂仿佛都在这声浪中簌簌发抖。
凌湘君只觉耳中嗡鸣,一股尖锐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力量直刺脑海,眼前景象都微微一晃。这绝非寻常锣音,其中分明糅杂了阴毒的内力,专攻人神魂。
“阎王要你三更死——!”
尖锐扭曲的唱词紧随着锣声响起,几个小鬼傩师如同被无形的线猛地扯动,瞬间从角落阴影中暴起。他们的动作迅捷如鬼魅,哪里还有半分戏台上的笨拙?禹步踏出,踩在湿滑的地面上,竟诡异地没有声音,身形交错,瞬间将凌湘君和黛儿围在中间。
为首的“判官”手中朱砂笔化作利刃,带着刺耳的破空尖啸,直点凌湘君眉心,速度快得只在虹膜上留下一道残影。那判官面具在跳跃的火光下,青面獠牙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狰狞扭曲,空洞的眼孔深处,似乎有两点幽光一闪而逝。
“姐姐!”黛儿惊恐的尖叫撕裂了凝滞的空气。她下意识地想要拉着凌湘君向后躲避,脚步踉跄。
就在这生死一瞬,凌湘君迅疾而动,迎着那索命的朱砂笔尖,纤腰如风中弱柳般猛地一折,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夺命的一点寒星。判官笔尖蕴含的森然气劲,擦着她的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她面颊生疼。
与此同时,凌湘君袖中绸铃如流云般拂出,并非攻向判官,而是卷向身侧篝火堆里一根燃烧正旺的粗大柴火。
带着熊熊火焰的柴棍被袖风卷起,似条火龙,呼啸着砸向“判官”的面门。炽热的火焰瞬间燎烤着空气,发出噼啪的爆响。
那“判官”显然没料到凌湘君反应如此之快,攻势如此刁钻。他前冲之势已老,仓促间只得猛地一偏头,避开了火焰的正面灼烧。但那燃烧的柴火棍末端,还是重重地扫在了他青面獠牙的判官面具侧颊。
一声清响,那坚硬木胎雕成的傩面,竟被这裹挟着内劲的沉重一击,硬生生打裂开一道缝隙,从额角斜贯至下颌。
面具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白皮肤暴露在跳跃的火光中。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透过那道裂缝,凌湘君和惊魂未定、恰好抬头的黛儿,都清晰地看到了一角,那面具之下,并非活人的面孔,而是一张妆容诡异、如同纸扎人般毫无血色的惨白女子面庞。尤其是那双眼窝,涂着浓重的、晕染开的乌黑,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这张脸,竟与昨夜火塘映照在墙壁上、那扭曲变形的女子鬼影轮廓,惊人地重合。
“鬼啊!——”
黛儿这一声尖叫,充满了最纯粹的、源于骨髓深处的恐惧,几乎要刺破屋顶。
这一下变故快如电光石火,从“判官”暴起发难,到凌湘君折腰避过、火棍击裂面具、黛儿尖叫,不过呼吸之间。
“操!真他娘的有鬼?!”赵天雄的怒吼如平地惊雷。他反应也是极快,就在判官面具碎裂、黛儿尖叫的刹那,他猛地将手中那沉甸甸的牛皮酒囊朝着判官的方向狠狠掷了过去。
一道浑浊粘稠、散发着浓烈雄黄气味的黄色酒液,如同出膛的水炮,精准地泼洒向那判官碎裂的面具。
雄黄酒触碰到那惨白的面具肌肤和裂开的木胎缝隙,竟没有发出预想中的“滋滋”声,反而如同滚油泼雪,瞬间腾起一大片浓烈得化不开的诡异紫烟。烟雾带着刺鼻的硫磺混合着某种腐朽甜腻的怪味,迅速弥漫开来。
“呃啊——!”面具下,那张惨白的“女子”脸庞猛地扭曲,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尖利痛苦的嘶嚎。它猛地用手捂住裂开的面具,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踉跄着向后退去。
凌湘君这时茅塞顿开,方才种种疑虑全然知晓了,她怒喝道:“尔等妖人,竟视亡者如傀儡,戏弄枯骨以博俗目!死者已矣,岂容如此轻贱?”
“姑娘好见识!”先前那个用尖细嗓音说话的白面小鬼傩师,此刻声音陡然一变。褪去了所有的伪装,只剩下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森然,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针,狠狠扎进凌湘君的耳中:“既识得‘火塘傩’,那你可还记得七杀索命,从无五更?!”
话音未落,他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已挡在了那痛苦嘶嚎的“判官”身前。同时,另外几个小鬼傩师同时发出一声尖啸,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寒光闪闪的分水刺、铁尺、淬毒的短匕,从四面八方,带着凌厉的杀意,朝着凌湘君和黛儿猛扑过来。
“黛儿,屏息!”凌湘君清叱如冰,广袖怒卷,沛然内力轰然涌向身前火堆。燃烧的柴薪与灼热灰烬被无形巨力掀起,挟漫天火星热浪,悍然撞向正面之敌。
火星飞溅,燎燃戏袍,攻势稍滞。凌湘君身形如穿花拂柳,避开横扫铁尺,素手寒光一闪,佩剑锋利已毒蛇般点向另一傩师分水刺关节。
脆响声中,傩师手臂酸麻。刃光顺势上撩,险险抹过咽喉。
“姐姐当心!”黛儿惊呼未落,一柄惨绿毒匕已如毒蛇吐信,直刺凌湘君心窝。
“滚开!”炸雷怒吼,赵天雄魁梧身躯轰然撞至。蒲扇大手带着开碑裂石之力,狠狠砸在持匕手腕。骨裂声入耳,傩师惨嚎倒飞,撞墙毙命。
“好霸道的‘裂石掌力’!赵把头,你休要阻我!”白面傩师眼中厉芒暴涨,舍了凌湘君,乌沉铁尺化作索命鬼影,疾风骤雨般攻向赵天雄。
赵天雄道:“受人之托,当尽人事。二位姑娘既与我等同行,那赵某便要保护她俩的安全!”说着沉腰坐马,吐气开声,一双肉掌赤红如烙铁,竟硬撼精钢铁尺。“铛!铛!铛!”金铁交鸣如打铁,火星四溅。他掌缘泛着古铜光泽,外家硬功显已登峰造极。
“赵天雄!”凌湘君格开分水刺,厉声喝问:“你这身精练的‘裂石手’与‘铁布衫’岂是寻常商队把头能练就?!你与这群装神弄鬼、突施杀手的妖人,究竟是何关系?!他们口中的‘七杀’,可是那汪直阉贼的爪牙?!”
赵天雄一边硬撼铁尺,一边狞笑:“凌大小姐好眼力!可我不是……”他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黛儿趁白面傩师被赵天雄缠住,强忍恐惧,掏出个青瓷小瓶,里面装的是她亲自调配的“蚀骨散”。看准那惨白“女鬼”因剧痛翻滚露出的破绽,奋力将灰白粉末扬去,精准沾上她脸上被雄黄酒灼出的溃烂伤口。
“嗷——!”
一声凄厉百倍的惨嚎,惨白“女鬼”如同被岩浆浇头,疯狂抓挠面部。蚀骨散与伤口产生恐怖剧变,焦黑伤痕瞬间蠕动、膨胀、发黑流脓,疯狂侵蚀周围皮肤。
剧变让搏杀者一滞,凌湘君眼中寒芒爆射,身形如鬼魅欺近,细剑精准刺入惨白“女鬼”洞开的咽喉。这个被戏班以“火塘傩”操控的可怜尸体登时变得一动不动。
“阿魅——!”白面傩师悲吼如濒死野兽,竟对赵天雄拍向后心的重掌不闪不避。拼着硬受重创,借力折返,铁尺灌注毕生怨毒,化作乌黑闪电,直刺凌湘君后心,势要作同归于尽。
眼看尺尖及体,一枚乌沉铁蒺藜自瓦砾阴影中激射而出,精准撞偏尺尖,
尺锋贴凌湘君肋部掠过,划破衣衫。
白面傩师空门大露,凌湘君反身凌厉回旋踢,一记“倒踢金冠”,纤足如钢鞭,狠踹气海穴。闷响如擂鼓,傩师喷血倒飞,毙命泥洼。
余下小鬼惊诧万分,死的死、逃的逃,仅留一个胆小的躲在旮旯,瑟瑟发颤。死寂降临,唯余篝火噼啪、雨声淅沥、粗重喘息等声音。
凌湘君转身,肋侧衣衫破裂,气息微喘,脸色苍白,眸光却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赵天雄脸上:“赵把头,现在,该你了。”
赵天雄脸色阴晴不定,肌肉抽搐。他缓缓抬手,并非抽刀,而是做了一个“且慢”的手势。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那副狰狞竟强行压下,换上了一副混杂着余怒、后怕与江湖圆滑的复杂神情。
“凌大小姐!”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疲惫,目光扫过地上几具尸体,又看向瑟缩的一众脚夫,和剩余一名没来得及跑掉的、已经吓破胆的傩师。“今日之事,闹到这般田地,非赵某所愿!这傩戏班子……他娘的!”他重重啐了一口,继续说道:“确是冲着二位姑娘来的!赵某……赵某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受谁之托?忠的何事?!”凌湘君声音冰冷如刀,寸步不让,“托你运送这违制的淮安私盐?托你押送这混有‘鬼见愁’剧毒的‘官粮’?托你以瑶寨黑话‘牯藏头’、‘鼓楼坡’与手下暗通款曲?还是托你引来这精通‘火塘傩’、口称‘七杀索命’的凶徒?!”她每问一句,便踏前一步,气势逼人。黛儿紧跟其后,小脸紧绷。
赵天雄被这连珠炮般的质问逼得后退半步,脸上闪过狼狈神色,随即强自镇定答道:“凌姑娘!你这话诛心了!赵某行走江湖,讲的就是个‘信’字!这趟镖,是京里‘永昌仓’一位大管事亲自托付,言明是‘特批’的军需转运,盐粮规制自有其道理,至于米粮有毒?”他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青灰米粒,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懊恼表情,“定、定是前日那场暴雨!粮袋浸水受潮,霉变生毒!赵某粗人一个,只负责押运看管,哪懂这些门道?若有差池,也是天灾所致!回头定向货主陈明!”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带着一丝恳切与无奈:“至于那黑话……实不相瞒,赵某年轻时确在湖广苗峒走过几趟‘阴镖’,学了些切口,只为行路方便。与手下对答,不过是多年习惯,考校生疏罢了,绝非有意隐瞒!至于这傩戏班子……”他指向地上尸体,眼中适时露出“惊怒”与“后悔”,“乃是受托于一位辰州来的大主顾,说是要在这睢州地界寻个古旧河泊所,为即将到来的‘牯藏节’先行勘察场地。赵某只当是寻常傩班,想着顺路做个引荐人情,谁曾想……谁曾想他们竟是如此凶残之辈!竟敢对二位姑娘突下杀手!此事,是赵某识人不明,引狼入室,险些害了二位,赵某在此赔罪!”说罢,他竟真的抱拳,对着凌湘君和黛儿深深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牯藏节?”凌湘君心头猛地一跳,这是西南苗族最盛大、最隐秘的祭祀大典。主祭者非七杀教左护法铁蔷薇莫属,难道……想到这些,她瞳孔微缩,盯着赵天雄问:“你到底受何人所托操办这‘牯藏节’?!”
赵天雄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与警惕:“这……这主顾身份神秘,只以信物和定金说话。江湖规矩,赵某不便多言。只知……来头极大,绝非赵某能招惹得起的,姑娘就不要再逼赵某了!”他避开了凌湘君锐利的目光,转而看向狼藉的现场,焦头烂额道:“凌姑娘,眼下不是深究之时!这河泊所连毙数人,血腥冲天,此地官府虽形同虚设,但若惊动了汪……惊动了上面的人,或是引来更多不明凶徒,你我皆危矣!这睢州城,是万万不能待了!”
他语速加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为今之计,唯有星夜兼程,速速北上!待进了京城,交了这趟‘晦气’镖,赵某定当厚礼赔罪。若再耽搁……”他目光扫过门外沉沉的夜雨,意有所指,“只怕那‘三更傩鼓’,真要追魂索命了!”
凌湘君沉默,赵天雄这番辩解,漏洞百出。私盐毒米岂是“特批”、“霉变”就能搪塞?瑶寨黑话、引荐傩班,绝非“习惯”、“人情”那么简单。他口中的“京中大管事”、“辰州主顾”,隐隐指向汪直与七杀教。他急于离开睢州,与其说是护送,不如说是想尽快将她们往火坑里推,撇清关系。然而,他点出的危险,却是实情。铁蔷薇既已派人操办牯藏节,其本人极可能已近在咫尺。这睢州,已成龙潭虎穴。
凌湘君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平静,仿佛刚才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好,就依赵把头所言,星夜启程,直抵京师。”
赵天雄明显松了口气,脸上挤出笑容:“凌姑娘明理!快!老七、老八,收拾能用的车轴,把断轴那车上的货匀到其他车上!其余人,立刻整装!半炷香后出发!此地一刻也不许多留!”他雷厉风行地指挥起来,刻意忽略那名仅存的、抖如筛糠的傩师。
混乱的收拾中,黛儿悄悄扯了扯凌湘君的衣袖,脸色苍白,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惊悸说道:“姐姐……方才混乱时……我好像……好像瞥见河泊所断墙外,有个打着油纸伞的影子……一闪就没了,伞沿下……似乎挂着个小铜铃。那人好像……像我们出商丘城那天,在集市摆摊的算命先生……”
凌湘君心头一凛,记忆瞬间翻涌:集市暗语、擅用“金钱镖”的算命先生;街角豆腐摊后,眼神阴鸷、指节粗大的老妪;归云客栈里,笑容殷勤却总无故失踪的掌柜。这些形迹可疑之人,竟都缀了上来,想来正是七杀教的罗网,早已悄然收紧。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轻轻拍了拍黛儿冰凉的手背:“知道了,跟紧我。”目光却如寒潭,投向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前路,必是步步杀机。
残破的河泊所被迅速抛在身后。粮车在泥泞不堪、深逾三寸的车辙印中艰难前行,车轮发出痛苦的呻吟。二十辆粮车重新列队,在赵天雄的催促和剩余脚夫们惊魂未定的沉默中,顶着凄风冷雨,向着北方,向着那座看似安全、实则可能更凶险的京城,仓惶夜奔。
凌湘君端坐车中,闭目养神,心中有一句话默念了不知多少次:爹爹、哥哥,湘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