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退回巷道,去追张亭亭。
张亭亭拎着重物,走得慢,不过一会儿,小鱼便跟上了她。
不过小鱼拙于口舌,不知道该该说点什么,就只傻呆呆的隔着几步远,一直跟着张亭亭。
张亭亭回头看了她好几回,她都只会停不住脚步望天。
幸好她个子小小,长得又白净稚幼,不然就这番行径早该被当成歹人,挨上好几顿打了。
最后还是张亭亭问她:“是谢青虹有什么事情交代你,叫你跟着我吗?”
小鱼摇头:“不是的。是我想跟着你,我想看看你在干什么?”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动机听着十分可疑,行为也鬼祟的叫人生厌。
毕竟好端端的,谁喜欢被跟着,被观看去干了什么?
但张亭亭个性疏朗大方,又存着要规劝谢青虹之心,那么顺手教化一下谢青虹身边的小丫鬟也是应有之义。
何况,难道就真是个小丫鬟想要看看她在做什么么?这样的毛头小丫鬟哪有那么多闲心和好奇,倒是谢青虹叫她看看慈幼院如何了,才大有可能。
想到这里,张亭亭就忍不住笑了,她招手叫小鱼过来,亲切的说:“来吧。那你就同我一起去吧。”
小鱼就乖乖跟了过来,跟着张亭亭一路往前走。
张亭亭又认真看了小鱼一眼。
虽然她也没打算叫小鱼来拎这个大而沉的食盒,不过见小鱼懵懵懂懂不知事的样子,实在不不像个做丫鬟的样子。
而且小鱼满眼天真,手脚细嫩,那一派娇贵之气,简直比得过张亭亭在宫里见的小公主,什么人家才养出这样的姑娘?又让这个姑娘待在了谢青虹身边呢?
张亭亭不由的问小鱼:“你姓苏是不是?你家里人呢?”
小鱼点头:“嗯。我叫苏小鱼。他们都在家呢。”
张亭亭:“嗯?在家?那你怎么去了谢青虹身边?”
她本以为是苏家遭了什么变故,但听小鱼这样轻描淡写,神情也不见丝毫悲痛或惶惑,倒是真的像是家里一切无事,人人安好。
“我做错了事情。他们罚我来找谢青虹。谢青虹就让我帮我干活。”
这话更奇怪了。谁家娇养出来的姑娘做错了事情,就要被罚去找凶名赫赫的锦衣卫?而冷漠寡情的谢青虹又为何真的收下这姑娘?
张亭亭把这话在脑子里兜兜转转了好几回,总也想不明白,走了好一会儿,忽然脑袋里“叮”的一声,刹那之间就脸红了。
她再看小鱼,就明白了。
心里不由的痛骂谢青虹!
这个不要脸的死男人!
思及此处,张亭亭立刻不敢再问小鱼的来历,只怕叫这个天真的姑娘伤心害怕,赶紧转移话题说起来慈幼院的事情来。
这慈幼院本来是官府建造,拨款派人打理,专门收留走失的儿童或无父无母的孤儿。不过官府经费有限,人力不足,所以京师里的富贵人家或者官宦门第也时常做些捐赠来扶持慈幼院。
张亭亭出生不久就被遗弃在慈幼院门口,自小在慈幼院长大,后来被收养了,张大人也常常派人带她来慈幼院帮忙。
“如今我也常带些吃的来慈幼院,还在这里结识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你要是有空闲,也可以常来。”
说话间,张亭亭已经领着小鱼到了慈幼院门口。
她才到,那门口就已经好几个萝卜头挤了出来,欢呼着喊她:“张姐姐,张姐姐!”
张亭亭一见到他们,就一个一个点他们的名字,然后跟他们介绍小鱼:“这是小鱼姐姐。”
于是这几个小孩,就涌到了小鱼身边,倒仿佛一群真的小鱼一般,从水面冒出头来喋喋的争着要在小鱼身边抢食吃,一个劲儿叫她:“小鱼姐姐。小鱼姐姐。”
小鱼吓了一跳,她本就是哥哥姐姐们手底下最弱小的一个,还从未有人这样亲昵又信任的贴着她,甜甜蜜蜜的叫她姐姐。
她既觉得慌张,又忍不住觉得心里暖洋洋的好满足。
“听到他们闹,就知道是你来了。”
随着这声音,慈幼院内走出拉一个高大清俊的青年。
那青年一身月白色深衣,一尘不染,头发梳成发髻结在头顶,打理得纹丝不乱,笑容和煦,仿佛清风朗月。
张亭亭见到他,忍不住侧了侧头,然后才笑着说:“怎么?这是责备我太吵,带坏了他们吗?”
“哪敢哪敢。我还怕你不来,我又太闷,闷坏了大家呢。”
他们两个玩笑了两句,然后那青年才转向小鱼,问:“这位是?”
张亭亭赶在小鱼之前,说:“这位苏姑娘,苏小鱼。和我一起来。”
又对小鱼介绍说:“这位高公子,高子牧,常常在这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她说完这些,就跟小鱼说:“苏姑娘,你和孩子们进去,先看看吧。”
她说完,又交代那孩子们说:“叫你们林子哥哥来,把这食盒拎进去,把吃的给大家分一分。”
孩子们果然听话,立即就簇拥着小鱼进院子里去了。
小鱼回头就见张亭亭正在跟那叫做高子牧的青年说话。
那高子牧也正望向小鱼,便一边听张亭亭说话,一边对着小鱼微笑。
这慈幼院虽然处于偏僻街区,窄小巷道之中,但实实在在是个不小的院子,孩子们说,这本是好几个宅院,是慢慢一个一个并进来,打通了院墙才合在一起的。
慈幼院里有满地跑三五岁的孩童,也有七八九岁能抱着婴儿的小少年,还有那十多岁正在院子里做打扫晾晒衣物的少年人。
小鱼一路看过去,没留意什么,不过倒是有一个神情寡淡、衣着朴素的姑娘一直盯着小鱼看。
有孩子看到她们对望,便说:“那是薛采青姐姐,是高哥哥的婢女。她不爱说话。”
小鱼点了点头,也就移开了目光。
*
慈幼院门口。
张亭亭跟高子牧说了苏小鱼的来历。
高子牧的祖父是前任首辅,当年被冯督主和如今的张首辅联手拉下台,自此失了权柄,又因为半年前的王大臣案险些全家遭殃。虽然后来侥幸逃过一劫,但高家上下皆是惶恐不安,灰心至极。
张亭亭和高子牧相识多年,知道高子牧心性豁达,志向高洁,也不会随意迁怒他人。否则,就高张两位大人物权力交锋之际,他们两个也该绝交了。
但高子牧一直对她如常,而且还劝慰她,说自己祖父虽然和张首辅政见不同,行事作风不同,但总归张大人也是做利国利民的事,让张亭亭无需介怀。
不过,谢青虹却又所不同。
王大臣案,人人都知道是北镇抚司对王大臣威逼利诱,迫使他诬陷高大人。
而北镇抚司掌权的就是谢青虹。
高子牧不迁怒他人,但憎恶谢青虹却是理所应当的。
而苏小鱼又是这样一个身份……
“不。我倒认为你想错了……”
张亭亭忍着羞耻把自己对小鱼的猜想告诉高子牧,高子牧却笑了一声,摇头道:“我虽然与谢青虹认识不深,但他不是这样的人。苏姑娘既然天真懵懂,一无所知,谢青虹就绝不可能动她。再说了,这些年,给谢青虹送礼的不知凡几,谢青虹又从不惧人言,可他身边从没有过什么姑娘啊。”
张亭亭一边听,一边点头,“也是。苏姑娘虽然娇憨可爱,但也不至绝色倾城,也比不上柳黛呀。”
高子牧这一回没有应声,隔了一会儿才叹息说:“不过,这位苏姑娘既然能被谢青虹想必还是有些缘由的。何况,你又说他们是从巷道出来。那巷道又通往裴进正在调查的那桩命案案发地。”
张亭亭轻轻的一击掌,恍然大悟道:“对啊。我竟然把这个忘了。如此看来,谢青虹果然那案子有莫大关联。说不定,和这位苏姑娘也有些关系。我待会儿得再问问她。”
高子牧看了一眼张亭亭,没有说话。
太阳高升。
燕雀飞过碧蓝的天空。
慈幼院里孩子欢声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