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先拉着他回家去换衣服。
也不知道她是打算把他按照谁打扮,把他的衣橱翻了遍,都不是很满意,嘟嘟囔囔的说:“怎么没有一个看起来比较温柔亲切的颜色?这个暗沉沉的,这个也冷冰冰。”
谢青虹只着一身中衣,坐在桌前,倒是十分有耐性。
只等最后,小鱼精挑细选找一件水绿色直身套在了他身上。
也亏的是谢青虹。
这颜色要是穿在秦晋身上,肯定把他衬得像是只剥了半边壳的松花蛋。
这还不止,小鱼又拆了谢青虹的头发,叼着梳子给他重新束发。
谢青虹虽然任由她摆布,但也忍不住问她:“我待会是不是还得沐浴焚香,斋戒三日?”
小鱼全心全意的给谢青虹梳头,倒也没听出谢青虹语带讥讽,反而认认真真的说:“那倒不必。不过,今日毕竟是我们第一次去做善事,总要郑重其事。这样,日后等你想起今日,也必定会满心欢喜,觉得事事圆满。”
她说的那样笃定,好像她已经瞧见了那一个日后。
谢青虹隔着铜镜看她,于是也不再说什么了。
“好了。我梳好了。我跟你说,我九哥特别懒惰,总叫我给他梳头,我手艺练得可好了。你瞧是不是?”
小鱼站在谢青虹身后,对着铜镜里谢青虹笑。
谢青虹也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他往日里要去办差,便是万年不变的结发髻缠网巾。
小鱼却给他半束发,带青玉冠,仿佛他是某一家不知愁的少年公子。
谢青虹轻轻笑了一声,才说:“是。”
虽然从昨晚开始,小鱼就满心欢喜的卖关子。但其实,谢青虹已经猜到她有什么打算了。她认识几个人,知道多少地方,能有什么主意?
果不其然,小鱼拖着谢青虹出门,带头领路就一直往他们之前去过的地方走。
*
这一日的慈幼院迎来了一位他们从来没想到过回来这里的人。
谢青虹虽然声名远播,但也不是人人都见过他。人们总记得那身衣服,多过记得那个人。
慈幼院的姑姑们和孩子们正在吃午饭,一见小鱼进来,先问她吃过午饭了没?招呼她一起坐下吃饭,然后才看到小鱼身后的谢青虹,只一眼就看呆了。
连那平日里像猴子般闹腾的小孩也屏声敛气。
静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犹犹豫豫的问:“这位公子是?”
小鱼大大方方的说:“谢青虹。”
一时满室哑然。
大人们先抖擞着站了起来,然后是被这惊惶的氛围所感染的孩子们也战战兢兢起来了,只有张嘴巴等喂饭的三岁稚童仍然张着嘴巴,茫然的四顾。
“大家坐呀,继续吃。我们已经吃过了。”小鱼欢欢喜喜的跟他们说,“我们今天来,是为了要给大家做善事的。”
“做、做、善事?”跟小鱼最相熟的那个宋姑姑问,目光迟疑的看向谢青虹。
她听小鱼说过好几次谢青虹,知道小鱼发下过要让谢青虹做个好人的宏愿。
但是她本以为这是小鱼天真盲目的一厢情愿,怎么也没想到谢青虹会真的听小鱼的话,还来到慈幼院。
“是啊。”谢青虹迎着姑姑的目光,嘴角噙着一丝笑意。
“你们先吃饭呀。”小鱼热情的招呼。
这一日,天气晴好。院子边那一株广玉兰正开着大朵的花,像一只只白鸟停在枝头上,看着就让人觉得欢喜雀跃,生机勃勃。
如同往日一样,院子里的桌子全都拼在一起,摆在院子中间,大人和孩子们排排坐在一起吃饭,既热闹亲热又方便彼此照料。
今天的饭食也很丰盛,每个人都有大饼馒头和清炒时蔬,孩子们还一人有一个煮鸡蛋。
但这一顿饭,大人们都吃的食不下咽,只有孩子们在短暂的仓皇之后又重新端起碗大吃大爵起来。
小鱼拉着谢青虹并肩坐在广玉兰下的秋千上,然后悄悄跟谢青虹咬耳朵:“是不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我听九哥说,有的凡人不喜欢别人在吃饭的时候来拜访,怕客人也要留下来吃饭。”
谢青虹看着小鱼,有时候他会觉得这个小神仙虽然天真但也有几分机灵,但有时候又觉得那几分机灵全都是他的错觉。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或许吧。”
说完这两句闲话,小鱼就问起谢青虹,他能教孩子们点什么?
她那天看高子牧这样受孩子们敬仰,就巴不得谢青虹也能得到这样的待遇。
“你可以像高子牧一样教孩子们读书,也可以像张亭亭一样教孩子们习武。我跟你说,等到你看到那群孩子们仰着小脸,敬慕又向往的看着你,你一定也会很欢喜的。”
“这些都有人教他们了。我不如教他们别的吧。”
“那你说教什么?”小鱼兴致勃勃的问。
谢青虹看着那群孩子们,那其中大部分人都被姑姑们摁着头乖乖吃饭,不敢往他们这方向张望,但也有几个大胆的孩子扭过来盯着他看。
“我最擅长看人是不是在撒谎,不如我就教他们怎么识别谎言吧。”
小鱼没听出这个技能背后会带来隐患,反而非常高兴的点头:“这样也好。又有趣。”
慈幼院众人吃过了饭,就撤了桌子。
还不知事的小孩们或被带去玩耍,或被抱进屋子里去午睡。
年纪略长,又不用去做活儿的孩子们就被小鱼迅速的聚集了起来。
小鱼代谢青虹发言,高声的宣布:这位谢哥哥要教大家一项新的本事。
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来说,学本事比读书有用,又比习武有趣,当然都很雀跃。何况,锦衣卫虽然凶名赫赫,但对孩子们来说,这种凶名往往也带着一种吸引力。
小鱼原本打算背着手,满怀欣慰的观摩谢青虹的教学,但坐在远处的几个姑姑一直偷摸招手叫她过去。
“怎么啦?”
姑姑们一把拖住小鱼,把她团团围住。
“谢,谢大人怎么来了这里?”
小鱼皱眉,是她说的不够清楚吗?
“我说过了呀,他来做善事的,要教孩子们学本事。”
“可是,他是谢青虹,是锦衣卫,是北镇抚司的镇府使!”
“那怎么了?锦衣卫就不能做善事?”
“啧。”姑姑们以前很爱惜小鱼的天真懵懂,但这会儿恨不能敲开她的脑袋,“你什么时候听说过锦衣卫做善事,做到慈幼院里来的?你老实说吧,小鱼,是不是这谢大人调查什么案件,涉及到了我们慈幼院?”
“没有呀。”小鱼大大的摇头,“真的没有。是我叫他来的。”
“你叫他来,他就来?你不是只是他买来的丫鬟吗?你一定是被他骗了。”
这道理完全说服不了几位姑姑,她们反而更加忧心忡忡起来。
“你们说要不要赶紧派人去趟顺天府,请裴通判过来?”
“还是去请高公子吧……”
小鱼被挤在中间,反而没人理她了,她几次试图插话都被忽略了过去,只好张着嘴一直说“可是,可是……”
这时候,忽然有一个小孩子一路跑过来,戳了一戳一个姑姑的腰眼,大声喊她。
“谭姑姑,谭姑姑。”
“怎么了?”姑姑们停止谈话,一起回过头来。
这孩子是跟着谢青虹学本事的一个。
不知怎么突然跑了过来。
而原本都聚在谢青虹身边的孩子们,也都扭着身子,远远的看着她们几个。
姑姑们心里咯噔一下,只怕是他们做了什么事情,犯了谢青虹的忌讳。
然后就听那孩子伤心的问:“谭姑姑,他们都说我是笨蛋,是慈幼院最笨的孩子。姑姑,姑姑,我果真是个笨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