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多积礼抬眼看着营地里四处飘扬的红旗长叹一声,寒冬腊月,乌拉江水竟然还是滚滚东流,而此时布占泰的十艘军船停在江上,挡住了自己队伍进军之路。
这些年来,建州发展极为迅速,贝勒爷努尔哈赤将建州的兵马分为四部,分别用黄、白、红、蓝四旗命名,黄旗是贝勒爷掌管,白旗、红旗分别由贝勒爷的大阿哥褚英和二阿哥代善掌管,蓝旗是贝勒爷的侄子阿敏阿哥负责。
此番出征,便是多积礼所在的红旗做先锋,眼看乌拉城就在眼前,乌拉江却将它护在身后,难道真的要等到大部队赶到才有办法攻城,若是如此,留守赫图阿拉城(建州都城)的白旗就可以看红旗大大大的笑话了。多积礼越想越恨,咬着牙却无计可施。
转身见岳托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睛淡如水的望着江的军船,十四岁的年纪,那双眼睛一贯的波澜不惊,透露出与年龄不符的老成。爱新觉罗岳托,他是二阿哥代善的嫡长子。
阿玛董鄂何和礼当年带兵投奔建州时,贝勒爷为表示重视,将嫡长女东果大格格嫁给阿玛,这位格格却不是自己额娘,虽然额娘和东果格格都是阿玛嫡妻,但额娘的强势与霸道,自己是清楚的,虽不认同但也不会指责额娘的不是。所以身为阿哥的岳托,称呼自己哥哥时,心中还是有些尴尬的。
如今阿玛和二阿哥代善一起管理红旗营,自己是红旗营的牛录额真(队伍首领)。而与岳托的接触,恰恰因为这个红旗营牛录额真。
他和弟弟董鄂都类一起来找自己,都类是岳托名副其实的表哥,东果格格与阿玛唯一的嫡子,根本就是十一、二岁的大男孩,脸上还有稚气,来到军营找到自己后,都类侃侃而谈,岳托一言不发,最后自己才搞明白两人的来意:要成为红旗营的一员。
当时自己的第一反应就是两小孩胡闹,三言两语便将两人打发了。都类是走了,岳托却去而复返,看着自己,眼神淡的如水一般,声音也出奇的平静:“额娘早逝,阿玛不在意我,我不能只是躲在姑姑府里享受,我还有弟弟要照顾。多积礼表哥,你帮帮我吧,我要进红旗营,我要征战立功。”
就这样,二阿哥代善的嫡长子岳托,因为自己的安排,进了红旗营,成为自己队伍里的一员,一转眼两年过去了,岳托的勤学苦练无可挑剔,只是越发的沉默寡言了。胡思乱想间,却见岳托转身而去,多积礼轻叹一声,也回了营帐。
月黑风高,江水急速奔流着,江水其实不宽,可十艘军船犹如巨人一般,在黑夜中保护着身后的乌拉城。
何和礼看着江上的船只,又看了看岳托,盘算着他的计谋,眉头越皱越紧,心中隐隐不安:“你要知道,如果你深陷船中,只怕……”
“姑父,岳托明白,岳托宁愿一死,也不会做他们的俘虏。”
岳托回头又看了看飘扬的红旗,带队的是阿玛,绝对不能让布占泰用自己威胁阿玛投降,很快又苦笑着摇摇头,阿玛也不会为了自己投降的。
“其实可以派别人……”
“姑父,这件事凶险万分,我们只是猜测穿军船上的实力,强弱如何,我们根本不知,主意是我出的,总不好自己躲了险境,让别人去冒险。请姑父派几个人给我,我愿意亲自带人潜水入船。”
岳托说完就跪下了,这是冒险的事,鼓舞士气,自己这种身份最合适,这个世上在意自己的人不多,刚好阿玛不算一个。阿玛看见自己的尸体应该会惊讶一下,也只是惊讶一下。所以自己带队去偷袭,不仅事半功倍,简直是皆大欢喜。
“好,每条船给你派十人。”何和礼看着倔强的岳托,终于点点头,并伸出手将他扶起。
“十人太多了,十艘船呢,一起入水动静太大,每船最多三人。”岳托的语气不容置疑。
见何和礼犹豫,岳托忙解释:“姑父放心,这几天我一直都在观察军船,白天的水线在船身的位置明显要比晚上下沉很多,显然晚上的船很轻,人肯定是不多的。”
何和礼眼前一亮,赞扬的点点头,之所以同意岳托潜水入船,自己也发现了,晚上军船的防守非常弱。打仗的时候,布占泰一贯贪图享乐,带的兵也是如此,天寒地冻的,谁愿意守在船上。何和礼心中冷哼一声。
“好,天亮之前务必返回。”
岳托大喜,忙点头答应,转身而去。
“岳托,还是有人等你回来的。”何和礼望着岳托就要淹没在黑暗的身影,单薄的身子,十几岁的少年而已,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让人心中不忍。
岳托转过身,深看了一眼姑父,淡淡一笑。
子时才过,江上军船的灯火又熄了一大半,岳托带着一队人马,分批分次潜入水中,江水冰冷刺骨,岳托却觉得舒服,冰冷总算分散了心疼,集中精神往军船游去。
果不出所料,留在船上守卫的人很少,一柱香的功夫,十艘军船都被控制,步调一致的打起暗号。
岳托看着船上的羽箭轻笑一声:“草船借箭是妙计,咱们虽没有草船,也可以借箭一用。”
众人都知道他是二阿哥代善的嫡长子,贝勒爷的嫡孙,亲自冒险不说,遇敌的时候,小小年纪毫无畏惧之色,出手更是干净利索,无不心服口服。虽然没有按原计划返回,但听了他的法子,也都乐意为之。
“这臭小子果然是管不住的鹰。”何和礼嘴上骂着,脸上都是赞许之色。挥挥手,报信的人退了出去,又念叨着再派一队人去接应岳托,赶忙起身也出了营帐。
刚才说的是谁,代善呆坐在椅子上,脑子里反复念叨着这句话,岳托,这不是自己的大阿哥吗?不是在东果姐姐的府里养着吗!
到了与岳托约定的时辰,何和礼与代善各带一队人马划船过江,乌拉招呼军船迎敌,可是整整十艘军船全都没有响应。乌拉见建州的船只已经靠近,无奈之下匆忙跳上小船迎敌。
就在此时,十艘军船动了起来,而且逼近乌拉的小船万剑发出,乌拉军队立刻大乱起来。与此同时,建州的各路小船也漂江过岸,岸上江上火光连天一片厮杀不断。
代善直接斩杀主将,副将也兵败被俘。一天而已,红旗营杀乌拉一千余人,得马匹、铠甲无数,大军直逼乌拉城下。
“岳托,岳托,你阿玛让你去见他。”多积礼兴奋的跑来,见岳托正在收拾战利品,边说边拽着他往主帅营走去。
营帐里除了代善还有何和礼,见岳托进来,何和礼笑道:“臭小子,长本事了。”
岳托却没有何和礼的高兴,只是淡淡的看了看阿玛,规规矩矩的行礼,然后就等着主帅吩咐。对,就是主帅,不是阿玛。
“岳托。”代善本来慈眉善目的,可看见儿子冷冷冰冰的眸子,所有的兴奋瞬间退了大半。看着与自己相似的眸子,散发出来的神韵竟是嫌弃,代善咽了咽唾沫,后面的话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受伤了吗?”何和礼也看出两人之间的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问道。
“多谢姑父关心,岳托无事。”
“好,回去歇着吧。收拾残局的事就让他们去做。”
岳托点头行礼退出营帐。代善起身跟上了几步,只是看着门帘掀起又落下时,也停下了脚步,愣愣出神。何和礼轻叹一声缓缓摇头。
星空之下,一匹快马沿着江边飞驰而来,速度越来越快,马上传来的喊声也越来越大:“额娘,额娘,额娘。”
三声过后,岳托泄去了所有力气躺在马背上,马并没有慢下来,毫无意外人从马背上摔下去滚到岸边,由着江水拍打着,人却依然躺着看着天空发呆。过了好一会,岳托才眨眨眼看着郎朗繁星喃喃自语:“额娘,儿子立功了。额娘,原来心是会疼的。冰冷的世界,没有谈情的资格,儿子明白,可是儿子的心真的好疼。”
建州大军赶到的时候,代善的红旗营已经攻下了乌拉的五座城池,兵临乌拉城下。努尔哈赤大喜,下令攻城直取乌拉。
大军黄、红、白三旗并排在城门前一字排开。努尔哈赤一声令下,众人就要攻城的时候,大门突然大敞肆开,布占泰一人一马而来,乖乖巧巧走到努尔哈赤面前下马后下跪,然后就痛哭流涕起来:“我是阿玛的女婿,我的国就是阿玛的,阿玛不必打了,直接入城就可以了,百姓无辜,只求阿玛不要再烧毁粮草和房舍了。”
“这好歹也是个贝勒爷,竟是这般模样。”多积礼惊讶的下巴都不能合拢了,岳托却依然没有表情,眨了眨眼睛,多积礼点点头,自己很清楚这位阿哥算是回应自己了。
努尔哈赤见布占泰如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软了,只是让人宣读了布占泰的罪状,然后就带着战利品撤军返回建州了。
好在战利品是可观的,即使众人心有不甘,但还是满心欢喜的回到了建州。此番攻打乌拉,红旗营立下大功,代善得了嘉奖自不必说,最让人震惊的当属岳托阿哥,一时间岳托成了赫图阿拉城里众人们议论、表扬和羡慕的对象。
万历四十一年的新春,建州的依然寒风刺骨,城里却处处喜气洋洋,代善的红旗营得了首功,加上嫡长子岳托的出色表现,努尔哈赤赏了代善一座新院子,就此新春之际,就此新居,素来以小气闻名的代善也知道不能吝啬,在新院子举办了一场规模还算大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