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舟山打蛇打七寸,昨日一别似参商
梦不同2024-05-30 09:195,172

  承蒙大家关照,紫菱洲才艰难开设至今。十二娘子从不敢辜负洲上客的厚爱,这些年来兢兢业业,为洲上客倾注所有情感。守洲鬼莲英也一丝不苟地照顾着娘子们的起居,大伙在紫菱洲上相依为命,如同一家人,想必这也是紫菱洲存在的意义。

  无奈,世事无常,一伙强盗伪装成洲上客杀了善良的老莲英,劫走了八位娘子。娘子们下落不明,实在惹人担心,故才发出此告示:

  找回紫菱洲娘子者,赏白银五百两,良田二百亩。

  以下为失散娘子的姓名与外貌:

  ……

  愿紫菱洲能渡过此劫,恢复从前的生机。

  ——散财商会的告示

  

  东园摘星阁的山石水景中,依依稀稀设置着几张小桌,西派弟子们在桌前席地而坐,与对面的东派形成楚河汉界,谁都没说话。

  今日东派到场的人不少,有舟山亭陈西去的弟子们十余个,醉翁亭酒疯子的弟子们十余个,一半都是女子。这些弟子不管是男是女,是大是小,全都四处坐着说笑,氛围轻松。对比起来,倒显得西派四人过于拘谨了。

  这时,摘星阁忽然传来一阵雷声。

  “要下大雨?”

  众人有些惊异时,才发现原来是西派乱拳李如柏的肚饿之声。

  李如柏羞得打紧,却坐得笔直,绝不愿露出窘迫模样。

  自从在望月楼前错过响油鳝糊、松鼠桂鱼、腌笃鲜、蟹黄面、醉虾醉蟹之后,西派弟子忙忙碌碌的,再没机会好好吃过饭,别说是喜爱吃喝的李如柏,连白雨和小郭都饿得前胸贴肚皮。

  “我与你们讲过罢?没钱不能行走江湖,否则就会饿肚子,饿肚子就会有失体面,有失体面就会犯错,什么乱拳诗仙,最后都会变成乱拳饿狗。”酒疯子轻蔑地笑了笑,身后一众弟子也嬉笑起来。

  一时间,摘星阁充斥着两种氛围:西派弟子的焦躁与东派弟子的轻浮。

  眼看又要吵起来时,一个身穿紫色罗衣的女子脚踏山石而过,她腰肢曼妙,体态轻盈,几步便来到摘星阁的山石最高处,潦潦草草地席地坐下了。

  “莫听我师兄胡言乱语,饭菜就来了。师兄,你待客不周,饭菜来之前,我要罚你弹首曲子助助兴了。”

  她的剑眉高高翘起,一双小巧的眼睛既有英气,又不失妩媚,鼻梁挺拔,红唇坚毅,年岁赋予她一些独特的纹路,使她显得不再那么年轻,却也使她更为自信、更能如她自己心愿的展现属于她的美。她的腰间同样悬挂着一个腰牌,是白玉兰与盘龙的结合,象征着东派与帝王的密不可分。

  “方掌门。”崔玉枚起身毕恭毕敬的行礼道。

  李如柏望着高处随意坐下的方修,眼睛都看直了,与她对视瞬间,他甚至傻乐地笑了笑,连白雨也被此人深深吸引,如果娇小可人的身材,却是如此英气,正是白雨从小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大侠模样。

  面对方修的责罚,酒疯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却是乐意弹琴,坐在一名弟子旁,手指一挥便弹了起来。在他洋洋洒洒的琴声歌声之中,崔玉枚快速切入正题,将两月前巴山上西派发生的争执说了一遍,又将诗仙湖上穷奇遇刺一事说了一遍。东派听完皆是不语,朝堂上的纷争已越发严重,若官员们已去找流窜之辈与傀儡山庄,迟早也会找到东派的。

  崔玉枚等待方修回应时,方修却是岔开话题问道:“姑苏城已经传开了,你们西派新收的弟子爱上了紫菱洲紫娘,带着其余弟子闯紫菱洲杀莲英,营救了一众娘子,这出救风尘可是真的?”

  “是真的。”崔玉枚想马上回到刚才的话题,对他来说,比起他带来的消息,营救紫菱洲一事根本不值一提。

  “你们营救了紫菱洲娘子,却没有顾那几个军中将领的死活,没救他们,没去追查何人杀了他们,这也可是真的?”

  西派四人彼此对望了一眼,心中都有些奇怪,崔玉枚仍是答道:“是真的。”

  “好大的胆子。正派发过武誓,与皇上共进退,与官府共进退。你们救姑苏出了名的流窜之辈,却不救军中将领,显然是要所有正派都受牵连。”

  此言一出,白雨对这个英姿飒爽的女掌门失望不已,畏手畏脚、鼠目寸光,比起未来,她更害怕过去发生之事。

  她正如此想时,方修望着她问道:“你就是白一东的孩子?紫菱洲一事就是因你而起的?”

  她打量着白雨,似乎对这个名气过大的十九岁女孩充满好奇。

  “我是。”白雨答道。

  方修嫣然一笑,忽然拿起什么东西朝白雨冲了出来。

  白雨下意识起身一避,眼前的桌子已被整个挑了起来。

  只见方修用一根纤细轻盈的木棍将桌子半举在空中,桌子虽被挑起,却是稳如泰山,如同仍然生长在平地一般。她又将长棍轻轻一抡,桌子已完好无损地放置在其余地方,连上面的白学茶都不曾洒出半滴。

  只一招,便显出舟山棍法矫健轻盈的美感来。

  “你们几个坐着不许动,我要试试她的武功。”方修不等崔玉枚拔剑相助,便已下了命令。西派几个弟子不敢违拗掌门的话,崔玉枚虽然担心,也只能鞠躬道:“是。”

  白雨一下成为众人目光中心,不知方修是何用意,只能接招。酒疯子也来了兴致,忽然转变了曲风,弹得相当热烈,仿佛想要与方修的功夫契合上似的。只见方修左脚一撇,手中长棍已抡向白雨的肋骨处,白雨侧身出拳一挡,长棍却像长了眼睛似的,正好打到她的手腕上,又兀自轻轻摊开。若不是方修只用了半成力气,白雨的手已断了。

  只听得白雨疼得哎哟一声,一跃躲闪过去,方修又收过木棍,忽然向前齐眉劈下,紧急之时,白雨慌忙用双手抓住长棍,想近身施展乱拳拳法,不料却正中了方修的下怀。方修脚尖轻巧地往棍上一踢,手中再借力一挑,长棍便把不松手的白雨直接挑飞到空中。

  白雨在空中不得已松手时,方修又将手中长棍一掷,长棍便像一根飞剑一般,笔直朝白雨射来。

  西派众人都替白雨捏了一把汗,只见白雨侧身一踢,借长棍飞出之力连走几步迷踪。这几步她走得可算是狗急跳墙,虽然姿态难看,但竟如武嘉一般出了几步迷踪的幻影。

  小郭叫道:“好厉害!”

  白雨落地之时,酒疯子的狂乱曲也终了。

  方修轻巧收棍,似乎已经看透了白雨所有的招数。

  白雨这才看清了方修手中的兵刃,这木棍长八尺,刻有东派的白玉兰花,白雨早听闻东派的舟山棍法轻盈敏捷,美而有力,能打得各派高手如小孩般嚎叫起来,却从未亲眼见过。如今与这方修过上两招,她才切身体会到这棍法的厉害。

  方修看着白雨,温柔笑道:

  “你不是当着西派使过两招妖女夜来霜的功夫,那匕首用来打长棍正合适,为何不用?”

  “邪门功夫,西派弟子不会用的。”白雨答道。

  “那西派的所有功夫里,什么是你学得最不好的?”

  白雨想了片刻,老实说道:“西风心决。”

  “内力,没有几十年成不了。”方修点头道。“可学不好西风心决,就奏不好西风曲,便也无法达成你爹那样的成就。你是有练武天赋,学得却太急躁了,手上的乱拳功夫粗燥得不行,刚才那一劈,你竟敢伸手来握,若我们真是敌人,你的十根手指已经断掉了。迷踪步倒是走得不错,比那个许为的天赋要高上许多。对了,怎么没见你佩剑,没学过一剑的剑法吗?”

  “我的剑断掉了。”

  方修转头对酒疯子道:“师兄,晚些时候你将醉翁亭的二十四桥借她。白雨,你学过西派所有招式,既然西风心决是学得最差的,我再将东派的摘星决教给你怎么样?摘星决能助你增进内力,再出手时,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软软绵绵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都是一惊,十五年来,三派都是各自闭门造车,哪怕每四年会切磋比武一次,也不会学习彼此的招式,说难听些,谁和谁的关系都没那么好。再说,自白一东死后,北派第一,东派第二,都是强过西派多年,人人都看不上西派。现在方修忽然提出要教白雨功夫,东派弟子全都想不通。

  白雨最不喜平白无故拿人好处,也问道:“方掌门为何教我功夫?”

  “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

  方修说罢一笑,从衣袖中掏出一个信筒来。

  白雨眼睛一红,这个信筒是她从小就见的,因为它一直以来都绑在孙敞养着的鸽子脚上。

  有那么瞬间,她甚至以为孙敞还活着,从龙门阵飞燕局中寄来了家信,只可惜孙敞不再,那些鸽子们也各自散去了。

  “孙敞死前给我、武嘉、清风都寄了信,说了你的身世,还说你受他管教,少时不曾学武,如今不得不独自踏上江湖,定会遇到重重难关。他希望我们能看在武林盟主白一东的面子上,传授一门东派的功夫给你防身。白一东是反贼,她的女儿原也不应该与正派沾边,我原本也不会答应的。可武嘉已经当了出头鸟收你为徒,我也就不顾及那么多了。何况这个孙敞言辞诚恳真切,感人得很,叫我不得不答应。”

  “师妹,你与她讲这么多,她跟个聋子似的,白雨,你到底学不学?”酒疯子傲慢地问道。

  白雨回头望望师兄弟们,李如柏与小郭都是高兴地点点头,能得东派掌门指点,白雨功夫一定会大大的长进,他们都为她感到高兴。随后,白雨又有些期待地望向崔玉枚,崔玉枚只是想着心事,神情中带着几分落寞,良久后才对着白雨点头表示鼓励。

  最后,白雨问道:“方掌门,那我如何谢你呢?”

  “谢?你们西派钱袋空空,贱命一条,除了嘴,能拿什么谢?”酒疯子又道,把李如柏的肚子都给气饱了。

  方修没有接他的话,只是笑道:“不用谢我,只是学了我的功夫,就必须争口气成个人才,将白川果园重建起来,恢复白家的名声。这些年,我们推选的武林盟主成了朝廷反贼,我心中相当不痛快呢。噢,还有,武林中有多少年没出新的女豪杰了,魔教出了一个夜来霜,流窜之辈来了个银铁娘子,就正派差着呢,你快些追上吧。”

  “那我一定会的,有劳方掌门了!”白雨喜道。

  方修又问着崔玉枚道:“北派的掌门和弟子在中秋前就会抵达姑苏城了,武嘉呢?”

  “回方掌门,我师父中秋当日就到……适才我说的事,掌门可有什么想法?”崔玉枚毕恭毕敬问道。

  “想法多着呢,与你们几个孩子说了也是浪费口舌,等你师父到了,我自会告诉他的。北派到之前,你们三个男弟子就住我师弟的醉翁亭,白雨就跟我住在舟山亭与西去习武。你们四个近日在姑苏城闹出太多事,没我同意,谁都不得出。”

  “荒谬!我们救的是十二个有血有肉的活人,死的也是该死的官员,还不是我们杀的,谈何闹事?你要关我们又是凭什么?”李如柏叫嚣道。

  “凭我是正派掌门,你是正派弟子,难道你想破除武誓不成?那也行,救流窜之辈的黑锅就你背了,我当场就替你师父废了你的武功。”方修淡淡说道,脸上勾勒出一道嘲讽的皱纹。

  “二师弟莫闹,我们来之前师父说了什么,你忘了吗?”崔玉枚责备道。

  “……那白雨也要跟我们一起,白日去练功,练完与我们见面不就好了,我们也有西风阵要练啊。”

  李如柏说罢与小郭一起恋恋不舍地看着白雨。白雨也看着崔玉枚,想与他们呆在一起,但崔玉枚不知为何,有些不自然地躲开了目光。

  崔玉枚说道:

  “方掌门,师父要我带到的话我都已带到了,我与二位师弟先退下了,有劳你照顾白师妹了。”

  李如柏叹道:“老天爷,又不吃饭呐?好歹让我喝口酒罢!”

  “回屋吃喝!”

  崔玉枚说完与白雨匆匆告了别,得到方修允许后,便与李如柏郭泽权一齐退下了。

  白雨目送他们离开,隐隐察觉到崔玉枚有些愤怒,却又想不通自己哪里招惹了他,只能独坐在一众东派弟子间暗暗烦恼。

  很快,那些李如柏渴求多日的美食佳肴终于端了上来,可李如柏不在,少了这个狐朋狗友,白雨只是望着摘星阁的山石在阴沉的空中逐渐沉寂,无心享用这东园的盛宴了。

  在这不期而至的秋雨中,姑苏再次入了不眠之夜。

  

  方修身袭黑衣在夜色中行走着,淅淅沥沥的雨水拍在她的肩上,她赤手空拳,神情镇定,不知要赶去哪里。

  待她走到飞燕局大门时,门口正停着一辆轿子八匹马,显是有贵人到访。她确认轿中无人后,又快步赶去阊门附近的望月楼。望月楼人声鼎沸,胖四爷死了不过匆匆几日,人们都来不及哭,这块香饽饽已由新的富商接手,不留前人的半分痕迹。

  方修大步走进去,众人见东派掌门到来,皆是行瞩目礼,都不敢上去阻拦,任由她上了达官贵人们所在的顶楼。

  顶楼赏月处,四个身穿玄青飞燕法捕服的高官围坐在一起,只是良辰美景,绝好月色,似乎都与这四个阴沉的人没有关系,他们仿佛只是来打发时间,只要了好茶一壶,连酒都不曾沾上一口。

  忽然有一名法捕拔刀道:“来者何人。”

  见走进来的是方修,他便放下心来,收刀骂道:“方掌门的消息倒是灵通,冷大人才到姑苏城,你就知道我们在这了。你来得正好,姑苏城掌法人就死在平江路上、东园旁边,冷大人正要找你们东派麻烦呢。”

  方修笑了笑,拿起一个新茶杯来,细细地替自己倒上一壶茶。

  待她甩袖放下茶杯时,袖中的两把匕首已插进两个法捕的喉咙里。

  “那个掌法的女人该死,你们若是为她说话,就与她一起死了算了。”

  另外两个法捕立即拔刀,但方修一个转身,不费吹灰之力,登时也取走了二人的性命,这几个法捕也算功夫高的,在她面前,竟毫无还手之力。

  待匕首拔出,方修才得空饮了一口先前斟满的茶,抬眼欣赏了一番夜色中还未圆满的月亮。

  中秋要到了啊。她的肩膀似乎受了些伤,这才缓慢地活动了一下,望了望地上的四个死人。

  “冷史的亲信也不过如此。”

  夜来霜顶着方修这张脸,喃喃自语道。

  是啊,这四个法捕若是再聪明一点就会发现,东派方修怎会不带上那闻名天下的舟山棍呢?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无眠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显然是出了大事。

  夜来霜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

  “冷史没来飞燕局见王爷,这是个圈套。”

  “他去哪了?”

  “不知道。”

  “去找。”夜来霜起身就要与无眠一起下楼,无眠却拦住了她。

  “……夜来霜,新来的孙浮之是个废物。”

  夜来霜转过头看着无眠,他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与不可置信的表情。

  “王爷被杀死了。”他颤抖着说道。

  夜来霜只觉浑身发凉,再也动弹不得。

  

继续阅读:五一、自尊当头生嫌隙,满城秋色动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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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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