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为何要杀魔女夜来霜？
修易容邪术者，不可信。
杀江湖侠士者，不可容。
杀平民百姓者，不可恕。
只有她死，才能平息众怒。”
——《江湖杂谈》
陈明阳在金陵府中看见这则消息，无奈地摇摇头说道：
“什么不可信不可容不可恕，说到底，谁要是杀了夜来霜，谁就会离青史留名的英雄人物更进一步，可悲，可叹啊。”
破晓时分，众人守候在巴山底下，无不感到些许烦躁。
盟主白雨迟迟不来。
“白盟主放着这么重要的事一声不响离开，这个家乡的小情人肯定很好看。”鼍城帮的麦大头笑着说完，小三妹露出厌恶的神情。
臭狐狸领着几十侏儒帮帮众，鞭子一甩骂道：
“你这个大头好臭的嘴，含我鸡八都不配，还敢说女娃娃的坏话！”
“喔喔喔，我听说怪胎的命根子治百病，难得有机会，我切下来试试。”
“你他娘来试！”
新的天下武林大会还未开始，各派本就跃跃欲试，人人都心痒得很，如今都想看他们分个高下，只是二人正要打时，有人两脚踹开了他们的兵刃。
郭泽权丝毫不慌张，行了个礼，说道：
“在下西风迷踪郭泽权，是白盟主的同门师弟，如今我们有正事要做，二人英雄以后再比也不迟。”
臭狐狸见是小郭，立马使了个眼色，用那只独手叉着腰不吱声了。麦大头心里敬盟主的师弟三分，可鼍城帮初出茅庐，若是一来就事事让人，以后必定会被欺负，他仍是说道：“有正事做啊，可谁来带我们做？难道是你吗小弟弟，哼哼，你有这个能力吗？”
麦大头啐了一口，郭泽权只笑了笑。
“我有。”
银铁娘子忍不住开口道：“郭少侠，巴山是你生长之地，你熟得很，由你带着我们追捕夜来霜再适合不过了。盟主会到的，我看我们先走吧，否则就来不及了。”
“要走就快些罢，别显宝了！”酒疯子也不耐烦地开口说道。听这二位都出声同意，麦大头才闭了嘴。
众人这才陆续上山，直到半山腰上才分成两队，大队伍仍是由郭泽权带领着上山布置陷阱，少部分人由麦大头、小三妹与酒疯子带领着留在此处，他们要接应充当诱饵的八仙夜郎，一齐将夜来霜逼入绝路。
等待之时，人人都没有说话。
酒疯子早就在姑苏见识到夜来霜走火入魔后的厉害，她神智虽然全无，功力却是大增，要想将她骗去山上，怕是又要经历一场浩劫。韦大头不曾见过夜来霜，他只是听闻摘星派酒疯子的剑法超群，颇有当年裴旻之风，可如此一个厉害角色，竟在自己家门口被夜来霜抓断了肩膀。
看着酒疯子肩上凹凸不平的伤口，韦大头不由得流下一滴冷汗来。
“来了。”小三妹说道。
八仙夜郎的身影出现了——只是所谓的八仙，如今只剩下三仙了，其中还有一个瞎了眼睛，一个断了胳膊，不过无一例外，三人都捂住自己的眼睛。
怎么回事？一见到前方接应的队伍，他们登时双眼放光，嚎啕惨叫道：
“快救我们！”
“其他人呢？”酒疯子问道。
“死了，都死了！这女魔头……竟会掰人的脖子吸人的血”
众人心中一惊，酒疯子连忙去接，还没拉住瞎眼的那个，一把飞刀已至眼前。
他侧身一避，飞刀忽然打了个转，已将瞎眼的夜郎戳死了。
霎时间，一根黑线忽然飞出，紧紧勒住了断手夜郎的脖子。
黑线一拉，夜郎的人头落了下来，落在了那双紫色的手上。
夜来霜如鬼影般赶到，已提着手头，站在酒疯子面前。
酒疯子心头直发怵。
她比在姑苏时狰狞了许多，脸上的面具也被人打破了，下半张脸露出来，布满青筋，嘴上全是鲜血。
那是旁人的鲜血，八仙夜郎没说错，她的疯魔加重了。
片刻间，夜来霜一剑挥向酒疯子，酒疯子后仰一躲，喊道：
“保持些距离，快引她上山！”
众人立即排成几列，将夜来霜的四面八方包围住，只留出一个缺口来，好叫她只往顶上去。可饕餮算错了，他以为用这样的法子就能轻松引这女魔头上山，却差点害得所有人都变作夜来霜的猎物。
众人一往山上的方向走，夜来霜就转头将他们往山下逼。眼看着夜来霜冲过来，众人不得不迎上抵抗，待他们过招之时，夜来霜便手起刀落，用手中那把残破的断水长剑杀得他们片甲不留，又用那根缠绕在手腕上的黑线拦住各人的去路。
一来二去，武林各派的伤亡不断增加，夜来霜却不曾往山上挪去半步。
这女魔头不是疯了吗，为何能如此清晰地应对，难道她是装的？众人摸不着头脑，又见身旁的人一个一个死去，心中不由得都恐慌起来，一时间，队伍中竟出现了不少逃兵。
酒疯子急道：“荒谬！她一个人就将你们吓得魂飞魄散吗？”
小三妹忽然明白了什么，摇头说道：
“我觉得她不是一个人。”
“什么？”
“你仔细看她的眼睛。”
酒疯子回头望去，夜来霜正在大开杀戒，每一剑下都造出一个新的亡魂，可仔细一看，她那通红的双目无神得可怕，恐怕与瞎子已无两样，怎会清晰地辩出方向与他们兜圈子的？
“我一直在想，一个发了疯的人，即便真的还有一丝残念走来渝州，要如何才能做到呢？”
酒疯子沉思片刻，讶然道：
“除非有人指引她。”
说罢，他才将注意力放在夜来霜手腕的黑线上，这黑线相当锋利，割得众人嗷嗷大叫，却并不是这女魔头的新兵刃。
这是有人刻意绑在她的手上的。
黑线自夜来霜的手腕开始，向她身后的山林延伸——有人在暗处用着黑线操纵着她，有了这黑线的指引，夜来霜才能一路来到渝州。
只是这一路以来，夜来霜杀人太快了，手法令人惊惧，大多数人都没发现这线在暗中护着她，他们都没发现这线在充当她的心智，在为她指路，或者说，发现的人都没逃出夜来霜的魔掌。
若不是今日他们人多势众，能让小三妹退居几步仔细思考，恐怕他们也猜不透这黑线的奥妙。
黑线再次将夜来霜往山下牵动之时，酒疯子不再犹豫，手提七星剑疾奔过去。
待他看见黑线的方位时，他只将七星剑向前一抛，七星剑便如流星般坠向山林深处。
有人呻吟了一声。
酒疯子即刻点树落地，飞身一踹，终于擒住了这暗中人。酒疯子毫不心软，拔出插在此人腹上的七星剑，劈断了他手腕上的黑线，断开了他与夜来霜的联系。
“小三妹，夜来霜的眼睛与心我已抓住了，快趁此刻引她上山罢！”
说罢，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重伤的少年，有些轻蔑，也有些不解。
“用这黑线便是败笔，虽能保护她，却会暴露你。事到如今，让她去了才是好的，像野兽般吸无辜之人的血，她不会喜欢的，若她还有一丝意志，也绝不愿落入如今这般田地。连我都知道如何是对她好，你何苦还要助她成魔？”
无眠捂着腹部泉眼般的伤口，自知命不久矣。
他出神片刻，只坚定地说道：
“你不会懂的。”
黑线不在了。
这一下，饕餮的法子终于起了作用，因为没有无眠的暗中指引，夜来霜便失去杀人的方向。众人紧紧围在她身边周旋，即便不断有受伤，却都是咬紧牙关，不给她任何突破的口子。夜来霜功夫再高，也难以一并将这些习武之人全都杀死，不知不觉间，他们已在打斗中逐步往山顶而去。
步入西风宅荒芜的瓜田时，天有乌云。
茂密的山林终于被甩在了身后，视野一下开阔起来。
追击的众人不再纠缠，他们忽然分散各处，任由夜来霜独自踏进瓜田之中。
只有拄拐的小三妹站在那当靶子。
夜来霜全然不关心眼前是谁，只像嗜血的野兽一般，飞奔向她的猎物。
“……鬼影步是你教我的，无论如何，多谢了。”
小三妹说完之时，夜来霜已来到她的眼前，她拂袖而去，留在原地的不过是她的影子。
夜来霜手握断剑追击，这一剑若是真的出去，小三妹是必死无疑的。
可这时，夜来霜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这瓜田之中，竟盘踞着百条银环毒蛇。
有人大笑道：
“哈哈哈哈喜欢吗女魔头，这是五毒庄大毒僧送你的大礼，好报我弟弟的血债！”
毒蛇绕着夜来霜猛扑而上，瞬间钻进她的玄色甲胄，爬满她的全身。
众人以为她会身中剧毒时，夜来霜浑身一震，竟将十几条毒蛇震开了。
只见她逮住其中一条银环蛇，手一捏，将那可怜小蛇捏得爆血。
五毒庄是兴起门派，养毒十分厉害，这原是见不得人的下三滥招数，为正派所不齿，流窜之辈赦免之后，他们才重见天日。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被这些毒蛇毒得口吐白沫而死了，可眼下明明有一条银环蛇已咬住了夜来霜的脖子，夜来霜却没有倒地，反倒是那咬住她脖子的小蛇，竟然忽然僵直地丧了命。
这女魔头被抹心丹灌得浑身是毒，连银环蛇都给活活毒死了。
好在他们已有完全准备，在夜来霜忙着与银环蛇缠斗时，一条特制的九尺长鞭已勒住了她的脖子。
夜来霜伸手要割断长鞭时，又有几节长鞭飞奔而来，死死套住了她的手脚。
为首的正是臭狐狸，只听他咬牙说道：“小妖女，那日放过你是我们侏儒帮错了，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为我大哥陪葬。”
话音刚落，他与其余几名侏儒用力一扯，要将夜来霜五马分尸，可长鞭绷直，竟不能再动了。夜来霜握紧手中长鞭，极力向前方没有毒蛇的地方奔去，竟把持鞭的五人都拉得人仰马翻。
夜来霜脖子上的长鞭即将脱手之时，郭泽权一并接了过来。
他皱了皱眉，心中虽觉残忍，却仍是手握西风宅中的西派弟子剑，拉着夜来霜飞奔而去。
夜来霜拉过长鞭与郭泽权博弈着，几次要挥剑斩断，郭泽权也不与她过招，只是用迷踪步上天入地，忽近忽远，近时堵住夜来霜的方向，用手中弟子剑挡开那断水剑，拖着夜来霜引诱她疾奔，只要她去那最后的地点——虽然只有郭泽权一个人，西风阵的威力减去了大半，可他仍是能够将夜来霜引去了深渊。
最后，夜来霜一步登天冲向郭泽权，郭泽权侧身一躲，扔出手中弟子剑，要将长鞭的鞭把钉在一块大石上。
“就是现在！”
早已埋伏好的商会弩手们从百步外探出头来，随后，漫天的弩箭射了过去。
就是这些弩箭，在雪山顶上要了李如柏的性命。
弩箭要落在大石上时，夜来霜拽着皮鞭侥幸逃走了。
可弩箭仍在发着，夜来霜只能躲避着这些追击的弩箭向前跑，不知不觉间，已来到了西风宅后的悬崖峭壁。
这就是人们选择这个地方的原因。
无人再追过来。
片刻沉寂后，四面八方都传来铁钹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些铁钹如落雨一般叩击着夜来霜的心弦，她捂住脑袋，吐出一口血来。那是落雨山庄带来的见面礼。
随后，侏儒帮那五根鞭子重新拴住了夜来霜的脖子与手脚，他们将五根鞭子的鞭把都压在早已堆砌好的石头之下，锁死了夜来霜。
夜来霜还要挣扎时，忽有一人被推了出来。
无眠跌跌撞撞，捂着伤口，栽倒在她面前。
即便栽倒，他还是站了起来。
百步以外，站着武林五十几位豪杰与他们的手下，他们不曾走近，只是远远看着。
五毒庄的大毒僧问道：
“这二人在说些什么？”
饕餮摇摇头。
“既已经逼到了悬崖边上，刚才那些招数一起上吧，与这样的魔头，谈不上情义。”
“不行。”酒疯子瞪了饕餮一眼，就要提剑走向夜来霜。“我们人多势众，既然已经抓住了她，还是让我去体面地杀她罢。”
饕餮眯了眯眼，没有出声，只看着酒疯子走过去。
酒疯子来到夜来霜面前时，才听见无眠对夜来霜说道：
“你叫我弃你而去。”他将手腕子的黑线缠紧。“我知道我应该这么做，可我做不到。”
酒疯子轻叹一声，心中觉得无尽悲凉，抱着最后的希望看着夜来霜——她没有反应，她认不出他了。
无眠意识到这一点，他失落地撇开目光，转过身面对着酒疯子。
“……承让了。”酒疯子说道。
他只想快些结束这场追捕与杀戮，拔剑要上时，却觉身后有密密麻麻的东西扑了过来。
“小裴旻快让开吧！这些下贱东西可不怕你的七星剑。”
他们还是放了毒蛇。
酒疯子气得飞身而起，却不敢再落地，只能用剑点地在空中行走，连杀十几条毒蛇后，他终于来到一旁，正开口要骂时，毒蛇已爬满了无眠的全身。
无眠也不反抗，只站在夜来霜面前。数十支弩箭密密麻麻地射了过来，却不曾伤到他身后的夜来霜。
箭停之时，无眠沉沉地倒在了地上，再也不动了。
夜来霜看着死去的无眠，有些不可置信地歪了歪头。
她确认他不会再醒来了。
夜来霜忽然仰天长啸起来。
这啸声如此凄厉，令众人撕心裂肺，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眼看夜来霜要起身将五条长鞭一并扯断，人们不禁都有些发怵，这女魔头显然不会就此死去，要是她扯断长鞭奔来，恐怕又要死伤一片人了。
饕餮长老急得大叫道：
“还不快趁现在射死她！想所有人死在山上吗！”
弩手们立即准备起来。
可就在弩箭即将再次发射时，忽有巨石撞在了这群弩手的身上，几乎把他们的骨头都撞碎了。
众人还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听惨叫声此起彼伏，身边的人已陆续少了胳膊与大腿。
大毒僧吓得一激灵，转头一看，只见一张能容纳三人的血盆大口，他还没来得及放毒蛇，就被咬下了脑袋。
人们这才看清，这里竟来了一头灰色的巨虎！
灰巨虎不知偷偷埋伏在哪里，这时忽然偷袭过来，如同一只炸毛的大猫，一掌抓断一人的脖子，只要将这些人都咬个稀巴烂。
众人被这忽如其来的野蛮力量攫住，全都失了心神，等他们终于反应过来，拿着刀枪棍棒一起上时，却发现灰巨虎坚硬得要命，这些刀枪根本难以戳进它的身子里。直到麦大头拿着峨眉宣锦大刀画圈挥去，郭泽权又从上而下一脚将灰巨虎的头踩到地上，灰巨虎才稍微停下片刻，闪在了队伍的最前面。
灰虎怒瞪着众人，猫下腰来，随后向前探头，发疯般砸地怒吼起来。
再勇猛的人，面对这老虎都会心生三分胆怯。
好在这时他们期望的人终于出现了。
麦大头衣裳都破了，疲乏得不行，见那单薄的身影走过来，只哭喊道：
“盟主啊，你咋才来啊！”
远处，白雨身着白衣走了过来。
她并不回答，也不看众人，不看灰虎，走向西风宅旁一颗硕大的梧桐树。
树上有一把形如随风的匕首，虽不是锋芒毕露，却暗藏杀机。
这是在碧江果园中，夜来霜亲手交给白雨的。那时的白雨弄丢了随风，没有保命的兵刃，若不是有这把暗处递来的匕首，她早就死了。
后来，白雨在农家小院得知了夜来霜是谁，便气愤地将这匕首插进梧桐树中，头也不回地向姑苏走去。
她再也不要丢掉这把匕首了。
白雨将这匕首放入怀中，路过所有人，向悬崖边缘走去。
小三妹看见，白雨的身后跟着赵旬，她眼睛一亮，又刻意按耐下去。
赵旬侧过半张脸来，久久地看了小三妹一眼，他似乎也想了很久，最后才决定不作停留。
“这人谁？干嘛这么看你？他欺负过你吗？”臭狐狸警惕看着前方这男人的背影。
“在北方见过几面。”
赵旬只留在队伍前列，让白雨独自走向了夜来霜。
灰巨虎也忽然不再闹腾，只转身远远跟着白雨。
人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了些，等着最后的时刻来临，夜来霜还剩最后一些杀人的气焰，白雨一到，终要熄灭吧？
水滴在赵旬脸上，他轻抹了一把。
巴山上又开始下雨了。
细雨中，白雨眼前那模糊的黑影越来越具体。
她恍惚觉得，自己刚从一场梦境的边缘走出来，终于要跨越梦中的圆月，走向最为真实的世界。
她看清了夜来霜的身影。
她的脖子上勒着皮鞭，双手与双脚也被紧紧束缚住，被迫跪在悬崖边上。悬崖边上有风，风将她的长发吹得全都飘散开来，仔细一看，已白了大半。她身上的甲胄也破了大半，左半边几乎已不知去向，只剩里面单薄的黑衣。那个遮挡她骇人面孔的面具早已盖不住她脸上的血，她精疲力尽，目光凶狠，紫手仍然握着那把残缺的断水剑，绝不松开，这是她最后的抵抗。
灰妹坐在一旁，白雨在夜来霜的面前蹲了下来。
她撕下衣袖上一块布，盖住了一旁无眠的脸。
随后她望着夜来霜，温柔地笑了笑。
“对不起，你拼了命来赴约，我却来晚了。”
随后，她拿出一根银针，这银针上涂抹满草药，是赵旬给她的。
白雨手一挥，将银针刺进了夜来霜的脖子里。
夜来霜张开嘴深吸一口气，银针黑了，她却没有死。
可她活不了多久了，赵旬想出的法子只能暂时抑制住她的五分疯魔，令她能在死前好受一些，他说过，无论如何，也无法逆转她疲惫垂败的身躯了。
夜来霜垂下头片刻，再抬头时，只用那无神的血色瞳孔看着白雨，她长久地看着，却仍是不带情感。
白雨却是有些颤抖起来。
“你放心，该知道的事，我都知道了，现在，让我好好看看你的模样。”
言毕，她伸出手，缓慢地、轻柔地取下了夜来霜脸上残破的玄青面具。
白雨的指尖刚触及这面具，面具就裂成几块碎在了地上。
夜来霜的脸露了出来，比在金陵皇宫里那一日更加清晰，更加真实。
赵旬的银针起了作用，夜来霜脸上的青筋褪了下去，浮现出了往日的神采。虽然有斑驳的血迹掩盖，但这仍是一张有些苍白的脸，看上去三十出头，清冷、干净，眼神温柔，她是如此成熟坚定，又是如此孤独。
这是白雨第一次真正看见她，也是白雨最后一次真正看见她。
白雨看了很久，她没有哭，只是鼓起勇气，将整个手掌放在这张脸上，用手指轻轻摩挲着她。
“罢了，我们能像此刻这样作伴，已经足够了。”
她继续抚摸着，良久后，才再次开口。
“足够了。”
白雨站起身，将腰畔的黑竹剑丢下悬崖。
众人一惊，她竟不要这天下闻名的黑竹剑。这剑，可是她父亲的啊。
白雨看上去十分坚决，接过了夜来霜手中那把断水长剑的残缺剑身。
她握着断水长剑，将腰畔的匕首随风也拔了出来，这是在第一次遇见夜来霜时夜来霜给她的，过去这段日子里，她屡次想用这匕首杀了夜来霜，屡次与她对抗、争执，从不敢真正面对心中真实的感情。
走那么多路，杀那么多人，夜来霜一直在等她，而她自己，也一直在等着这一刻。
白雨终于能够用断水与随风，做她一直想做的事情了。
远处的人们看着盟主白雨双手握剑转过身来，都是不解，都是惊惑。
她迟迟不杀夜来霜，饕餮有些不安地问道：
“这丫头要做什么？”
众人不语，全都答不上来。
雨下大了。
白雨的声音透过这狮子峰山上的大雨，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今日，我与她共生死。”
人们大惊失色。
白雨要保护夜来霜，就像她从前保护自己一样。
“她要成魔，我就成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