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暗器最是凛冽,飞雪镖悄无声息,锁鬼钉镇住千百孤魂。
四派建立后,各种暗器被视为见不得光的下流招数,皆沦为流窜之辈,不得善终。但他们难道天真的以为,这些老门派会甘心就此消失?
你藏我,我藏你,所谓流窜,不过是在光天化日下藏来藏去,有待来日翻身罢了。
——《底层流窜集》
无人的姑苏城,那瘦弱的白衣少年没命地奔逃着,满眼泪水与恐惧。
对郭泽权而言,他的少年时光,就是在这个无声的夜晚结束的。所以,他将永远无法忘记今夜那一轮完美无缺的月亮。
娄门客栈中,白雨在微醺中刚刚疲倦入梦,就被一阵冰凉的触感惊醒了。
她警惕地睁开眼时,一双冰冷挑衅的眼睛正在床头注视着她。
这是一副陌生的新面容,可白雨知道是她,她还是那个眼神,还是带着酒与花香混合的熟悉味道,一见到她,一闻到她,白雨就生起一股恨意。
夜来霜用匕首抵着白雨的脖子,她想起了先前与孙浮之的对话,笑道:
“我说过了,想要的东西就该直接抢,否则连见一面都难。”
白雨态度冷漠,只问道:
“你来杀我?”
夜来霜淡淡地看着白雨。自上次见面那次互相残杀后,她显得冷漠与疏远了不少,似乎并不把白雨当个人看了。
“杀你前,要告诉你一件刚才遇到的趣事。”
“……你又折磨了谁?”
夜来霜冷笑一声。
“你们西派的胖子打算带着北派小姐私奔,我倒想看看,如今这世道,他们能逃去哪里。”
白雨有些吃惊时,夜来霜又道:“我说完了,该折磨你了。”
言毕,夜来霜已从衣袖里拿出什么东西。
白雨见势不妙,率先抬手拧住了夜来霜拿刀的胳膊,想用另一只手掐住夜来霜的脖子。可夜来霜早已料到白雨会反抗,只是露出得逞的笑容,毫不吃惊。
果然,白雨很快被夜来霜反手摁回床上,刹那间,她只觉被摁住的肩膀撕裂般的疼,无论再怎么用力也动弹不得了。
“别挣扎了,这两个时辰你都动不了的。这是锁鬼钉,只要它在你体内,你每动一次武,就会疼得去阴曹地府走一次。”夜来霜说到这,眼中也生起愤懑之情,“上次你拿那把破剑刺我,当真以为我不疼?”
“要杀就杀,少说废话!你杀我父母,次次羞辱我,还将我最爱的哥哥变作与你一样的人,我与你不共戴天,你要么现在杀了我,要么将这玩意取出来,我们痛痛快快打一场,被你打死前,我定也要你生不如死。”
夜来霜笑了笑,趁白雨动弹不得,她仔细摸了摸白雨的脸,这温柔的抚摸中又带着杀气——她好像随时都想扒掉白雨的皮。
“好啊,缥缈峰天下武林大会后,我就将你的封骨钉取出来,痛打你一顿,再杀了你。”
夜来霜看着僵直在床上的白雨,这才收回了手。
“无法动武挺好的,这样,那无聊的天下武林大会就不用参加了,省得你在被我杀之前就被那些小人害了,多可惜。”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与你共度中秋的正派侠士们,有许多都不会是你的朋友。”
白雨沉默片刻,她审视着夜来霜,似乎在判断此话的真假。
“我知道你要做什么,我不信你。”白雨最后只说道。
“噢?我要做什么?”
“你想我与他们自相残杀,想我猜疑。这些日子以来,你试图改变我,从一开始你就看中我是个心软的人,所以你才教我武功,要我杀人,看我会不会变成与你一样的疯子,看我会不会也丧失良心。我告诉你,我不会的。”
白雨笃定地说完,以为会激怒夜来霜。可夜来霜只冷笑一声,似乎认为白雨说的话十分可笑。
“也许我是疯子,但你是全天下最大的白痴。”
“总之我与你不一样,我绝不会变成你这样的人。”
“我是什么样的人?”
“一个面目模糊的傀儡。”
夜来霜脸上的笑意消失了。
“你杀侏儒帮老九,杀许为,却救了小三妹,替翠儿复仇,在碧江果园的屠杀中帮我。我一直觉得,你虽是坏人,内心深处却还有一处善良的地方。可惜我看错了,你根本连你自己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不知自己是谁的人还谈何好坏?不过是傀儡罢了。”
夜来霜气道:“我记不记得早不重要了,谁想知道我本来的样子?”
“我就想。”白雨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就想知道这个曾与我朝夕作伴的仇人是什么样子。而且你何时管过别人的想法,你自己不想看看吗?”
夜来霜答不上来。
“你之前说赌约没有结束,好,在与你斗个你死我活前,我要问你第三个问题,同样不问过去,只问现在。”白雨与夜来霜对视着,忽然从夜来霜的眼中捕捉到一丝不安。
“真正的你长什么样子?”
说罢,白雨久久看着夜来霜。
可她迟迟不作回应。
“……我要走了。”片刻后,夜来霜只说道。
“白雨,荒山下你救了我一次,几日前在姑苏你又伤了我一次。我今日不杀你,是为了将这帐抹平。若你今后仍是纠缠不休,我就如你所愿,给你一个痛快。”
她看着白雨,脸色有些苍白。
“你不过是我多年前随手放过的一个小孩罢了,以为相处几日,就能质问我的心,看见我的模样吗?不,你永远都不会了解我的,好好与锁鬼钉相处罢,今日告诉你的话,爱信不信。”
“慢着!我哥哥到底在哪?他为何变成这样?”
白雨徒劳的挣扎着,却被锁鬼钉死死钉在了床上,她难以追去,只能愤懑地叹了口气。
有多少年没变回过自己的样子了?
夜来霜漫步在姑苏城中时,兀自想道。
连白雨都是想看见自己的模样的,那他呢?我自己呢?
为何这些年除了这个蠢丫头之外,再没别的人提过这件事情了?
夜来霜冷着那张不属于自己的、却堪称完美的脸,满腹心事地走进飞燕局。
一见到她推门进来,朱默便在烛光下笑着晃晃手中书信。
“霜儿你瞧,自我称病不再监国,那二位大人果然坐不住了,为了分我留下的这些肥肉,他们斗得相当厉害呢,还将小皇帝扶持的不少寒族都杀了。”
朱默说完,见夜来霜并不笑,又往她身后看了看,道:“你也没把清风的女儿带回来?”
“那并不重要。”
夜来霜说完,一把拽住朱默的衣襟。
她看似瘦弱,却将比自己高大不少的朱默直接从椅子上拽了起来。
朱默站起身,怀着惊讶的笑意,正想抱住夜来霜时,夜来霜却用力一推,朱默向后踉跄几步,后背一靠,将原本紧闭的窗户一下推开了。
清冷的月光瞬间洒在朱默身上。
朱默笑了笑,张开双手等着急躁的夜来霜走来,随后他便环抱住她的身子,低头亲吻了她。
夜来霜也回吻他,带着些喘息。
二人抱在一起,抱得越来越深,这一次,他们彼此要得仍是不同,却都是要得更多。朱默长长的睫毛上带着亮晶晶的水珠,他半睁着眼,先是吻夜来霜的嘴,又是吻她的下颌,脖子,耳朵,肩膀。此刻的他失去了从前的纨绔骄纵,他看着夜来霜,满脸认真。
最后,他将夜来霜抱起来,仰头看了她片刻后,把她轻轻放到了窗台上。
朱默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手一拉解去汗巾,将长袍披散开来,夜来霜只伸手轻轻一拨,那白净的衣衫便全部掉落在了地板上。
与他白净的脸不同,这是一具线条分明、却又伤痕累累的躯体,属于一个被皇兄折磨压迫,却从不曾服输的男人。
因为夜来霜,这饱经风霜的躯体正在扭动,覆满了汗珠。
朱默越发躁动,当他把头埋进夜来霜身子里要脱去她的衣衫时,夜来霜让他抬起头来看她的眼睛。
“怎么了?”
朱默克制地喘着气,笑着摸了摸眼前这张精致的脸。
夜来霜也用手掌摩挲着朱默的脸,感受着这张真实的、逐渐被皱纹占据的面容。
她有些伤心,也有些期待,开口说道:
“朱默,我想用自己的模样与你一起。”
朱默怔了怔。
他不讲话,只有些古怪地看着夜来霜,似乎并不认识她。
见他不言,夜来霜知他是默认了,只笑了笑,轻吻了一下他那好看的眼睛。
“你老了些,可这都是真的,我却是假的……让我也看看自己。”
说罢,夜来霜便想变回自己的模样——她如此急躁地赶来,就是要求一个答案。
可朱默却拽住她的腰身,将她整个人翻转过去。
夜来霜心一惊,他的野蛮是她意料之外的。
夜来霜被迫背对着朱默,她想转过头,他却用手扶住了她的后脖颈,叫她只能看着窗外的月亮。
“朱默……”
夜来霜不满地挣扎着,却已被身后那股力量压得动弹不得。
朱默是温柔的,可此刻,兽性占了上风。在这个时候,一个地位如他一般的男性,大多是容不下反抗的。
夜来霜拼尽全力转过身来,用那双小而修长的手掐住朱默白净的脖子,满是责备地看着他。
“让我易回自己的样子。”
“不。”
朱默严厉制止道。
“换作任何人的样子都可以,就是别是你的样子。”
说罢,朱默试图再次将夜来霜翻转过去。
夜来霜哪里肯依,她只想制止了这场兽性的酷刑,强行推开朱默后从窗台上走下来,绝望地穿上那件薄衣衫,维企图护住残存的尊严。
“你最近有些过分。”朱默冷冷道。
夜来霜看着他,觉得某些感情正在心中垂败、枯萎。
“你只爱你塑造的夜来霜,从不爱她体内那个已被忘记的人,对吗?”
朱默不答。
“……我知道了,天下武林大会你要我做的事,我会去做的,我先走了。”
夜来霜说完,只想从这屋子里逃走。
她是如此难以忍受与他的亲近,也不想再听见他的回答。
他是一个不愿见她真实面貌的男人,她与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夜来霜如此想着,刚迈出飞燕局,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扼住了咽喉。
陈王朱默已体面地穿回衣裳。
他从夜来霜身后抓住了她的脖颈,也由此攫住她的魂魄。
他用那有力的手,将她一步一步快速地拖回了大厅之中,叫她根本无法反抗,也无法逃走。
夜来霜被掐得透不过气,她的眼眶已逐渐红起来,脸色也开始发紫,额间的青筋也止不住的跳动。
她变形的脖子,肩上被白雨刺出的伤口,此时全部都像要炸裂一般。
是啊,她说得对,他并不爱我。
一阵头晕目眩后,夜来霜终于被拖回屋子里,她回过头去,用恐惧的眼睛望着他时,才对上他坚决冷血的眼神。
这眼神仿佛在说,我是王,我给了你一切,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否则,我就要将一切没收。
“脱。”
说罢,陈王伸手一挥,飞燕局的大门便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