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三弟子以一剑、乱拳、迷踪闻名天下,被百姓称作西风三子。
迷踪许为二十岁携扁担山庄灭大巴山盗寇,深得民心。
一剑玉枚二十岁杀流窜之辈中的高手醉娘子与螳螂七叔,大振西派威名。
乱拳如柏拳法了得,却最是混沌,十七岁赌博滋事,二十岁险些误杀白崖口掌法人,二十三岁痛殴皇商掀起风波,除作废诗一百二十七首外,笑事闹尽,再无可取之处,其荒诞故事,可独立出一本书。那乱拳诗仙的称号,便是世人对他最大的嘲讽。
……
今许为已死于妖女夜来霜与侏儒帮手中,四子郭泽权尚未学成,西风一门青黄不接,崔玉枚独木难支,缥缈峰比武大会岌岌可危。
眼下看来,白一东后人与西风曲,可能是西派争雄的关键所在。这西风新三子,能否在这大会上打出独属自己的名号?
——《底层流窜集》
郭泽权失魂落魄地走回客栈房间,与门外的白雨撞了个正着。
白雨此时也无心问他去了哪里,她强忍着锁鬼钉带来的剧痛,几经挣扎后,终于走出房门,只想看看李如柏去了哪里。
小郭见她满头大汗,唇色苍白,也吓了一跳。
“白雨姐,你怎么了?”
白雨不想他担心,只摆了摆手,与小郭一起走进了他们三兄弟的房间——李如柏正在匆忙地收拾行装,他果然要走。
“师兄在做什么?”小郭懵道。
不等李如柏答,白雨已说道:
“你真的要和她一起逃走,还打算不辞而别。”
李如柏有些惊讶,他不知白雨为何已经知道了这事,可他也没时间争辩了,只点头道:
“是,我要与她一起走,此刻就去望月楼接她,天亮前离开姑苏城。”
白雨回头把门一关,走近几步低声道:“你不要这么冲动,走去哪里想好了吗?带着北派掌门之女逃,就是在明面上脱离西派,以后就是背弃正派的失信之徒,正派武林与飞燕局会将你当作会武功的流窜之辈追杀的。”
“那让他们追吧,我想好了,被当作令人厌恨的流窜之辈,也好过背着少侠之名看着她受苦,求那些虚无的功名,过不想过的生活。”
“不做西派弟子,就是失去了武林的庇佑,不光正派和官府杀你,那些被你杀过的流窜之辈会统统赶来杀你,他们早就恨透你了。”
“那让他们来,且看我把这些歹徒杀光。”
“你毁了清风的联姻,拐走他的独女,他绝不会放过你。他是曾经的天下第一,你打得过他吗?”
“打不过,但我不怕。”
“你疯了!”
小郭听到这里,心中已猜到了一二,他刚撞见崔玉枚一事,还未缓过来,此刻又忽然听见李如柏要即刻离开,又想起许为已死,种种加在一起,他倍感伤心,流泪问道:“你真的要走?能不能别走?”
李如柏看了看挽留他的二人,也愣在原地发了会呆,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知为何,他想起张岱所写的自为墓志铭,忍不住又想到自己。
“我十二岁入西派,学武十五载,如今二十七了,好喝酒,好美食,好鼓吹,好赌,好吵架,书蠹诗魔,一事无成。师兄那日骂得对,我从未替西派争过光,没杀过什么有名的流窜之辈,比武大会次次被打败,体重年年上涨,现在连手指头也少了两根。我知道,要论功名前途,我谁都比不上,的确是个废物,可若我本就不求这些,只想要快意人生呢?这些正派规则,前辈晚辈,明争暗斗,我早就累了。哎,我李如柏就该是游侠的,可你上次说得对,如今这世道的规则非黑即白,我的生命根本没有出口啊。”
小郭劝道:“二师兄,大师兄总说,等西派拿了天下第一派,我们就会知道成功的滋味,就不会怀疑自己了,也不会再有任何人打压我们。过两日就是缥缈峰比武,若我们真的拿了第一呢,你……你比了再走吧。”
“不,我不要与他们斗,不要在朝廷几派之间左右为难。紫菱洲一行,你们知道我在莲英的傀儡术中看见了什么吗?我看见我与心爱之人往孤山中去,破床碎几,折鼎病琴,残书数帙,缺砚一方,每日布衣蔬食,却能谈笑天下事,不向任何讨厌的人屈服,脱离无休无止的攀比争斗,只看着对方生,对方死。我早就该离开的,若你们觉得这样窝囊,那就当我是个窝囊废吧!”
一番话下来,白雨与小郭哑口无言,也不知如何劝了,因为李如柏想要什么已非常清楚,再不会动摇了。
白雨望着眼前这个固执高傲的潦草胖子,又是不舍,又是喜欢,良久后才说道:
“与清鱼子相识不过三日,你就敢抛下一切跟她跑,真是又癫又薄情,还很好色。若你以后被通缉,诨号我都替你想好了,就叫乱拳好色酒疯子。”
说罢,她又转头问小郭道:
“如果他要逃,你会阻拦他吗?”
郭泽权满眼不舍,却还是摇了摇头。
“……好。李如柏,我不喜欢不辞而别,若你要走,让我们俩最后送你一程。”
沉寂的娄门外,三人静悄悄出来,在街道上并肩往前,奔向那几次擦身而过的望月楼。
路上,白雨原本已觉得肩上的伤好了些,可她只是刚刚运气快走几步,就忽然疼得有些喘不上气来。
看来那夜来霜所言不假,锁鬼钉打进身体里,每动一次武,就会疼得去阴曹地府走一次。
白雨只能慢了下来,李如柏问她怎么了,她不愿在送行李如柏时让他分心,想着回去再找武嘉和崔玉枚想办法,只强忍着说道:“本来就不太能喝,昨天喝了一杯就醉了,虚得很呢……玉枚去哪了?”
此言一出,郭泽权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恐惧。
他避免与白雨对视,只心虚地摇了摇头——他不知道大师兄有没有瞧见他,也根本没准备好面对这样的大师兄。
直到白雨说要回去找崔玉枚,小郭才拉住她道:“别找他了。他……他也醉得厉害呢,我看见他在楼下睡着了。”
白雨闻言无法,只能继续走,很快来到了望月楼下。
望月楼背后,清鱼子已站在那等着李如柏了。
她清秀的面容显得又是焦躁,又是期待,又是羞怯,眼中闪烁着从不曾见过的光。
“清鱼子,不是要你等我上来接你吗,这么高,你怎么下来的?”
李如柏说完,便隐约看见清鱼子身后有个高大的黑影。
王唯熊站在清鱼子身边,他闷闷不乐地,看着李如柏的眼神也不再友好。若不是他背着清鱼子的行囊,李如柏还以为他要一拳劈碎自己的脑袋。
“我叔叔想送我一程。”
清鱼子刚讲完,王唯熊用鼻孔出了口气,低声问道:“李如柏,你与我喝酒,就是想拐走清鱼子吗?”
“不是的。”李如柏答道。
“你真的值得相信?”
“……值得。”
“很好,”王唯熊一把拽住李如柏的肩膀,劲道之大,“你记住,若她出了什么事,我就将你千刀万剐……现在走吧,找船去。”
五人一起来到阊门码头,此时刚过子时,又逢中秋,码头上没什么船夫,几人找了半天,终于觅到一个愿意洗把脸起来赶船的老汉,王唯熊付了船钱,又将怀中钱袋塞进清鱼子手中嘱咐道:“别给那小子。”
“叔叔,你哪里来的钱,这是你所有积蓄了,我不能要。”
“瞎说,我看着你长大,北派之中除了你父亲,你是唯一关心我的人,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王唯熊笨拙地说着,脸颊泛红,“不过你真想好了?一场文酒会,足以让你这么喜欢他,要抛下一切跟他走?”
清鱼子哭道:“叔叔,我不是要跟他走,我是想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是为了我自己,他也一样。”
王唯熊从小只想着北派,只为北派活着,他闹不清为了自己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希望清鱼子好。倒是白雨想起他在碧江果园面对猜米时说的话:我已有心上人了。
想不到这武痴王唯熊的心上人,竟是他的侄女。想到他如此爱恋着清鱼子,却能够交出一切放她走。
王唯熊一边将她扶上小船,一边安慰道:“我懂,我懂,你去吧,你放心,你一定会生活得很好的。”
岸边,李如柏还与白雨郭泽权站在一起,临行前,他有些担忧地说道:
“离开我只担心一件事,三师弟不在了,比武大会我们本就吃亏,我虽然受伤,还是能定上一会。现在我一走,西派的胜算恐怕更小。”
“你放心吧,我会顶上你,我练这么久,总会派上一些作用的。”白雨逞强说道,完全不提锁鬼钉一事,“实在打不过,我就吹那半首西风曲镇一镇他们。”
李如柏笑道:“清风最恨你爹夺走他一切名声,若你吹了,他会将你打得屁滚尿流。”
“你夺走他的宝贝女儿,你才屁滚尿流呢。”
二人都笑了笑,他们对视片刻,想到从前日日混迹在一起对骂,今日却忽然就要分开了。
此去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了。
二人都难过起来,他们的笑容渐渐消失,最后默契地上前抱住了对方。
“李如柏,你样样不行,性子也讨厌,有时候对女人一点都不尊重。可你的一些选择和想法,我都十分佩服。那一部分的你,我实在喜欢得打紧。你走了,我就再也看不见你犯蠢了,也再也不能骂你了。还有,你乱拳打得很好,你不管去哪,一定会越来越好,不要贬低自己。”
李如柏将白雨搂得更紧了一些,胖脸上满是不舍。
“你矮得看不见,功夫也差,小聪明还多,狡猾得很,不过我一向都非常喜欢你,喜欢你的一切。只是我以后要打出天下第一拳,这下不为名利,只为快活。要第一拳唤你一声师姐,是万万不可能的。”
白雨伤心地笑笑,她拍了拍李如柏的背道:“一路保重。”
“你也保重。”
二人不舍地松开彼此后,李如柏才看了看小郭,胡乱揉了揉他的头。
“……小师弟,我成天凶你,如今我走了你该欢喜才是,哭什么!”
郭泽权不想装作男子汉,上前胡乱抱住李如柏道:“可你是好人,我喜欢你,我功夫本就学得差,若我能争气点,你就不会为了救我丢手指头了,所以你骂就骂吧,每天骂我才好呢。”
“你的功夫会变好的,我告诉你,师父年纪越大,胆子越小,以后怕是连架都不敢打了,你要快些练好保护他知不知道?”
“嗯,我会的……二师兄,我们还会再见吗?”
李如柏听完也有些出神。
他撒谎道:
“会吧。”
“那再见之前,我努力不变成一个坏人。”
“……我也是。好了,我走了,这姑苏来回一趟,始终没吃上蟹黄面,希望我们再次相聚之时,能吃蟹黄面吃到饱,”
言毕,李如柏终于回身踏上船。
木船晃动着,发出吱呀的呻吟声,他站在船头,想起什么,这才开始着手脱去身上那件衣裳。
这是他穿了好久的西派白衣,上面那支永不屈服的竹子已起了毛边,衣襟也泛黄卷起,看上去寒碜得很,可即便如此,它仍然是李如柏这些年来最为珍视的东西。
望着这旧衣裳,李如柏才流下泪来。
“从此以后,我无名无姓,谁也不是,替我向师父和师兄说声抱歉罢。”
船只终于启程,那件西派白衣落入水中,逐渐沉入漆黑一片的河底。
夜晚的河面上,只有这孤帆在动。
白雨望着它,只觉越来越远时,李如柏的那沙哑的歌声却传了过来。
“这傻胖子,连私奔都是高调的。”白雨笑道。
只听他唱着《醉打山门》:
漫搵英雄泪,相离处士家。
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
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
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一曲唱完,江湖再无乱拳诗仙。
孤帆不见踪影。
白雨怅然若失时,王唯熊只叹道:“回去吧,他们走了,还有不少麻烦事等着我们。”
去时还不不觉得,回来的路上,白雨和小郭都是伤透了心。他们慢慢走回娄门,一路上都想说些话安慰彼此,却又不知讲些什么,如同忽然丢了条胳膊般恍惚,竟走了三个时辰。
等二人回来,崔玉枚已在房里等着。
小郭一见他立马慌张起来,又是躲闪,又想看他的眼睛,来判断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自己偷看的事情。崔玉枚却相当自然,郭泽权确认半天,才觉得他并不知晓自己偷看一事。
崔玉枚在客栈里找了半天四处不见人,此时见他们垂头丧气地回来,担心地问道:“你们都去哪里了?”
白雨一见到他,眼泪忽然就开始打转。
“李如柏走了。”
“……什么?”
崔玉枚愣了愣,不明所以时,白雨才断断续续讲起李如柏和清鱼子的事。二人如何相识,如何相爱,如何体恤对方,如何私奔,她和小郭又是如何将他们送走。
“你说他带着清风的女儿私奔了?”
白雨点了点头,叹道:“但愿他过得好才是……”
她还未说完,崔玉枚沉着脸怒骂道:
“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怂恿他做出如此胆大包天的事!清风你惹得起吗?比武大会你赢得下来吗?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一日准备了四年?许为死了,他走了,西风阵便不齐全了,你要西派怎么赢?”
崔玉枚声音越来越大,耳根子也通红,白雨从未见过他如此激动,也有些无措起来,片刻后她才答道:“可与他的人生比起来,比武大会没那么重要啊……”
“不重要?那是对你不重要,因为你是白一东的女儿,生来就会西风曲,根本不用苦等几年证明自己。你什么都不明白,就别胡乱插手别人的事情!”
崔玉枚说到这里摇头道:“我真后悔担保你到西派来。”
此言一出,白雨的神情也变了。
她愤怒起来,也点头道:“好,你放心,比武大会我会拼尽一切替李如柏去赢的,绝不会表现得比他差。既然你觉得后悔,等比完,我马上就从你眼前消失。”
崔玉枚沉默片刻,也不肯服输道:
“好,你消失罢。”
二人沉默着,都在气头上,却又说不出什么话来。还要再吵之时,客栈外却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武嘉!你给我滚出来!”
三个弟子一愣,还未反应过来,那人又叫了一遍。
“滚出来!”
话音刚落,房间的门竟被一股无形之力冲开了。
这一声如此雄厚,说话之人内力已是登峰造极。
隔壁房间很快有了动静,在徐英的骂声中,武嘉睡眼惺忪地走出来,他眯着眼睛看了看三个弟子,问道:
“怎么回事?大半夜的,清风怎么来了?你们为什么又在这站着?”
客栈大门被震得大开。
清风伫立在外面,鹰一般的眼中满是愤恨。
那王唯熊回去时被清风撞了个正着,熊叔不会撒谎,清风问了几句便料定有问题,一去清鱼子房间,才发现女儿不在了。
王唯熊这才说出自己护送清鱼子离开,清风大发雷霆,找人去东派强行拉来了陈西去,一同来到娄门找西派算账。
此刻,熊叔右脸高高肿起,显然是挨了师兄一巴掌。陈西去也黑着脸,既不敢得罪清风不来,又不敢来顶撞武嘉,只将嘴巴闭得紧紧的。
武嘉刚和三个弟子走出来,清风就骂道:
“武嘉,你四十多岁的人了,做不好掌门就早点拍死自己算了,别在这碍老夫的眼!”
武嘉瞌睡也被骂醒了,心中有些恼火起来,他虽不喜惹事,却也不觉得自己低了清风一等,只不满道:“清风掌门找晚辈到底何事,说了再骂也不迟。”
“什么事?将老夫的女儿还来!”
“你的女儿?你的女儿不是被你嫁给东派陈亭主了吗?”武嘉指了指陈西去,“你该问他要,问我要干嘛。”
“胡说八道,老夫的女儿被你的弟子李如柏拐走了!”
“……啊?”
武嘉张大了嘴巴,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见白雨和郭泽权都是心虚地低头,他才确信此言不假。
这一瞬间,他虽清楚麻烦缠身,却忍不住联想到李如柏如何鼓起勇气做出这一切事情,心中竟有些为弟子开心。
“这爱闯祸的胖小子,在这种时候还挺有胆识……”
“放你的狗屁!”
一瞬间,清风一掌劈向了武嘉的面门,正是北派八卦掌中的力劈华山。
武嘉把这种大逆不道的事叫做胆识,这彻底激怒了一向不喜被违抗的清风,所以清风再也不想废话半句,只想狠狠揍武嘉一顿。他壮年时曾是天下第一,后来虽被白一东打败,却也是宝刀未老,招招都是天下最好的功夫。只见清风的步伐身形如水般轻柔,掌力却是硬得吓人。武嘉躲无可躲,只好一掌推开三个弟子,硬用乱拳中的醉仙问路去接下这一掌。
对掌瞬间,二人都是不动如山,可顷刻间,武嘉身后的客栈大门已应声炸裂开来,连黑夜中都传来虎啸般的风声——这让白雨等弟子心惊,清风的内力当真是天下第一!
“清风掌门息怒,有什么话好好讲!”
清风哪里听得进武嘉说话,他本就厌恨与白一东沾边的西派,眼下女儿还被西派最不成器的李如柏拐走,他羞辱难当,面子上也过不去,只想打赢武嘉出口气,不让北派成为一方笑话。
清风掌一翻,又是一招弯弓射虎,随后都是一招红雁出寻,武嘉只想避战,他用迷踪一闪,已在清风身边围出好几个重影。
就在白雨根本看不清武嘉在哪时,清风却一掌揪住了武嘉胸前的衣襟。
“雕虫小技,也敢和老夫秀,滚回去再练几年罢!”
清风在武嘉胳膊上看似轻轻一捏,却使了九成内力,武嘉再不能躲,也不愿活生生被清风打死,为了徐英和来宝,为了西派不受人耻笑,他必须还击才行。于是他只好将计就计,也用手揪住清风的衣襟,运气用内力去抵。
清风虽然内力深厚,可武嘉也不是好欺负之人,二人此力一拼,谁也不肯相让,可气氛却更是紧张。
如此相争,一旦分出胜负,必有一人命丧黄泉,剩下一人怕也会身负重伤。
情急之时,忽有一手不要命地搭上来道:
“师兄住手罢!”
只见王唯熊冒着被重伤的危险,打开了二位掌门的手,试图阻止这场争斗。清风有些恼火,他担心师弟的安危,这才收掌退了回来。
这一挡后,王唯熊忽然满头大汗,他喘着气道:“师兄,是我放清鱼子走的,我不愿看她成日郁郁寡欢,你要怪就怪我罢!”
“唯熊,你离远些,休要拦住老夫杀这懦弱的匹夫!”
武嘉接下这几个杀招,练武之人的血性也一下冲上来,只冷言道:“清风前辈平日瞧不起晚辈也就罢了,今日既然亲自动手指教,晚辈就再领教几招。”
白雨见状,立马拦着武嘉道:“师父,都是我的错,是我陪着李如柏去接清鱼子的,我知道这样会惹事,可我没办法不帮他。你们不要打了,若是两派因此决裂,弟子会愧疚一辈子的。”
郭泽权也道:“还有我师父,我也参与了,你和清风掌门罚我吧。”
王唯熊道:“不错,二位掌门也该罚我!”
陈西去迟迟不出手,就是怕两边不是人,此时他见场面僵持,便也站在王唯熊身边道:“清风掌门,您与武嘉掌门皆是正派宗师,万万不可彼此出手动怒。”
清风闻言怒道:“老夫叫你来,是要你替清鱼子要回公道的,不是要你来当缩头乌龟的。”
陈西去仍是客气说道:“清风掌门骂得是,西派李如柏这事的确做得荒谬,比武大会上,弟子定当给西派一个教训。只是现在还未到时候。您二人是西北二派的门面,一言一行都代表整个门派的态度,若您二人刀剑相向,这事传进皇上的耳朵里,恐怕会有损他对我们三派的信任了。”
“哈哈哈哈!好好好,你竟然也会威胁人!”
一时间,三派的几个弟子一齐拦在了两个掌门中间,武嘉看着他们,又看了看被他们隔开的清风,忽然笑了起来,只听他说道:
“很好,看来上一代无法化解的恩怨,到你们这代却有希望了。白雨小郭,西去王唯熊,你们这样很好。”
武嘉笑得开心,崔玉枚在一旁看着他,只是不满地挪开了目光。
清风纵然不满,却也知道陈西去说得有理。可他不想平分这场胜负,正要用掌力逼退武嘉时,黑夜中忽然飞来一闷棍。
木棍虽轻,却带着千斤之力,若是挨中一下,势必当场毙命。
这是东派棍法的绝活,星火燎原。
武嘉与清风立马各让一步。
直到方修落地瞬间,他们才是两掌一出,打向身旁二人,方修也是不甘示弱,木棍一甩,要将两头的掌门都挟持住。
三角形方位中,清风掌如游龙,武嘉拳如猛虎,方修棍如螣蛇,触在一起,竟发出簧片断裂的声音。
骤然间,娄门四处的树叶全都一齐过早飘落下来,洒得满地都是。
三人的手臂都是麻得抬不起来——谁也没赢。
方修笑道:
“倒是好玩,自从当上这个掌门人,我们三个倒是很久没打过了。依我看,这次武林大会结束后,我们应该私下好好比一场,要不然光靠嘴吵,可一点不像什么宗师。”
说罢,方修收起木棍来,回头冲着几位弟子道:“你们做得很好,也比我们更加齐心。眼下重要的是联合起来对付那些挑拨的群臣,你们两个在这搏命,成何体统?”
说罢,她又看向崔玉枚,不满地摇了摇头。
“崔少侠,没想到你竟然袖手旁观,这武林大会的名号,就有那么重要?”
崔玉枚颤抖了片刻,愤恨地低下了头。
“怎样,还打吗?”方修说道。她手握舟山棍立于西北二派掌门中间,有她拦着,清风再怒也不好发作了。他只抬眼瞪着武嘉,捋一捋胸前的白须道:
“武嘉,与你这样的人平起平坐多年,是老夫之耻。不过陈西去和方修说得对,现在不是十五年前了,北派与西派究竟有什么帐,缥缈峰上,你我再来算个清清楚楚。”
武嘉不再争论,只低头缓缓行了一个礼,道:“晚辈遵命。”
清风这才带着王唯熊走了,方修与陈西去也行礼离去,不在话下。
等他们走远,武嘉才回头问道:
“如柏走之前,有告诉你们去哪,如何找到他吗?”
白雨摇了摇头。
“真够绝情的。”武嘉有些悲伤道,“罢了,进去吧,我得先去安抚夫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讲。哎,这孩子,我会想他的!”
武嘉回了客栈,郭泽权也悻悻地跟了进去,只想在崔玉枚回屋前假装睡死,不去面对这一切。
白雨转过身后,发现崔玉枚正在一旁试探地看着她。
崔玉枚有些后悔,只是他还未开口,白雨已收回目光,愤怒地走了。这一下,崔玉枚更是气恼,他不再解释什么,也是负气停留在了原地。
天亮之时,中秋之夜便过去了。
那艘载着无名氏的孤帆已远远离开了姑苏城,去了旁人猜不到的地方。
飞燕局大门再次打开时,无眠按照惯例单膝跪在地上,作臣服状,任由朱默踏着他的背脊上马。
“转告她,务必准时抵达缥缈峰。”朱默说完,只看了一眼无眠新易的这张阴柔的脸,“这张脸倒是挑得好,那狗官死前会喜欢的,好好杀了他罢,你的抹心丹就会富余一些。”
说罢,朱默便与戴着红面具的无面鬼驾马而去了。
无眠站在原地目送着,心急如焚——为何今早只有朱默从那屋子里出来,夜来霜怎么了?
他一关上飞燕局大门,就大步走向朱默过夜的屋子,屋门紧闭着,主人已经离开,却不愿将一丝阳光释放进去。
无眠进屋时,夜来霜只背对着他,躺在窗台旁的地上。
她整个后背赤裸着,被白雨刺中的肩膀伤得很深。
她将头埋了下去,蜷缩着肚子,薄衣衫软绵绵地搭在大腿上,上面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别看我。”
她轻声说道,看上去所有骄傲都没有了。
无眠咬咬嘴唇,他瞥开目光,脱下外衣搭在她的身上。他想将她拉起来,她只是轻轻摇头,随后努力撑着地面坐起来。
夜来霜回头时,脸上的泪痕已干了,满脸的迷茫。
无眠道:“从前这样的时候,总是你想办法进来帮我。如今,如今他也开始这样对你,我却没办法护着你半点……”
“与你何干,昨夜你又不在。”夜来霜竟笑了,随后不经意地抹去了唇上的血,“我没事,说吧,他让你带什么话来。”
“……他要你务必去比武大会。”
“嗯,知道了。”
夜来霜将无眠给的衣裳穿好起身,想要尽快离开这间令人透不过气的屋子。
“你走吧,别去比武大会,别听他的。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替他来找你,我会想办法找到不靠抹心丹活下去的法子的,到时候你就有救了。”
夜来霜停下脚步,她的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才缓缓说道:
“你说缥缈峰比武大会吗,我会去的,但不是为了他。”
她回过头,凄凉孤寂的眼睛里,彻底的痛苦里,她忽然生出一份从前没有的力量。
“……我是为了我自己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