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炎炎夏日诉说时,妖女真心谁可知
梦不同2024-03-15 19:015,236

  “灵风是巫人,一心想修易容术。我为助他成功,穷尽毕生之力,于碧峰观丹炉中练出丹药二种,一能改人容貌,二能抹人过去,容貌易更,心性难移,服下全部丹药,抹面抹心,方成易容始终。”

  “师父……”十几岁的灭妄眉头紧缩,他哪里想到,无面教曲灵风走到疯魔,竟是碧峰观铸成的大错。这传出去,他们还怎么活?

  “没想到灵风竟因修炼易容术疯魔至此,是我错了。他死后,易容术不再,我心结却难解,一直想找到治愈之法,可我老了,如今一百二十岁,恐怕没有机会了。”

  老人淡然一笑,接着道:

  “灭妄,你医术最好,此事就交给你了。”

  “是,师父。”

  灭妄如此答着,可心中已做好打算。为了碧峰观名声,他要永远将此事埋在心中。

  ——碧峰观密谈

  

  

  今夜的月亮是不会出来了,仿佛连它都决定使这夜色深得更为彻底。如此这般,一些走投无路的人才更好逃离。

  “呸!今天又没人来住店,再这么耗下去,涨潮期一来,生意更莫法做了,老娘带着娃儿死了算逑!”

  白崖口是远不如龙门阵繁华的,人口更少,穷人更多,尤其是城下最为低矮处,越不接近渡口,便越是凄凉。这个臭水沟旁的烂客栈就是个典范,偏僻不说,满是蚊虫蝼蚁,在夏日的潮湿中好生恶心。年头好的时候,总有些穷路人选择来这的,省点是点,总比露宿街头好吧?但今年开始,却连个死人也不来了。穷的人更穷,富的人更富,自然没人来落脚。

  老板娘怀中的瘦小子正虚弱地啃着奶,却啃不出什么来。老板娘汗流浃背,被啃得生疼,这才抱怨了一句。老板只是冲自己扇着扇子,他不想出汗,淡淡来了句:“那死嘛。”

  啪地一声,老板娘一耳光给丈夫拍过去,怀中的瘦小子已哭叫起来。

  眼看又是平常人家不消停的一夜,却听门外一人沉着嗓子说话了。

  “老板,有空房吗?”

  “有的!”

  门吱呀一声打开,老板娘抬头望去,稀客!竟是一个身穿白服的西派弟子。

  往日来这的要么是最穷的路人,要么是些连入流窜之辈都不够格的逃犯,那响当当的武林正派,一向是住在吊脚楼高处的悬崖钓鱼客栈,由那里最出名的金波酒养着,什么时候来过这哟?

  来的西派弟子身板不高,她头上的破叶笠压得很低,只露出轮廓分明的下巴,不辨男女。弟子搀扶着一个高挑的少女,少女几乎不睁眼,苍白的嘴唇紧闭,满身的血,怕是快死了。

  夫妇二人都吓了一跳,半天不敢接话,这带血的生意该做不该做?飞燕局知道了,麻烦就大了。

  来者正是白雨与夜来霜。

  荒山小院中,白雨背着意识不清的夜来霜离开,一时却不知该行去哪里。往东是回荒山,定与西派弟子撞个正着,往南又是回碧江果园,怕是又有许多还未离开的流窜之辈。白雨原想接着往西,夜来霜却阻止了她,只听她在昏迷中迷迷糊糊地说道:“不要往西,不去追他们。”

  三面不能去,白雨只能往北走去白崖口。白崖口人多口杂,但西派之人肯定想不到,她二人竟往人最多的地方去了,即便是追来,怕也难从那么多人中查到二人的下落。

  白雨也想寻个郎中来给夜来霜治病,这才冒险进城,只希望这身西派弟子的行头真的好用,没人来看管自己的相貌,否则,她可就有去无回了。

  眼下,白雨看出店家不愿做这沾血的生意,便说道:“西派救人,情况紧急,还望二位多多帮忙了。”

  老板有些无奈,他想起西派前几日在碧江果园闹的事,怕得罪飞燕局,正想着要抬高价格时,老板娘却道:“西派神仙救人,还求我们帮忙,一生遇得到几次哟,我们绝对是要帮忙的撒!吃喝住免费,免费!怎么说的来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白雨有些吃惊于老板娘的热心,却听她又笑道:“如果少侠住了可以出去赞我们几句,说我们江水人家客栈救济西派英雄,那就再好不过了……”

  原来如此,她想打响行侠仗义的好名头,得到更多的客人。

  白雨正想着如何应对,夜来霜不耐烦了,在白雨背上睡了会,她精力总算恢复了些,这时开口说道:“拿些吃的和热水来,给你一串铜钱,多的什么都别想,若是不同意,便把你男人杀了,再出去说这是黑店,将你和这小子饿死。”

  老板娘看一眼白雨腰畔的匕首,只连忙道谢答应,转身给二位领路。

  白雨背起夜来霜上楼时低声道:“一串铜钱已不少了。”

  夜来霜道:“嗯,她怀里的小孩要饿死了,原本可以给他们更多的,但给得越多,我们就死得越快。”

  白雨不语,夜来霜竟在乎这小孩的死活。

  谁知夜来霜又道:“我喜欢看小孩这样惨活着,在这里长大,十有八九会变成邪门的坏人。”

  上了二楼,老板娘带二人进入一个湿乎乎的房间里,她好不容易才掌上破灯,收了钱,便匆匆下去烧水。白雨刚把夜来霜放在凳子上,夜来霜便喷出一口血来,再次染红了苍白了的双唇。

  白雨不去扶她,只问道:“你在碧江果园里不是还好好的,是中毒还是受伤?找什么样的郎中来?”

  夜来霜笑了笑,不以为奇。

  “谁都不用找,我体内本就有毒,眼下不过是吃了让这毒尽情生长的药丸罢了,七日之后,自会退去的。一会泡进热水里,身体也不会再那么冷了。”

  “那这七日之内会怎样?”

  “还能怎样,动弹不得,生不如死。”

  夜来霜答得轻巧,她坐在椅子上背靠着墙,用手背随意抹去嘴上的血,似乎对这一切已见怪不怪了。

  “倒是你,为什么救我?难道真把我当作了你的主人不成?”

  夜来霜的语气里尽是不信任。看来,她也从未把白雨当作朋友。白雨坐在另一张破椅子上,给自己和夜来霜都倒了杯杂茶。

  “你教了我随风斩,又在碧江果园里帮了我。没你这把新匕首,我逃不出去。我救你,是还你人情。”

  夜来霜打量着白雨,直接问道:“你喜欢我这个人?”

  白雨立马道:“不喜欢。”

  “为何?”

  “你放虎咬伤了我哥哥,吓死许为,残杀侏儒帮,是坏人。但我欠了坏人的情,也是一定要真心奉还的。”

  夜来霜笑了。

  “真是古怪的规矩。也好,你千万别喜欢我,因为我不会领情,等我可以动了,还是会随便杀人,也会来抓你,折磨你,逼你和我打赌。”

  “王唯熊说过,你是将死之人。你都快死了,为什么不去做点想做的事情,而是要和一个不熟的人打赌?”

  “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情。”

  说罢,夜来霜看着白雨的眼睛,白雨也看着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从前我才不在意这些,我只需要躲在影里、风里,用别人的面貌,替人办事,替人成名。反正天下大多是虚伪讨厌之人,要么就是蠢货,我也不愿让他们认识我。”

  “为何现在变了?”

  “因为我快死了,身子里也都是不好的东西,它们将我的记忆与感情都搅得乱七八糟,好的不好的,我都要不记得了。”

  “你怕无名无姓地死去?”

  “不,我怕到死都不知道我自己是谁。”

  白雨沉默片刻,似乎终于懂了些什么,但她知道,她懂的只是一些最表层的东西而已,有些更为隐痛的秘密埋在夜来霜的身体里,埋得很深,一时半会无法穿过那些阻碍表露出来。白雨自然看不见深处的东西,但她感受到,这个面具下的人正在挣扎,她的性格太过古怪,无法用自己的嘴说出所有事情来,只能逼迫别人来认清自己。

  “你知道吗,你很聪明,猜得很快,比一些成名之人快得多。那些人不是猜不出来,就是被我折磨疯了。”

  “所以你才在碧江果园救我,如果我死了,你就又得去找其他人再赌一次。”

  “所以我不会解除与你之间的赌约,你遇上我,算你倒霉。”

  白雨点点头,问道:

  “好,既然你不愿解除赌约,那我就问你第二个问题,同样不问过去,只问现在。是谁把你毒成现在这样的?”

  此言一出,夜来霜不言语了。她脸色苍白,刚才那丝得意的神情也消失了。她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回答。

  叩门声响了起来,老板夫妇二人提着烧好的热水笑脸进来,倒入一个即将漏水的木桶之中,又恭维了西派几句,希望白雨能再给些散碎银两。但白雨身无分文,并没有接话,夫妇二人自觉没趣,这才退下了。

  白雨看着那装满热水的木桶,想起上次在坏美人洞里的教训,便自觉背过身去,再也不想看夜来霜脱衣服。她背过身驱赶着四周的虫子,好半天过去,夜来霜却迟迟没有动作。

  白雨忍不住开口问道:“在等什么?”

  “在等你。”

  白雨心一紧时,夜来霜叹了口气。

  “你不抱我,我动不了,难不成我们在这干瞪眼一晚上?还是你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你现在这样,还能把我杀了不成?”

  白雨说完起身,接近另一张椅子上的夜来霜。她伸出手来,要脱去夜来霜那件满是鲜血的衣裳,仿佛在赌气似的,双眼故意紧紧看着夜来霜的眼睛,片刻不挪动,动了就输了。

  只见她解开夜来霜腰上的丝绦,随后又一层一层脱下了夜来霜的衣裳。夜来霜浑身是血,体温明明冰冷异常,脖子上却又冒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她动弹不得,只得两眼放着空,任由白雨随意摆弄。

  终于,白雨褪去了夜来霜最后一层衣裳,除了那张千变万化的脸,夜来霜露出了最为真实、最为赤裸的身体。

  白雨将她抱起来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又忍不住将她的身子与自己的作比较。比起白雨十九岁的女性身体,夜来霜的脖子、肩膀、乳房、腹部,都显得更为成熟,肌肉线条也更为突出。这些细节无法说谎,夜来霜的年纪比白雨更大,她的身体也因此显得更加完整。虽然不是很多人期待的丰满身材,但因为长期学武的缘故,她拥有绝对的健康,完全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的身体。

  只是这身体上,有不少或深或浅的伤痕。

  “未来你也会这样的。”夜来霜自然地说道。

  白雨一惊,自己又被夜来霜看穿了。她赶快收回目光,稍稍把夜来霜举高,将她放进了木桶之中。

  夜来霜再次进入热水之中,不同于上一次的压抑,此刻她的身体虽然经历着无法动弹的痛苦,心情却是相对轻松。见她脖子上稀稀拉拉的都是血渍,白雨也不做声,只是抚起水来,擦试起夜来霜脖子与肩膀。

  为了不去看她,也为了更加自然,白雨擦得有些用力,那触感并不非常细腻,却令人难忘。

  夜来霜问道:“看这么久,我的身子与你的有什么不同吗?”

  白雨不自然说道:“挺不同的。”

  “你没有娘亲吗?性子也大大咧咧的,从未学过什么女儿家的东西吧?身边尽是男人?”

  “……嗯,我很小的时候娘亲就去世了,家里也没其他女孩子,我是跟我爹和我哥一起长大的。娘亲的样子,我完全记不起来了。”

  “你爹的事情上次说过,我说了,他听上去要么天真得像蠢驴,要么是个坏人。”

  白雨想起上次说起孙敞不让自己学武时,夜来霜的确时如此评价的。她又想起与孙敞临别时的情形,心中复杂起来。这些日子,孙敞最后的话令白雨痛苦不已,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恨他。

  “若他既是天真的蠢驴,又是一个坏人,我应该恨他还是爱他?”

  夜来霜笑道:“问出这个话来,你就是恨他的。”

  白雨沉默片刻,似是默认了。

  她叹口气,接着说道:

  “你知道吗,我喜欢的不是你的身子,是你身上的这些伤痕。”

  “……你有病?”

  白雨笑了笑。

  “不是的,是因为你很厉害。有你这样的身手,才能去很多地方与高手过招,虽会受伤留疤,却能打败他们。我呢,除了龙门阵与白崖口,别的地方也都没去过。我也想和你一样厉害,拥有很多证明我自己的伤痕,然后去南方,去雪原,但我还是会做与你不一样的选择,我要救很多好人,杀很多坏人。对了,天下武林大会你有参加过吗?”

  “没有,一群人打来打去,心中恨极了彼此,嘴上却要毕恭毕敬,只为了争夺什么天下第一的名号,多无聊啊。”

  “那多有趣啊!若我以后变得厉害,我一定要参加一次,与清风方修这样的武林高手好好打一场。”

  “行,那到时候我来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二人都笑了笑。

  “你浑身这样冷,也是易容术的缘故吗?西派的掌门人告诉我,学这易容术,要付出很多代价。”

  “嗯。一会冷,一会热。原先只是偶尔发作,现在已是常态了。冷的时候,就在热的地方呆着,热的时候,就在冷的地方呆着。”

  “你还没有回答我,谁将你毒成这个样子的?还是你不愿答了?”

  “……没什么不愿意的。”

  夜来霜的肩膀微微颤抖一刻,这个问题似乎又把她拉回了昨夜的黑暗之中,那双手再次抚住她的脖子与脸颊,明明那么温柔,却令人透不过气。

  片刻后,她终于答道:

  “是与我相爱之人。”

  白雨听完也不语了。

  夜来霜等着她的反应,却等不到。

  良久后,白雨才说道:

  “我只知道,如果一个人要毒害你,那他就不爱你。”

  “……是吗?”

  白雨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只听夜来霜的声音瞬间冰冷下来,她道:“有人来了。”

  话音未落,果然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什么人?”白雨紧张道,怕是崔玉枚他们追来了。

  “打劫的。”

  “劫我们?”

  “有什么稀奇,你一个人,我又受了伤,定是这店家穷疯了,去给那些肮脏货报了信,好杀了我们分赃。”

  说罢,白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脚步声很轻,却无法完全掩盖,大概不是功夫卓绝之人。这些脚步层层叠叠,大约有十个人正在迅速爬上楼梯。

  这可不好办,夜来霜无法动弹,也不能帮忙,以白雨的功夫,是杀不了那么多人的。

  夜来霜低声道:“你擒住一个,赌一把,看其他人会不会在乎他的性命。”

  白雨点点头,她拔出腰畔的匕首,一挥手便将夜来霜的血衣搭在了水桶上,遮挡住了夜来霜水面下的身体。她靠在门背后,看着夜来霜,静静等待着。

  脚步声到了门口。

  就在大门被撞开的瞬间,白雨箭步从背后冲了上去,她原想一招割伤那人的大腿,然后再架住他的脖子,谁知却扑了个空,双腿险些和此人撞个满怀。她慌手慌脚的变招,只察觉有刀从自己耳边飞了过去,险些砍下自己的头来。她连忙伸脚破坏此人的平衡,好不容易才用刀拿住了他的脖子。

  打头冲进来的人,比正常成年人矮上许多。

  白雨定睛一看,自己拿住的,正是丢了半只手的臭狐狸。

  “女娃娃!是你!”

  嗨呀,原来手持病人冲进来的劫匪,竟然是那半个多月不见的侏儒帮。

  

  

继续阅读:二七、断臂侏儒叱咤江湖,苍白戏子瞒天过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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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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