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四、风和日丽杀人日,走投无路有情时
梦不同2024-03-10 16:213,033

   (二)

   黄昏时分,朱彼坐在宫殿尽头的龙椅上,无神地望着远处的长庚。

   空旷宫殿之上,除朱彼以外,只一名身穿白色飞燕服的官员。那是在龙门阵里主张通缉孙浮之的长眉法鹰,他此刻正叩拜在帝王跟前说着什么。

   “……西南叛贼一事仍在追查,白一东之女也还在逃亡,臣等已将其通缉画像发放至各州府,定会调动人力,尽快将其缉拿归案。罪人孙敞之后孙浮之也生死未卜,臣等必……”

   正说着,长眉法鹰忽听见上方的帝王长叹了口气。他不敢再言,只垂着头等待着,任时间消磨。

   “白一东死了有十余年了吧?”

   “回皇上,是的。”

   朱彼有些疲惫地答道:

   “过去这么久的事,以后不必再查了。抓到的人都从轻处理吧,将孙敞革职流放,别引起太大风波。”

   长眉法鹰心中一惊。

   孙敞都已被他们砍了头,悬挂了十余日了啊,连龙门阵所有法捕也都被处死了。他原以为明镜局会和往常一样得到赏赐,谁知皇上却突然说什么要赦免!这可如何是好?

   朱彼一眼看穿了长眉法鹰的心。

   他最是清楚,近些年自己明明赦免过不少罪人,可底下人办起事来,死的却一个不见少。似乎这些官员都爱打着他的名义,然后随着自己的本性办事。

   也许这个时代的人是这样,即便朱彼愿意大赦,愿意当一个仁慈的君王,也没人愿意真正倾听,去顺从他的意思,替他实现这个愿望。

   他只能道:

   “若已死了,就罢了。”

   “是!”

   长眉法鹰慌忙答道,随即擦去一头冷汗。皇帝的意思肯定是说,没开始治罪的话,就算了,但既然开了头,明镜局还是可以把案子办完,照例领得奖赏吧?那他一定得好好抓到这些叛贼才行!

   “另外,陈王今年的行事记录也呈上来了,请皇上过目。”

   陈王的动向过去一向是朱彼最关心的,但他此刻好像也不愿多看,只说道:“挑几段罪孽最重的念。”

   长眉法鹰翻看片刻,道:“入夏以来,陈王府吃穿用度每日花去千两,面对受难百姓,陈王以金杯玉盏施以援助,从王府高墙上垂直砸下,也因此杀害了不少难民……陈王还屡次出言调戏飞燕局人员,希望法捕孙浮之能成为他的男妓,并许诺黄金万两……”

   朱彼闻言不住笑了一声,这倒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长眉也心中一笑。他明白,陈王朱默越是个荒淫无度、无所作为的废物,帝王的心就越是欢喜。

   他原想顺着皇帝心意多念些趣事,却被一段文字吓得舌头打结。他仔细看了看,不敢不念,又不敢念,可他又最不敢让皇帝等,只能惴惴不安说道:

   “皇上,还有一事,臣不得不冒死相报……”

   “……”

   “……”

   “讲。”

   “陈王在一次宴请宾客中醉酒失态,倾诉自己与大皇子间的秘密,他说……”

   长眉法鹰越讲越慢,朱彼很不耐烦。

   “臣该死!陈王说他相当喜欢大皇子,为大皇子做了不少事。他知道大皇子想早点登上皇位,甚至想要密谋……但陈王即时劝诫了他,一定要顾及父子情谊……”

   皇帝不言,但长眉法鹰为官多年,此时很清楚,再说下去,自己会比大皇子死得更快,便下决心闭了嘴。

   朱彼一动不动静坐着,枯黄干瘦的眼睛却已愤怒了起来。

   “大皇子在哪?”

   啊,这就是活着的滋味。他心中叹道。

   多么热的傍晚啊。朱彼独自走进东宫之时,汗都流尽了。

   儿子住的地方,他平日是不来的,虽是帝王,但他也不得不遵守着很多毫无意义的规矩。今日他就想来看看,自己不能迈入的东宫究竟什么样子。儿子带着一群人住在这,难不成真想害了自己这个老子不成?

   朱彼漫无目的地走着,一切景象都与他在其他地方看见的没什么区别。快入夜了,东宫里零散的下人们照例四处干事,却在那池突然拐弯时见着了皇帝,一一吓得扑通跪倒在地上,直发抖。朱彼也不停,任由他们跪着,越走越快。

   不知走了多久,他绕过一些花草丛生的弯路,途径珍奇异兽,又折过石头屏风,终于来到了儿子住的地方。他正想开口叫儿子出来,看他扑通跪倒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吓他个一大跳,却忽然看见庭院内两三个女性的背影。

   只见两个女子歪歪斜斜地站着,正在给半躺在椅子上的一名女子扇风,三人低声窃语,叫朱彼一句听不清楚。朱彼与她们万万不应该打照面的,她们应该远远地躲着朱彼才是。但闯进来的是朱彼自己,若不路过这三个女人,他就没法子走进儿子的房间了。

   朱彼有些踌躇时,只听见三个女人传来浅笑声,那声音好轻,仿佛刚传到朱彼耳朵里,就被风挟了去了。朱彼心中痒痒的,便又往前走了几步。

   这几步可不得了。

   女人们的背影骤然转圜了方向,一切都豁然开朗了。

   椅子上坐的是一个三十岁的女人,她精巧的衣裳不重要,梳起的秀发不重要,甚至那张娇滴滴地面容也不重要——她半敞着衣裳,露出汗津津的脖子,同样汗津津的,还有浑圆的半个乳房,以及半悬在空中、嬉闹的、交叠的双脚。它们在这湿热的炎夏中绽放,如此大胆,毫不在意世间的看法。

   一流汗珠从朱彼的胸膛悄然迸发,它无声无息,轻轻掠过朱彼干瘪的腹部,再继续往下。

   朱彼肚脐下面一酸,心已呆了。

   那个女人终于看见了朱彼。

   她地脸上先是闪过惊诧,仿佛对着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感到生气,可很快她就看清了此人是谁,从那一瞬间起,恐惧就在她的毛孔里迅速发了芽。

   她没了力气,明明想要下跪,却仿佛是从椅子上溜下来似的,瘫软地半趴在地上,哭着说道:

   “……父皇。”

   原来,这是大皇子朱芒的妻子。

   炎夏难捱,几个女眷趁着家中男子都不在,便兀自关上了门,想贪恋一会傍晚的清风,自在地放肆一会。聊着天、扇着风,谁的眼光都不必在乎,规矩也暂时不必顾及,她们越发自由起来,便把衣裳也拉开了些。

   谁能想到,这时竟走来一个盛怒的帝王?

   朱彼看着跪倒在地的儿媳,登时才醒转过来。他不知自己刚才露出了什么神情,只想起身上那滴温柔流淌的汗珠来——他昨夜弄疼了的地方,竟挺立起来了。

   一时间,种种羞愧冲击着朱彼的五脏六腑,他的脸庞也潮红了。他越是潮红,儿媳的神色就越是惊惑。

   看着她惊惑的眼睛,那里面深深藏着一种凝视,朱彼一下恼怒得不得了。

   他的鼻翼抽动了片刻,都怪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穿不好衣裳,连跪都不知道好好跪着!

   啪地一声。

   朱彼一巴掌挥向了女人,他打得不重,只是将儿媳的脸庞打得更加红而已。但这一下可把儿媳吓得不轻,她下意识往后仰去,结结实实撞上了椅子,随后才跌落在地上。两个侍女们惊叫一声,想扶又不敢扶。

   儿媳倒在地上,也没吭声,也没喘气,更没大哭,但整个人都像是一个摔碎了的瓷瓶,毫无气力了。见此情景,朱彼的内心才多少平复了一些。

   可是,血从儿媳的身下流了出来。

   血乌漆麻黑的,浸透了她的衣裳,随后浸湿着越来越多的土地,形成世上最为细小的沟渠。

   一名侍女终于不要命地尖叫起来。

   “小产了!太子妃小产了!”

   朱彼真的有些害怕了。

  

   西南边陲的山脉下,古旧的大宅外站着七八个人。

   只一人能骑在俊朗无比的枣红马上,便是那个将毒药喂进夜来霜嘴中的公子。

   侍奉公子上马的人,正是无眠。

   无眠跪在尘土中,任由公子的靴子踏上自己的肩膀。他的眼神不住张望,充满担心——夜来霜为何没来汇合?

   “走罢。”

   公子说道,其余人便跟着动身了。无眠迈不开步子,斗胆提醒道:

   “公子,她还没来。”

   其余人立即恨向无眠——他根本没资格和公子对话!但公子似乎感恩无眠带回了夜来霜,并未生气,只是淡淡的点头,显得又是在意她的下落,又是漫不经心。

   “她过几日会到的,不必等她。”

   出什么事了?无眠有些紧张,他知道,既然公子给出肯定的答案,自己是万万不能再开口的,可他又忍不住。

   “她刚逃跑过一次,是否要我去守着她……”

   话音未落,旁人一脚踹中无眠的胸口,随后便将他的脸死死摁在灰尘之中。

   无眠的嘴里登时涌出一股血腥味来。他仰起头,发现公子在马上漠然地看着他。

   “若你再提起她的名字,我就拔掉你的舌头。”

   枣红马走远了,谁的绳子死死缠住无眠的双手,拖着无眠也走远了。

   无眠两眼望着无穷的苍天,心中想道,得想些法子跑出去找到她才行。

   可她去了哪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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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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