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雨落不上天,覆水难再收,这何尝不是一场新的浩劫。
人们眉眼间滴着水,步步向前,逼近尽头的夜来霜与白雨。这二位一个弑民,一个弑父,皆是该死之人,当杀了她们,搏一搏将来的名气。
麦大头一马当先,率先挥动牛一般壮实的胳膊,将峨眉宣锦刀高举头顶,瞄准白雨的脑袋一个断蛟刺虎劈下去,颇有龙王出海的势头。
白雨用剑一接,麦大头竟也没弹开,只在天上停滞住了。
跟在他身后的林教头暗叹道:难怪鼍城邦最近如此有名,这是天下一等一的硬功夫。
麦大头笑道:
“小姑奶奶,既然武林盟主不当了,老哥哥我就不客气了。跪下叫声好盟主,我绝不伤着你的脸……”
话音未落,白雨将他的汗巾一拽,给了他一巴掌。
麦大头又羞又怒,再次举刀要劈下时,白雨却从他的刀下消失了。
大雨中,万物都会变得模糊,麦大头用横肉甩开脸上雨水,斜眼望去,却不曾见到任何东西。
骤然间,他只觉手指冰冰凉的——白雨不知从何处钻出,她手中那把残缺的断水剑逆流而上,抚过麦大头的刀背,切下了他的半边手掌。麦大头也是个狠人,他想着成名,只是咬牙握刀,转头又要劈时,却是够不着白雨分毫。
她就像个邪门的女鬼一样,在雨中忽隐忽现的,令人心头发毛。麦大头每招扑空不说,还弄得自个浑身是伤。
最后,白雨把缠绕在断水剑剑身的白布条套在了麦大头的脖子上。
麦大头还要挣扎时,眼前已立着那头灰色巨虎。
“当心!”林教头刚刚出声,灰虎已将麦大头一巴掌拍远。
白雨转过头看着出声的林教头,尽显残忍。
“你们要一个个上吗?太慢了,不如一起罢!”
大雨打在她身上,只见她在崖边静静后退两步,向前纵跃瞬间,雨水便淋了个空。
白雨不见了。
片刻后,有一个人影如飞鸟般穿梭在大雨中。
她匍匐往前,忽高忽低,双脚几乎不曾落地,所到之处,簧片之声摄人魂魄——那是断水剑在杀人的声音,人们虽看不清她的身影,却能见到血与水交融在一起。
后来的人望着前方闪烁的黑影惶恐起来,全都猜不透白雨要如何出招,究竟出拳还是出剑,哪个影子才是她真正所在。回过神时,七八名高手已死于白雨剑下。他们皆是被一招毙命,伤口干净得很。
饕餮心中一惊,白雨将西风宗的一剑与夜来霜的鬼影步合在一起,将乱拳与随风掌合在一起,将西风心决与摘星决合在一起,已练出了一套亦正亦邪的绝世功夫。在这复仇之路上,她越来越强了。
白雨淡定地回到崖边,站在夜来霜身前,与灰妹并肩而立。灰妹静坐着,如同山间佛院的巨大神明,不叫人靠近半步。
这绝对是一场鏖战。
梼杌长老这时问道:“大哥,若是武林中人接连落败,我们就只能像对付李如柏一样,将她也乱箭射死了。”
“嗯,只是可惜她这一身绝妙的功夫,还有那绝妙的西风曲。以她的性格,死前是绝不会将这些东西交出来的,实在亏本,实在亏本。混沌,你最喜欢这孽女,如今你有何看法?”
混沌那张成熟的脸隐匿在黛色纸伞下,面无表情。
“我欣赏她,可惜,我站在如今这个位置,身后有三十余个门派山庄,他们的首领皆是是武林高手,今日之后,武林大会之后,他们之中定能走出一个更加顺从、平常的盟主。弑君也罢,弑父也罢,我们破除万难,求的不过是个安稳,而不是这新来的逆反。”
梼杌补充道:“不得不承认,她们的叛逆在助我们翻身时,倒是派上了不少用处。”
“嗯,那是自然,但毕竟这仍是不被世人所容的东西啊。”饕餮点头叹道。
三人站在雨中,脸上都被纸伞拉住一道黑影。
有人发号了施令。
“她那么在意那个女魔头,大家就先杀夜来霜吧。”
林教头闻言,一抬手中双剑指挥道:
“孽女护短,不会离夜来霜太远,先杀夜来霜!”
“是!”
言毕,林教头手下十名散财总兵高举长枪一拥而上,商会的六位五常仙人也是摇甩拂尘而来,一并夹击帮忙。这十七人飞天遁地,将白雨所有去路堵住,只要先将夜来霜剁个稀烂。
白雨面无惧色,不管飞来的是任何兵刃,只用残缺的断水剑弹开,脚下不挪半步。她的另一手上举着随风,时刻护在夜来霜身前。
夜来霜盘坐在她身后,苍白、无力,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寂静一片。
她缓慢抬起眼眸,瞥了一眼白雨模糊的背影。
十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大雨夜,夜来霜背着昏睡的小白雨上岸,与今日一样,一路皆是从百川果园赶来的追兵,越来越多。夜来霜单手扶住背上的白雨,用断水剑一路杀,一路逃,杀的人比今日的白雨还多,杀到她心中麻木,身子也被大雨浇得冰冷。
若是问她究竟为何一定要救下这个孩子,她说不出来,她唯一清楚的是,她与这个孩子都不应该那么轻易地认输。
有人被随风扎得惨叫起来。
夜来霜嘴角浮起一丝笑容,他们怕白雨,白雨就没有输。
白雨向前闪出一步,用残剑将拥上来的十人推开数丈有余,还未歇一口气,又有十人要一起再上。
西风宅旁,她的旧友们面色铁青。
他们心中明白,就算此刻没人打得赢白雨,如此耗下去,她也迟早精疲力竭的。
臭狐狸双眼鼓出来,神情扭曲,望着眼前杀戮景象,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咱们真要这么看着?看着他们欺负她?”
臭狐狸问完,无人接话。
他再次质问道:“你们他娘的忍得了?”
郭泽权站在最前方,背影不动如山。
又有十几支刀枪棍棒袭来,白雨一并挡开,却未料到人群中有人吹出一根针——人们终于按耐不住,要将明枪暗箭全都使上了。
那根针来无影去无踪,直接扎进白雨的腰腹。
她左脚一软。
“老子忍不了了!”
臭狐狸徒手就要冲上前去,他刚走五步,就被郭泽权摁住肩膀拦在了原地。他正要大骂郭泽权时,却发现郭泽权好像在哭。
“谁都不能去。”郭泽权冷冷说道。
白雨跪倒在地的瞬间,漫天剑雨悉数落下。
她挥手要挡,却受银针影响漏下一剑。这时,一把八卦剑劈雨而来,持剑者,正是当日八卦堂里,那个想救清风的十三岁弟子阿蒙。
白雨侧身一滚,八卦剑虽未贯穿她的身子,却是割伤她的侧腹。
众人大喜,她终于受伤了!
可惜,阿蒙拔剑要再下杀招时,忽有一把红色横刀赶到,陡然接住了他的八卦剑。
就算大雨能够模糊视线,那张皱皱巴巴的脸仍然瘆人。
就算这张脸比现在还要瘆人,白雨也能认出他原本的模样。
孙浮之横刀一挥,将阿蒙挡开一丈远。
他回身看着躺在地上的白雨,白雨很久不见这张脸了,她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孙浮之此刻的样貌。他的大半张脸明显糜烂过又长好了,像是一捧不规则的红土,原本高挺的鼻子也有些歪了,眼窝的皮肤像被人生生扯掉,只剩骨头里面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让白雨感到安全。
孙浮之点点头,似乎在说:你看见了就好。
“别赶我走,我与她一样,本就快死了。”
白雨不言,连他也快死了。
“那日在商丘城,我不该让你走。”
“让我死在这里。”
说完,他伸出手将白雨拉了起来。
白雨握住他的手时,握得很紧很紧。
“伤得重吗?”
“这算什么。”
二人背靠背在一起,面对着眼前手握正义之刃的各路好汉们。
很多人都对无面鬼有恨,最恨他的,当数赵旬了。
正是这无面鬼当日杀了青娘。赵旬心中生出恶来,不管无面鬼帮不帮白雨,他都希望这无面鬼死。
五常仙人骂道:“好得很,无面鬼,女魔头,弑父的孽女,今日全部撞到一起,我们竟替天下人一次除了三害!大丰收,大丰收!”
白雨闻言,不由得自嘲道:
“孙浮之,你听听他说的,这可不是我们最初设想的结局。”
孙浮之也笑了。
“无所谓,至少最后还是一起面对的。”
二人兵刃一挥,众人再次上前。
这一下,双方再次混战起来,一时僵持不下。
大雨中,加入围攻的人越来越多,已将这被雨水浇灌过的土地踩得泥浆一片,泥染在所有人的衣摆之上,无常仙人被白雨乱拳击倒在地时,满脸满嘴都是泥土,什么黑或白,恶与善,全都被这污泥染成同一种腌臜色彩!
不过,倒地之人皆是再次起身,一是天下第一的名声的确诱人,二是那灰虎一刻不忙地攻击着,随时就要啃下他们身上那点可怜巴巴的人肉。
这天下第一的名声,可不是那么好夺的。
片刻后,受伤的人越来越多,人们有些退却时,忽有一人赤手空拳从后方跑走上前来。
他身型庞大,脚步却是轻盈,速度出奇地快,将不少挡路者也一并撞开。
灰虎看见他,仿佛认为这是种挑衅,怒吼一声,迎面冲了上去。
相撞瞬间,众人都觉得这大汉必死无疑。
谁能想到,大汉的两只大手捏住灰虎牙齿,双脚竟能纹丝不动!他掰开虎口与灰虎僵持着,远看上去,就像一场虎熊之斗。
那是消失已久的武痴王唯熊。
王唯熊两条缝一般的小眼睛冷着看着灰色巨虎,双膝一蹲,竟四两拨千斤的将巨虎扔在了一旁的大石上,把石头砸个稀烂。
灰巨虎如猫般哀嚎几声,连站起来也难了。
白雨担忧地喊道:
“灰妹,别再过来了,快走!”
见灰妹不动,白雨又喊了一次。
“快走,乖,听话,去山里等我,快走。”
不知这样说了多少次。
灰妹低吟着,久久凝望着白雨。
终于,她落魄地回过头,伤痕累累地钻入瓜田后的山林之中,再也不回来了。
灰妹离开时,人群中传来欢呼声。
白雨这才看着眼前的旧人。
王唯熊蓬头垢面,脸上的络腮胡全都打结,眼窝与鼻头通红,嘴唇泛紫,带着从前不曾有过的厌世疯癫之感。他孤凄地站在那里,与白雨四目相对时,彼此都倍感陌生。
小阿蒙跪在泥地中哭道:“师叔,正是她要挟师兄们亲手杀了师父,你要替师父做主!”
王唯熊脸上抽搐一下,似乎没听进去,半痴半傻说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白雨不答。
毒去了,烧退了,九把刀却仍在王唯熊的身上插着。
他接着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
“熊叔,我们不必打的,我不愿你死。”
“为什么?”
他一抹脸上雨水,似癫似狂。
“为什么?”
这疯傻子,便是散财商会苦心留下的后手。
说罢,王唯熊摆动那球形身躯大肆冲刺起来,如在云中行走般轻巧自如,好似熊在跳舞。只见他一个崩拳缓慢打向白雨面门,白雨用随风掌去接,可她不曾想到,王唯熊看似简单的一招中,隐匿着巨大之力。
只见力竭的白雨骤然向后飞去,片刻功夫,后脚已悬出山崖。
情急之时,她用断水剑刺向峭壁,以此抵消下坠之力,这才重新回到地面上,可王唯熊就站在崖边,他的双目中根本看不见夜来霜,只贴着悬崖边缘前进,半步一拳打向白雨,一招一式又慢又稳,一心要杀了她。
白雨若是用鬼影步疾奔着与他对峙,倒是可以摁下他的威风,可她又不愿离夜来霜太远,脚下就显得笨重,很快,她就被逼得喘不过气来。
孙浮之早就想救,可众人见白雨被拖住脚步,自然不会让他好过。他们飞身就向他与夜来霜袭来,不给他半分出走机会。孙浮之只能暂且抵挡,不放任何一个人过去围攻白雨。他用横刀以一敌十,虽然招招凶狠,却终是寡不敌众,数十招后,还是落了下风。
乞丐堂的五只大锤落在他头上,他用横刀一挡,仍被千斤之力压倒了地上。
落雨剑趁此刺入他的右臂之中,随后跟来的,还有酆都五老的子午鸳鸯钺。
“别与他纠缠,先杀夜来霜!”林教头叫道。
千钧一发之际,白雨舍掉了自己性命,径直奔向夜来霜与孙浮之。
她替孙浮之挡开了一剑,扔出随风,洞穿了那个林教头的嗓子眼。
可王唯熊致命的一拳也立即赶到。
这一拳即将打在白雨背部时,孙浮之迎面向王唯熊砍去一刀。
孙浮之将横刀劈进王唯熊脖颈的同时,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为什么?”王唯熊最后问道。
霎时间,冬熊的半边头被砍得耷拉下来,拳头却是打碎了孙浮之周身的筋骨。
断裂的骨头从孙浮之胸前突兀地刺出来,将他的内脏扎碎。
孙浮之深知,如今在这围困之中,他来不及好好道别了。
那些从一开始就想说出口的话语,也没机会说了。
真是匆忙啊,不知何时开始,他与白雨的人生就匆忙地逃亡,匆忙地选择,匆忙地前进,连最后一面也是匆忙的。
松开白雨前,他最后看了白雨一眼,他那双曾经清澈的眼睛,在几经仇恨、愤怒、扭曲之后,终于得到片刻的安宁。
只听他说道:
“我来只想告诉你,我还是孙浮之。”
言毕,孙浮之拔出横刀,与王唯熊双双倒在了崖边的泥泞中。
白雨根本来不及说一句话。
她只是瞪大眼睛,望着这一切。
孙浮之。
她在心中唤了一声,随后终于忍不住,发疯般地啸起来。
这啸声如此刺耳、浑厚、悲痛,震得雨水飞溅,如刀片般割在四周各派围攻者的身上,叫他们不得不退却了半步。
“……别愣着,她疯了,就趁现在!”
众人上前之时,疯狂践踏过孙浮之与王唯熊的残体。
白雨发狂般地攻击所有近前的人,她不断啸着,双目通红,杀得更是张狂,更是残忍,叫近前的手脚全都落地,生生挖瞎了好些人的眼睛。她一边杀着,一边踩在这些死去的人身上,如同登山。
四周哀嚎声不绝,可随着时间流逝,仍有不少刀剑漏过一切落在白雨的身上,漏过白雨落在夜来霜身上。
白雨武功绝世,可终究不过是肉眼凡胎,她手中断水剑纵然是天下第一剑,也终究不过是凡夫俗子所造,在一次次的反抗中,断水间越发残缺,白雨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这是个好兆头,白雨累了,再也打不动了,再也挡不住了。
飞雪镖局的雪镖插在她的膝盖里。
各派首领士气一振,谁都再不肯退缩观望,有伤的也咬牙站了起来,统统上前使出自家本事,发誓要夺下白雨人头。
悬崖边上,由死人堆成的小山越来越高。
不知打了多久,连天都晴起来了,兵刃相触之声才渐渐消失。
散财商会的三位长老将伞收了起来。
烈日挂回天空之上,雨水还在地上流淌着,冲不散积满的淤泥。
艳阳天下,四处都是死人。
前来讨伐夜来霜的一共三十余个大小门派,散财商会、落雨山庄、五毒庄、鼍城邦、螳螂派、飞雪镖局、乞丐堂、人数上至百人,此时,也只有一半还站得起来。
“还有谁?”
白雨站在几十人堆砌而成的尸山上,挡在夜来霜之前。她脚下尸山中,早已找不到孙浮之的身影。
白雨无声地嗽出血来。
她喘气的模样都显得虚弱了,四肢也有些疲乏。她浑身是血,血滴在脚下尸体上,流淌成河,顺着未干涸的雨水一起,延宕至悬崖之下。
西风宅,无情雨,断水笑问苍天。
天不应,人不响,崖边孽女不绝。
“还有谁。”白雨再次问道。
忽有人全力疾奔上来,断水长剑斜着一劈,已将那人开膛破肚。
又一人躺在死人堆里。
白雨踉跄一下,鲜血从她腹中涌出。
她步子一歪,却绝不垂头,死死望着眼前的人。
人们恐惧地看着这个将死之人。
饕餮腻烦道:
“我瞧着也差不多了,伤成这样,她有天大的本事也躲不了弩箭了,叫各位英雄好汉都回来吧,今日之功分给所有人,天下第一的名号,我们自有另外的法子选出来的。哎,还是觉得晦气,竟选了这样的盟主。”
梼杌点点头,拍手道:“弩箭手就位。”
他身后的人头攒动起来。
眼看散财商会决定将白雨乱箭射死,哭得快昏倒的臭狐狸撞开所有人,嚎啕一声道:
“老子管不了了,侏儒帮的兄弟姐妹想逃快逃吧,老子要去救女娃娃了,再不救,她都要死了!”
臭狐狸的话触动了所有人,他冲向弩箭手时,连小三妹也忍不住,紧跟着臭狐狸走了上去。
随后,酒疯子、银铁娘子,他们也都带着少数愿意的弟子帮众一路向前,挡在了弩箭手身前,只听他们说道:“无论如何也要把弩箭手拦住。”
郭泽权站在最后,望了白雨一眼。
他迷踪一闪,飞至人群尽头,死死擒住了饕餮的脖子。
酒疯子与银铁娘子的兵刃也都指在梼杌与混沌的胸前。
饕餮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反抗,丝毫不紧张,只笑着警告道:“哎哟,郭少侠是半个大人了,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哟。”
说罢,弩箭一改方向,全都指向了郭泽权等人。
郭泽权面不改色。
“谁敢射,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白雨远远地看着。
和山上剩下的各派六十几人比,挡住弩箭手的那十余人显得太单薄、太弱小了。
何况,这六十几人背后,是交错的势力,是天下苍生。
不过好在有这群单薄的人,白雨才能在这一路的最后作出抉择。
想到这里,她心中快活起来。
什么善与恶,父与女,君与臣,祖辈留下的丑陋谎言,武林盟主的胸怀与责任,名利后的虚伪与欺骗,虚无缥缈的身后之名,不得不遵循的一切的一切,在今日,她都试着统统斩碎了一次。
人们定会惊讶吧,一个矮小的女娃娃,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就对了。
只是不能叫他们也如此冒险,白雨想着,最后一眼看向自己的朋友。
随后,她转过身子,走下尸山,走向夜来霜。
这一转,她终于支撑不住,单腿跪倒在了地上。
白雨说道:
“对不起,没能护住你。”
夜来霜浑身是伤。她抬起头,惊讶地发现,有大片殷红从白雨衣襟上绽开,有一道伤口由白雨肩膀开始,斜着劈到了髋部,这伤口足有三指宽,将被染红的西派青竹划得稀碎。
这是一道致命刀伤。
白雨全然不管,只温柔地说着。
“结束了,我们输了。”
夜来霜缓慢地抬起僵硬的紫手,摸了摸白雨的脸。
她摇了摇头。
“我们没输。”
“你就是不认。”
“你不也一样。”
二人没笑,只是静静地望着对方。
白雨轻叹一声。
她高举着布满缺口的断水剑与随风,随后松开双手,任由它们落在地上。
清脆的一声。
饕餮闻声指着白雨的方向道:
“她自己都要放弃了,你们还挣扎些什么?”
郭泽权连忙回头看去——白雨高举着空空如也的双手。
她已将所有兵刃都放下,这意味着,她不会再打了。
酒疯子等人浑身颤抖起来。他们都清楚,她是为了不让他们陷入这场无休止的争斗,才在这时选择放弃的。
阳光开始有些刺眼了。
在注视中,白雨努力控制着自己那只插满飞雪镖的右腿,横抱起夜来霜。
她望了一眼天上的艳阳,闭目谛听着。
众人不语。
良久之后,他们听见一声轻笑。
西风宅旁悬崖边,白雨抱着夜来霜向前一步,轻轻一跃,跳进这万丈深渊之中。
尽头处,只剩那些讨伐妖魔时献身的死人,他们将青史留名。
还有那片在艳阳下摆动飘走的泛黄木叶,她离去时,没有将西风的一切带走。
猿啼鹤唳,去者迟迟不归。
二人永远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