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西风呼啸四处应,阔别往事入青云
梦不同2024-08-16 15:574,347

  (六)

  今日的底层流窜集令读者发笑。

  因为这只是一张薄纸,上写着一行字:

  望天下不再有流窜者,底层流窜集即日起更名,为江湖杂谈。

  人们大笑:谁给这群贱民的脸?

  ——姑苏街头

  

  开春的姑苏望月楼座无虚席。大门外人流涌动,游客与本地人都拿着竹子号牌,等待着自己的位置。

  “九号的客人咧!”

  店小二望向门外翘首以盼的人时,进来的却是二十个侏儒。

  他们个个佩戴兵刃,为首的侏儒断了只胳膊,腰上蜷着一只长满倒刺的皮鞭。

  这不是侏儒帮吗?众人都是鄙夷,以前白日里他们从不敢冒头的,如今竟然这样猖狂!

  店小二嘴巴张张合合,又不敢出声阻拦,只望向掌柜。掌柜点头哈腰,恨不得跪在侏儒帮面前说话,道:“大爷饶过我们吧。官府知道我们放你们进来,会杀光我们所有人的。”

  臭狐狸神情自若,再不见从前那种畏畏缩缩。

  “不会有法捕来的,也不会有人为难你们。”

  “……大爷说笑了,你们可是流窜之辈啊。”掌柜的凑近说道,“爷从后门走,我可以带您去顶楼……”

  “掌柜的,你听好了,天下变了,流窜之辈没有了,正派也没有了。”

  说罢,臭狐狸对着一旁斜睨着他的客人说道:

  “从今以后,你们怎么活着,我们就怎么活着。”

  掌柜的不敢再拦,只能任由侏儒帮入座。期间,早就有人怕被安上一个窝藏罪,跑去了东园与官府禀报,可奇怪的是,竟真的无人来阻拦。

  人们就这么心惊胆战地与侏儒帮一起吃着饭。

  

  东园,陈西去望着弟子们把家当一一搬出舟山亭。

  听见弟子们通报有关侏儒帮的消息,他只是轻蔑地笑了笑,心想这侏儒帮的人也太不争气,明明要造反不再当流窜之辈,做出的第一件事,竟是排队上望月楼吃饭去了!

  “师父,我们怎么回答姑苏的百姓呢?”

  陈西去背起自己那单薄的行囊。

  “就告诉他们,若是有奸淫掳掠之人为非作歹,我们定不饶他,但若别人什么都没做,只是他们看不惯,就叫他们忍着吧,人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不是?对了,记得告诉他们,姑苏没有东派了,从此以后,我们是摘星派的棍宗弟子。”

  

  酒疯子站在醉翁亭中,望着头顶那被剑划得稀碎的、看不清任何字的牌匾。

  那是胡迭死的地方,当年他就被吊死在这里,吊在这从前写着“该死嬖僮,坏我门风”的牌匾下。

  酒疯子长久地仰头看着它,这是他多年来都不敢做的事。

  “今日起,东派没了,依我看,早该没了才是。你死了,死了很多年了,可我既然还活着,大概是要鼓起勇气真正活下去的。”

  酒疯子将身上的酒壶解下来,丢在醉翁亭中,要将它永远留在这里。

  他提起一支斗笔。

  “永别了。”

  说罢,他提笔一挥,在斑驳的牌匾上写下几个大字:

  “留给自在来者。”

  写完他潇洒长啸起来,挥一挥衣袖,舞着七星剑扬长而去了。

  姑苏百姓们看着东派弟子撤离东园,眼中无不露出惊恐之色。

  十五年前,皇帝朱彼立东南西北四派,要他们管理天下武林。南派早已灭门,两个月前,北派也在大火中消失。今日,连东派也离开了东园,明眼人都看出一个不容纷争的事实:江湖各种势力崭露头角,所谓的正派已经名存实亡。

  只有西派还在。

  而西风宗的那位传人,名声已大得出奇。

  各大城镇的街头巷尾都讲述着她的故事,所有小孩都知道,有一个年少侠客被人背叛,于是她手握西风剑,杀新派掌门崔玉枚,杀武林盟主清风,用西风残曲,谱写着全新的篇章。

  人人都崇拜她。

  人人也怕她。

  商丘城中,连来治病的孩子手中都捧着那本底层流窜集,看得津津有味。

  小三妹两日前醒过来,她得知白雨的近况,就连忙竖起耳朵听了起来,四处抓人打听,恨不得让他们再多讲一点。

  直到得知另一件事,她才被转移了视线。

  “你不知道吗?”药铺伙计不满地说道,他一向不喜欢小三妹这双故作单纯的眼睛,当然,他更加厌恨她的身子。

  “赵小爷要娶你呢,他要人们把你当他的夫人,不要人们把你当侏儒。等你再好些就要拜天地了,以后,你就是他的娘子,再不是什么贱民,也不是什么流窜之辈了。怎样,听完高兴不?”

  小三妹直愣愣盯着自己被截断的右腿,面色铁青。

  郭泽权在徽州也听到了白雨的消息,因为满大街的小孩都握着白雨与崔玉枚的泥人在打架。

  想到即将见到白雨,他是多么高兴,又是多么伤心。

  两个月来,郭泽权一路跟随白雨的足迹行动着,只是阿黛与紫娘不会武功,来宝病愈后也不能太过劳累,他们便走走停停,每过一处人烟就落脚歇息,很难追上白雨的脚步。

  前两日,郭泽权得知白雨就在金陵,这一次,他无论如何都赶得上。当他想尽快赶去时,却得到一个消息:紫娘想要留在徽州,这是她的家乡,她厌倦了这些打打杀杀,要在这开一个珠绣坊。

  阿黛也要留下来。

  寒山死后,紫娘的精神时好时坏,眼看她好不容易振作起来,他不能抛下她。

  天下果然没有不散的筵席啊,郭泽权叹道,拿起行囊走出屋子。

  马匹已备好,阿黛正站在门口等着他。他抱着来宝,眼中红红的。

  郭泽权瞥了他一眼,只将来宝接过来。

  “功课别落下了。”阿黛这才说道。

  “绝不会的阿黛师父,再见面时,四书、五经,我一定都全部读完了,我还会读更多书,成为与你讨论天下大事的人,然后我们再切磋武功,我会将你打得屁滚尿流!”来宝说道,她并不因别离伤感,好像在她眼中,离别既是大事,也是小事,只要说了还会再见,她就觉得再见很快就要来临。

  “好,一言为定。”阿黛哀伤地笑道。

  “一言为定……我要自己上马!”

  来宝着急忙慌地从郭泽权身上下来,郭泽权手上只轻轻一送,六岁的来宝便独自翻身上了马。

  阿黛一上马,阿黛就冲上前来一把抱住了郭泽权。

  他抱得相当用力,双臂颤抖着,死死搂住郭泽权的后背。

  只听他用最小的声音说道:

  “和我一起养大阿宝……留下来。”

  郭泽权眼圈一红,他闭上了眼睛,也缓缓抱住了阿黛。纵然心中不舍,郭泽权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逃。

  “我不能。”

  二人用力相拥着,谁都舍不得松手。

  直到刮起微风,郭泽权才翻身上马。

  他回过头,想问一句阿黛,如果有一日再见,还能一起生活吗?

  可最后他也没有问出口。

  阿黛目送郭泽权走出徽州。

  

  除去这些白雨的朋友,还有一些人也关心着她的踪迹。

  例如八卦山上幸存的北派弟子,白雨去到哪里,他们就远离哪里,绝不再给她找上门的机会。

  极北之地,吴信忠为首的九个八卦堂弟子挤在废弃的道观之中。如今,他们一直在靠打猎过活,实在活不下去,就威逼村民们交出些粮食,连面相都变了。

  今日忽有一个熟悉的身影闯了进来。

  “你们怎么落到如此田地!”

  王唯熊满眼通红,自乌鸦村放走白雨与侏儒帮以后,他与清风大吵一架,流浪多日。此时的他满脸胡茬,清瘦浑浊了不少。

  看着眼前潦倒落魄的师侄,他心痛不已。

  “是白雨杀了我师兄后赶你们来这的吗?她做得太绝,我真应该待在师兄身边拦她!”

  吴信忠一见王唯熊,满脸恐惧——王唯熊还不知道八卦堂中真正发生了什么。

  “怎么不讲话?”

  “师叔,见到你太好了。”

  吴信忠哭丧着脸跑了过去,心中想道,等这武痴发现杀清风的正是这废弃道观中的八卦堂弟子,定会气得将所有人都大卸八块的。

  “都怪那白雨啊……”

  

  所有人中,大概只有一人对白雨的传闻全无兴趣了。

  夜来霜身着轻便的黑色甲胄,戴着黑色的面具,僵直着身子走向望月楼。

  门被推开了。

  那双血红的眼睛无神地四处看着,打断了说书先生的好戏:《西风白雨灭北派》。

  不等人问,夜来霜已如影子般消失了。

  瞬间,一团黑影席卷望月楼,四处传来支离破碎之声——客人们要么脑袋碎掉,要么被开膛破肚,要么直接被劈成两半截。

  场面一下变得毛骨悚然,人们根本没见到杀人者与她的兵刃,就已经死得毫无尊严。

  在场的侏儒帮自然也有死伤,臭狐狸被一脚踹翻在地上,正惊惧这身穿黑甲胄的女人是谁时,这才看见了她手中那把断剑。

  此剑剑鞘精美,幽绿的六面剑身却只剩下七寸长,虽然残破,却沾染着人血与人肉。

  断水剑。

  “夜来霜,又是你!”

  臭狐狸说完,夜来霜那通红的双眼扫过他。

  他顿时心里发毛。

  这根本不是一个活人!这比当初那个翠儿还像一个女鬼。因为鬼都不可能如此面无表情,不可能有如此狰狞的红眼睛,嘴唇也不可能这样的苍白!

  更何况面具之下,她的脖子上布满了青筋。

  “妖女,你怎么了……”

  夜来霜全然没有听见,已从望月楼消失。

  这简直是姑苏城最为昏暗的一天。

  夜来霜所到之处,尽是百姓残肢,男人、女人、小孩、乞丐、商人,全都丧命。无人知道她为何杀人,无人知道她要去哪里,来制止她的法捕死了,江湖侠士也死了,连不少散财商会与碧江果园的人都上前救人,可他们也都一一败在了夜来霜的断剑下。

  每个人的死相都极其惨烈。

  缥缈峰下,也有大半死伤的摘星派弟子——他们还没来得及上山,就在夜来霜手中送了命。

  陈西去与酒疯子正与夜来霜激战着,看着满地死伤的弟子,他们又是着急,又是愤怒,只想快些制止她的杀戮。

  可他们根本没机会赢她。

  夜来霜太快了,快到难以看清,加之她一招一式都极其毒辣,根本不给任何人出手的机会。

  三招之内,夜来霜杀死了使木棍的林含依。

  十招后,她将断剑插进了陈西去的胸口。

  “陈西去!夜来霜你到底怎么回事,我们何时得罪你了?”

  酒疯子气得发疯,他想要救出陈西去,用一招寥若晨星全力刺过去,却反被夜来霜抓住了肩膀。

  酒疯子的视线对上了漆黑面具下、那双通红的眼睛。

  他这才意识到,那根本不是诗仙湖上与他一起救白雨的夜来霜。

  那个夜来霜已经死了。眼前的这个魔头,根本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

  酒疯子这才晓得真相:

  “不好,你走火入魔了……”

  话音未落,一声惨叫响彻缥缈峰。

  酒疯子肩膀的骨头已被那只紫手捏走了一部分。

  满地都是躺着的摘星派弟子。

  夜来霜根本不看,也毫不疲惫——她的黑色甲胄完好无损。

  她回头离去,只要去杀更多的人。

  消息很快传到了陈王的耳朵里。

  “很好。”他苦涩地笑了笑。

  “现在,可以带着她去最后的地方了。”

  

  夜深人静。

  极北之地的残缺道观中,九名弟子吞下了王唯熊带来的吃食,全都睡下了。

  王唯熊也睡下了。

  哎,白雨,你怎会如此残忍?我要如何带着这些师侄们继续生活?清鱼子又去哪了?冬熊叹道。原来这些弟子们给他讲了白雨杀清风之事,讲了清鱼子求饶之事,唯独将他们自个弑师的罪过隐去了。

  可人人都知道,这罪过隐瞒不了多久的,武痴冬熊此刻保护他们,可等见了更多的人,见了从前的东派,见了白雨,就自然会知道八卦堂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如先下手为强!

  片刻功夫,吴信忠已在王唯熊入睡时,将带毒的匕首插进了他的腰。

  一时间,第二把匕首,第三把匕首,九把敷满毒药的匕首全都插进了王唯熊硕大的身子里。惊讶吧?名气大如正派弟子,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仍然可能采取这样的杀招的。

  王唯熊惊讶地回头,望着这九名弟子。

  “你们,我是来救你们的。”他说道。

  吴信忠摇了摇头,自把黑竹剑刺进清风身体后,他们已回不了头了。

  “对不住了师叔,放你走,来日你就会杀我们。”

  王唯熊还要说什么,九把刀子只在他身上一拧。

  他撕心裂肺的同时,心中愤懑起来,为何?为何这世间的每个人都如此残忍!

  他双脚一转,手一挥,用内力将所有弟子弹开。

  道观的残柱塌了,有五名八卦堂弟子已在这震慑下毙了命。

  王唯熊掐着吴信忠没放手。

  “为什么?”

  他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吴信忠早就断气了。

  最后,王唯熊身上插着九把毒刀子,摇摇欲坠地走出这废墟,不知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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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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