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寒山船主通判一切,神仙眷侣最是无缘
梦不同2024-05-16 17:035,405

  (一)

  十五年来,散财商会的生意遍布大江南北,他们控制着各地黑市,人数多达千人。

  商会的四个大东家被称为四凶长老,饕餮长老有经商头脑,负责黑市贸易,天下的私盐买卖都有他一份,人们都戏称他作“盐王。”

  梼杌长老有管理天赋,建立了商会内部森严的等级制度,将千余人形成了一个小小官场。他有五十名神弩手,是捍卫他权威的流窜御林军。

  混沌长老文采飘逸,负责收集与散播信息,手下一帮没有背景的落榜书生,撰写天下人皆知的底层流窜集,必要时控制民心。

  穷奇长老擅御人心,负责外交事务,与流窜之辈的其余帮派、天下各地豪绅、官府机密要员接触,著名的紫菱洲就是他重要的社交场所,据说去那谈合作,十有八九都会成功。

  ……

  流窜之辈中,散财商会之所以发展得最为壮大,不过因为它顺应时代而生,本是蛮荒小草,却被众人浇灌,是天下必不可少的存在。

  ——《散财商会史》

  

  西派四人赶去诗仙湖的船上,紫娘多少才冷静了些,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紫菱洲娘子出逃一事,惹得穷奇长老大怒,他下了追捕令,首要想抓的便是十二娘子中最受欢迎的青娘。青娘与赵旬是在码头被拦下的,紫娘因外出采买吃食躲过一劫,这才寻来报信。

  码头之上,穷奇长老当场就要杀了赵旬,所幸诗仙湖船主寒山大师路过,拦下了穷奇,要他到诗仙湖来商议,这才带走了赵旬与青娘,暂时救了赵旬的性命。

  “诗仙湖我好像听说过一些,是流窜之辈间裁决是非的地方,有点像判案的公堂?”白雨问道。

  “是,流窜之辈有什么委屈,若是像百姓那样找官府伸冤,不是把人头送去给人砍吗?没地方要公平,就只剩下打打杀杀解决了。诗仙湖是在七八年前出现的,听闻船主寒山大师极公正清廉的人,从未拿过谁的好处,判了几次大案,赢得了流窜之辈里一些大人物的信任,不论输赢,人人都服他的说法。所以后来大家就达成了一个默契,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要一方提出去找寒山,另一方就得同意。”

  崔玉枚不太认可,道:“一个擅用私刑的法外之地,若人人都能自行定个规矩裁决是非,天下便大乱了。”

  “崔少侠,你是武林正派,有些事不会懂的。对你们而言公正的律例,对我们来说很简单,就是换着办法要我们死。去诗仙湖嘛,至少还有一条活路。”

  “穷奇是散财商会的头目,你们曾是他手中的棋子,即便都是流窜之辈,仍有阶级差异,你确定会有胜算吗?”李如柏担心道。

  “……既然寒山船主提出去诗仙湖解决,想必,想必就有吧?”紫娘也犹豫了。

  小郭忍不住插话道:“你说穷奇还在抓其他娘子,她们被抓到了吗?阿黛呢?”

  众人不言,谁也不知道其余娘子们发生了什么,但想必也是战战兢兢吧?

  大家心中都有些郁闷,青娘和赵旬命悬一线不说,其余娘子肯定也各自陷入危险,似乎他们费尽心思离开紫菱洲,却从未真的帮上过什么忙一样。几人接着商榷一番,对诗仙湖上即将发生的事都没把握,只能先把最坏结果想在前面:若裁决失败,他们也要想办法从流窜之辈手中强行将青娘与赵旬带走。

  李如柏在船头吹着风,长叹一口气,说道:

  “紫娘,你怪我李如柏薄情也好,一些话我必须挑明了讲。赵旬医术也许不错,武功是半点不会的,遇上打打杀杀,就是个死了。你和青娘都漂亮,以我的经验,漂亮的人若没权势和钱护着,是非注定很多的,何况你们又与商会有着纠葛,将来的路太难走了。”

  紫娘道:“李少侠,你说的我都明白,你也不薄情,若你薄情,现在也不会胳膊受了伤,又缺两根手指头了。”

  “受伤无妨,死也无妨,只是我们帮得了一次,却无法一直帮下去。就算这一次能助你们三人逃走,将来又怎么办呢?何况其余娘子的性命,我们也无暇顾及啊。”

  李如柏的话令白雨心酸,二人年纪差了十岁,在某一点上却有些相像。他们一向天真,相信人定胜天。此刻面对事实的残忍,都有些不大好受起来。

  白雨叹气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那双温柔而有温度的手,令她感受到陪伴带来的力量。

  她转过头时,崔玉枚笑道:“奇怪,两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怎么突然伤春悲秋起来了?青娘他们被抓住,我们正好能帮些忙,不是一件走运的事?那日你是说过的,将来的事,将来再做打算。”

  白雨努力打起精神,道:“嗯,你说的是,先救他们出来要紧。”

  紫娘见西派的弟弟妹妹们一路帮自己到现在,心中实在感恩,讲道:“崔少侠,从前我用匕首指着你,心里讨厌你,你别见怪。你与我们是很不同的人,可你仍是帮我们,是大好人。”

  崔玉枚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也是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又过了一些时辰,他们的船只终于来到一艘大船旁。

  大船破破烂烂,漆也褪了色,船身木板有些细细的裂纹,似乎随时要被水花拍散了似的。

  这艘随时要沉没的大船,就是人们口中的诗仙湖了。

  诗仙湖顺江河四处流动,永不停歇,它到哪,流窜之辈间的公道便到哪。

  诗仙湖旁还停着一艘做工精美的船,很显然,穷奇已先到了一步。西派之人陆续登上诗仙湖,白雨要上船时,末尾的崔玉枚却叫住了她。

  “怎么了?”白雨问道。

  “先前在紫菱洲,是我的想错了。”崔玉枚正色道。“从紫菱洲出来这几日,我每日都在想,你是对的,若我学武是想帮助别人,就不该在帮人之前将他们分作三六九等。这些娘子有不好的地方,可也有难处,我那日愿意帮他们,是为了你,可今日,却不是为了你。”

  说到这里,崔玉枚忽又顿了顿,似乎觉得说得不妥,补道:“可你对我是特别的……我可以为了你做很多其他事……”

  见崔玉枚竟难得有些慌张,白雨觉得他有些可爱,笑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崔玉枚。”

  二人对视着,有什么奇妙的波动在他们的眼中来回流转着,直到李如柏在前面说话才停止。

  “你俩偷偷摸摸在讲些什么?”

  白雨和崔玉枚会心一笑,收回视线,一前一后登上了寒山湖。

  

  一进船舱,白雨就吓了一跳。

  她原以为这是个衙门般的地方,进来却发现,这里简直就是一个佛堂。船舱里立着一个破旧的木佛像,四周除了香火油灯,几个瘪蒲团,再无什么值钱的东西。

  在这简陋的佛堂下,商会的穷奇长老就富贵得十分不合时宜了。

  穷奇,就是船舱左侧站着的那个侏儒。

  他的相貌与老豇豆一般丑,身高不如臭狐狸高,皮肤却比谁都娇嫩白皙,衣裳比谁都要富贵华丽,十根手指头里有八根都戴着扳指,若将他这身脱下来卖了,怕是够一个普通人活一辈子了。

  穷奇的神情是如此自信,似乎坚信不管正道邪道,任何人都有求于自己,不可能有人想伤害他,因为这没有任何好处。所以,他身后只站着三个撰写底层流窜集的书生,随时准备将今日发生的事公之于众。散财商会登船的一共四人,其中也无人佩戴兵刃,对穷奇来说,兵刃这种东西都是替人干活的劳工拿的。他也很多年不觉得自己是个侏儒了,穷人里才会存在人种的划分,富人中,只有富人与更富的人。

  穷奇站在那里,矮小的身体里带着无穷的威严。他不屑地瞥了眼西派的庸碌之辈,似乎这些人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价值。

  众人之中,他只多看了白雨两眼,说道:

  “你就是那个白家后人,哼,当初你头上那一万两金子,还是我抬的价呢。”

  一听这事,白雨不满道:

  “你为何抬价?”

  “帮助那些求我的朋友嘛。有些人害怕被报复,要白家后人死。有些人想成为天下第一,要学你的西风曲。有些人嘛要的就简单了,与你这种有名号的人睡一觉,然后把你养着,也是一种面子。怎么样,西派的几个小子现在还卖不卖她?用她的命换你们的命,如何?”

  “卖你个侏儒头。”李如柏不满道。

  穷奇笑道:“不懂挣钱的傻小子,难怪西派一直那么穷。不卖算了,你杀了我的好弟弟莲英,就是我穷奇的敌人了。等商会将你千刀万剐的时候,你自会再提起这段生意的。紫娘,你以为我没看见你吗?放心了,等青娘的帐算完,下一个就是你。”

  紫娘被穷奇的话吓得一抖,这时,船舱后面有人走了进来,白雨看去,正是赵旬和青娘。

  青娘除了哭红了眼睛,倒没受什么外伤,赵旬就惨了,他被打得满脸淤青,右眼高高肿了起来,再不见从前那副不拘小节的开朗模样,只剩下疼痛与狼狈。

  二人走进船舱时看见他们,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欣喜。

  青娘哭得声音已有些沙哑了,她小声道:“紫姐姐,你为何来了,为何不跑?”

  紫娘眼含热泪,情绪激动道:“青妹妹,你我二人一起长大,你有难,我怎么能当缩头乌龟?寒山不是最公平吗?我与你一起将这些年受的罪告诉他,要走一起走,走不了,就一起死在这里。”

  青娘的泪珠也不断滚落下来,不知为何,她一哭,穷奇忽然就急了,走上前用力地踹了赵旬一脚道:“都是你要拐走青娘,才惹出这些祸来!”

  穷奇还要再打赵旬一巴掌时,忽有人说话道:“穷奇施主,诗仙湖里,佛祖眼前,是不能打人的。”

  说话人走了进来。紫娘只觉声音有些耳熟,心道,难不成我在紫菱洲也接待过他?

  她循声望去,那跟在赵旬青娘身后进来的,是个身穿破烂袈裟的和尚,他看着四五十岁的年纪,挺拔清瘦,脸上戴着一个弥勒佛的木制面具。弥勒佛褪了色,除了大笑以外不再有任何表情,它的双眼处被戳了两个黑洞,好让里面的人能隔着面具去看见众生。

  紫娘望着他想了又想,实在想不起有过那么一个客人。

  穷奇听这个戴着弥勒佛面具的和尚讲完,便远离了赵旬,客气道:“寒山大师说的是,多有得罪了。”

  寒山道:“诗仙湖简陋,只有几个打坐的蒲团,各位施主可以自行舒服地坐下吧,不必拘束。”

  白雨好奇地打量着寒山,她没想到流窜之辈的判官,竟然是个蒙面和尚。寒山说完后,西派的人便就近坐下了,穷奇、青娘、赵旬也都坐下了,只有三个握笔的书生还站着,他们已佝偻着背站惯了,出于一种残酷的奴性,此时也绝不会坐的。

  “好久不见啊寒山大师,上次你帮我打赢官司,我就想好好谢你,原想送你一条新船的,可我知道,对大师而言,这都是身外之物,我也就不用俗人的想法来献媚了。”穷奇尊敬地说着,显然是个会讨人高兴的人,只是寒山并不领情。

  “阿弥陀佛,不是我让你赢,是你原本该赢。”

  “是、是,因缘际会嘛。说起因缘际会呀,大师还记不记得曾教过三个侏儒武功?一个独眼,一个哑了嗓子,一个清纯的小姑娘,他们的侏儒帮壮大起来了,如今投靠了我,也是散财商会的人了,这也是我和大师之间的缘分。当然,我得实话实说,我帮他们不是为了大师,是为了我自己。他们是侏儒,矮奴,我少时也曾与他们一样,做那样的人不容易的。”

  寒山道:“自然记得,那时他们被人欺压,连活命的机会都没有,贫僧实在担心,这才授予他们保命的功夫,希望他们能够自保。可他们如今却用贫僧的功夫打砸抢烧,便是贫僧的罪过了。”

  “不是你的罪过,其实是我们商会的罪过,但这是我们流窜之辈活命必不可少的一环,还望大师赎罪了。”穷奇诚恳说道。

  “这三位施主原都是好人,豇豆施主经历如此多的苦难,对所爱之人却仍是温柔,狐狸施主性子真挚如孩童,也难能可贵,那女施主最是天真纯善,头脑聪明,不应受下这些苦,哎,也不知他们三人生活如何?”

  白雨此刻不言语,只竖着耳朵听着。侏儒帮在白崖口为了保护白雨的安全,不曾对商会透露过他们与白雨认识,若白雨此时多嘴询问,恐怕穷奇回去反倒会刁难侏儒帮知情不报。

  她虽不说话,心中却十分着急,老豇豆死后,她就再没听过侏儒帮的消息了,只希望这个话题能再长一些,让她知道朋友们都怎么样了。

  穷奇说道:“哎呀呀,他们最近就不太好了,这都要从最近太过有名的妖女夜来霜说起。在白崖口时,我命他们追查夜来霜的背景,若能成功,就提升他们在商会里的地位,给他们土地豪宅,不用再四处打劫为生,大师也许觉得功利,但这也是我们这些俗人的生存之道,否则就整个乱套啰。

  小三妹倒是机灵争气,不知从何人嘴里探听到了夜来霜的老巢,这可是大功。可他们太过莽撞,竟没多找我要些人手就去了,自然不是妖女的对手……老豇豆死在了妖女手里,小三妹也受了刺激,忽然一声不吭地离开侏儒帮,再也找不到人影了。如今侏儒帮就剩臭狐狸硬撑着所有人,他脑子笨,办不成大事的。”

  白雨心中一痛,当初是自己告诉小三妹夜来霜的农家小院的,她定是扛不住压力说出去了吧?小三妹是觉得自己背叛了白雨和夜来霜,又因此害死了大哥,心中愧疚,才离开了侏儒帮吧?她虽然脑子聪明,又会一些武功,却天真真挚,真的不会受人欺负吗?何况她无亲无故,一个人又能去哪里呢?

  寒山与穷奇又说了几句侏儒帮的事,都是唏嘘不已。

  “商会不会抛下他们的。”穷奇最后正色说道,“就算商会抛弃他们,我穷奇也绝不会的,寒山大师放心吧。”

  寒山大师点了点头,这才看着青娘赵旬,开口问道:

  “我们来商量一下眼前这件事吧。青施主、赵旬施主,穷奇施主,贫僧多事,在姑苏码头阻碍了你们之间的争执,但也决心要管到底,你们谁先来与贫僧讲讲,到底发生了何事呢?”

  切入今日的正题后,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白雨也不由得坐直了一些,她看见赵旬的眼神一下愤怒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可嘴里有血,一时又讲不出来,最后是青娘委屈地说道:

  “寒山大师,我是紫菱洲青娘,十四岁就被卖到穷奇手下做劳军的神女,后来又转到紫菱洲做相同的事。你可以瞧不起我,可我绝不因此轻视自己,我自小努力读书习字,研究琴棋书画,熟背四书五经,可莫说像男子们那样考取功名,我甚至无法获得寻常人那样的生活机会。十多年来,没有一日我不想要更好更自由的生活,如今我有了心上人,他待我好,我要与他走,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的生活。活着走也罢,死着走也罢,谁也拦不住的。”

  青娘流着泪说得不卑不亢,紧紧攥住了赵旬红肿的手。寒山听着,笑弥勒面具遮住他所有的表情,令人弄不清他听完这一切究竟作何感想。他只点点头,对着穷奇说道:“穷奇施主,你有什么要告诉贫僧的吗?”

  穷奇望着青娘,听了这些话,他似乎要把她生吞掉似的。

  可片刻间,白雨看见他的眼眶也是红了起来。

  “寒山大师,我挑明一件事,我不会放青娘走的。”

  “为何?”寒山问道。

  穷奇的声音尤其笃定。

  “因为我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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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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