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花花娘子惹烟雨,紫菱留客满姑苏
梦不同2024-04-29 17:475,455

  (二)

  比起不可一世的阊门与胥门,娄门就显得冷清不少,也许是因为姑苏城的牢房就建在娄门边上,这里大多是做平民老百姓生意的棚摊,还有几家朴素清雅的客栈。娄门附近有个卖马商人,每日一早就牵着几匹好马去阊门和胥门叫卖。

  此时他无人看管的马厩中,除了被留下的马儿,还有四名躲清静的西风宗弟子。

  马儿们对他们相当不耐烦,这帮人不请自来不说,其中二人一直在叽叽喳喳,还有一人的肚子不断发出噪声。

  小郭看了一眼饿得发昏的李如柏,狠心将手中最后半个枣泥饼分给了他。

  李如柏忍不住打断白雨道:“你去哄一下望月楼老板,让他放我们进去罢,店里的松鼠桂鱼、响油鳝糊、腌笃鲜,你都没吃过呢,别提那蟹黄面,醉虾醉蟹,若再配上一份糖粥和一壶黄酒……”

  崔玉枚不耐烦地看了李如柏一眼,李如柏知道自己卖友求食太过薄情,只能哀叹一声闭了嘴。

  崔玉枚接着对白雨说道:“所以,你认为是夜来霜假扮成了你的样子在姑苏城行骗,她为何这么做?”

  白雨不语,心中无名火起,夜来霜分明是在玩弄自己,难道她还以为自己能像从前那样与她逗趣玩笑吗?

  这两个月来,白雨每日做梦都会回到那个雨夜里,黑袍女子站在大雨中,手握一把散发光泽的六面长剑,踏江而过,走向远方模糊的船只。白雨大步追去,试图阻止一切发生,可不管她跑得再快,最后等待着她的,都是父母的尸体。

  每次梦的最后,黑袍女子都会伫立在白雨父母的尸体前,用紫色的手取下雨笠,白雨以为终于能看清她的脸,却仍是什么都没看见。

  可白雨知道,这个梦中没有面目的女人,就是夜来霜。

  见白雨迟迟不答,李如柏道:“哎,管她为什么,既然夜来霜是个邪门的疯子,做很多事情就不用问理由。”

  白雨点头道:“嗯……紫娘刚才说什么让我明晚不要去紫菱洲了,言下之意,夜来霜本来和她说好了,明晚要在紫菱洲会面的。”

  “你想去找她?”崔玉枚问道。

  白雨一愣。

  “我想去杀她。”

  李如柏忍不住又插话道:“一、凭你现在的功夫,杀不了她,这两个月追杀她反被她杀死的武林高手,两只手都数不过来。二、紫菱洲就不是你该去的地方。”

  “为何?就因为它是流窜之辈开设的欢乐场吗?那里的故事我从小就听说书先生讲,没什么不能去的。”

  李如柏笑道:“说书的难道去过吗,又知道多少?紫菱洲从前不对外开放的,这几年赚的钱少了,才逐渐开始接外客,即便如此,对客人的审查也十分严格,开的更是天价,和碧江果园可不同,只有绝不是一般人想进就能进的。”

  小郭年纪小,大人们从前没在他面前聊过这些,便好奇道:“那以前紫菱洲是对谁开放?”

  李如柏正要答,白雨却坏笑起来。

  她笃定道:“李如柏,说书的没去过,你去过。”

  李如柏一愣,又不喜撒谎,只是哑口无言,很明显被说中了。

  崔玉枚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只道:“荒谬!你应当杀流窜之辈的,却整天与他们鬼混!”

  “我是去过,可他们要价太高,我就走了。”

  白雨笑道:“要多少?又是一千两?”

  “若是有定价就好说,进入紫菱洲是按时辰算钱的,每过一柱香,便是二百两。”

  “二百两!”小郭十分震撼。

  “不光如此……我听说,但凡进了紫菱洲,再清醒的人也要好几炷香的时辰才出得来,不少人甚至燃了二十柱香。”

  崔玉枚皱了皱眉,道:“有去无回,这地方听上去很邪门。”

  “所以嘛,还是去望月楼吃蟹黄面……”

  李如柏说完看了白雨一眼,白雨道:“既然如柏兄差点进去,就一定有办法让我们也混进去。我看现在也没什么人再跟来凑热闹了,我们去找个安静的地方住下,商量一下明晚的对策。”

  崔玉枚正色道:“嗯,夜来霜功夫高,四处杀英雄好汉,我们理应杀她,追查出她身后何人。若是在紫菱洲找到她,我们就试图用西风阵围困她。若是没找到,也有必要澄清那个花心白雨是妖女假冒的,再一锅端了这个盘丝洞般的紫菱洲,杀了这些流窜之辈,以正西派威名。等处理好这件事,我们再去东派罢。”

  “要我说,何必要处理呢,背上风流娘子的名声不好吗?很多人求之不得呢。”李如柏笑道。

  次日整日,西派弟子都呆在娄门附近的小客栈里,并不出去招蜂引蝶,李如柏只要郭泽权出门找了一条乌篷船,便默默地等着黑夜的降临。到了夜晚,四人乘坐乌篷船一路沿平江河游船前行,到了姑苏城夜晚最为繁华的地方,平江路。

  平江路岸边闪烁着各色摇曳的灯火、五花八门的人出现在这里,笑声与歌声此起彼伏,每一栋房子里都传来浓郁的酒香、琴声,周围经过的船只也在挑灯吟诗,捧腹笑谈,似乎人人都打算彻夜狂欢,将姑苏变作一个不夜城。

  这是天下最繁华的城中河流,有着一等富贵,一等风流,紫菱洲建在这条路上原本不足为奇,但白雨奇怪的是,紫菱洲是由流窜之辈开办的,并不合法,为何能明目张胆地开设在最显眼的平江路上呢?

  她正要问时,李如柏转身叮嘱道:“听好了,夜来霜扮作你的样子去紫菱洲惹了事,紫菱洲定是不欢迎你的。我们先去转移视线,你想办法偷偷跟来,暗中搜集信息抓人。”

  “跟来?紫菱洲难道不在平江路上?”白雨困惑时,乌篷船已在小码头上停了下来。

  小码头只停着一艘别致的小船,看大小只够坐四人,船身尽是精细的雕刻,未点亮的灯笼上也是绚烂的花纹,每一个细节都花了不少功夫。小船船头立着一个金杆,金杆上又吊着个小巧的金钟,金钟下面又摆放着四枚金钱币,金钱币下方又压着四条金边面纱。

  两艘小船并排停着,李如柏捡起金钱币来甩手一抛,击中了沉睡的金钟,金钟轻轻响起来,不一会,小船内忽一下掌起了灯。

  李如柏低声道:

  “西派乱拳诗仙李如柏在此,想做一日洲上客,烦请莲英摆渡一段。”

  白雨听说,凡是上紫菱洲快活的人,都被称为洲上客。她一直不知原因,这才晓得,原来这神仙地界紫菱洲是必须乘船而去才可到达的地方。

  来时李如柏已说过,他们要得一个人的允许,才能进入紫菱洲。白雨问那人是谁,李如柏却说没见过,但去过的人都叫他守洲鬼。

  船内传来一个中年男子沙哑的声音。

  “如柏兄最近在哪里发财?好巧不巧,你的好师妹前几日正欠了情债,今日你又来了,哎,西风之人皆是多情呐哈哈哈哈哈……咳,老规矩,几人上洲,几人敲钟。”

  李如柏看了一眼白雨,示意她不要加入,让崔玉枚先上。

  崔玉枚从未去过风流场所,此番前去,江湖上肯定又会传出风言风语,他哀叹一口气,颇有壮士断腕的感觉。只见他捡起一枚钱币来扔向金钟,金钟再次响起,未露面的莲英笑道:“西风一剑崔少侠,久仰大名,还从未上过洲罢?快请!”

  崔玉枚警惕道:“阁下怎么知道我是谁?”

  “崔少侠丢钱币的手巧,我们的金钟灵,这都是缘分!”

  崔玉枚不理他的故弄玄虚,只觉这个莲英一定身手不凡,才能从这一掷中听出对方来历。

  “还有何人要上洲?”

  小郭往前一步,一想到紫菱洲是纸醉金迷的欢乐场所,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红了脸,此时紧张得脸已要发紫,全靠白雨拍了拍他的后背,他才想起来要呼吸,捡起金币敲响了钟。

  莲英忽然大怒道:

  “哪来的小童子,将紫菱洲当作什么地方?滚回去!”

  郭泽权被吼得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往后一躲。

  李如柏低声道:“他说不能就是不能,若是还想去,就莫坚持了。”

  白雨拉过小郭,示意他与自己一起,几人便不言语了。

  “二位西风少侠,请吧!”

  崔玉枚正要上船,却见李如柏将钱币下的金面纱蒙在了眼睛上,他这才反应过来,去紫菱洲是不能睁眼记路的。

  他只得回头看白雨一眼。也将面纱蒙在眼睛上,与李如柏一前一后进入了小船内部。

  小船内部一片漆黑,只见崔李二人猫腰走进黑暗中,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白雨原想远远尾随小船而去,可这时,金钟小船内忽然飞出一枚金钱币来,登时将白雨与郭泽权的乌篷船砸出一个骷髅眼。

  “启程,送客!”

  莲英说罢,金钟小船兀自远去了。

  李如柏与崔玉枚蒙着眼睛身处船中,只觉一片黑暗,晃动的感觉却越来越大,显然是去向了越来越大的河流。姑苏城中的喧闹声也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只有木头船只的吱呀叫声。

  摇摇晃晃中,崔玉枚心中不安起来。

  黑暗之中,他只能察觉到李如柏一人的呼吸,适才说话的莲英就像凭空消失一般,根本就不在这船只里。

  但他一定还在才对。

  崔玉枚开口试探道:

  “阁下呼吸好轻,是在哪拜师学的内力?”

  莲英的声音又出现了,却分辨不出来自哪个方向。

  “崔少侠,你我天上地下,不必互相打听,权当我是从阴曹地府来的死人,死人哪有容貌、哪会呼吸,更不懂什么内力。”

  李如柏笑道:“莲英说自己是死人,那要带我们去的难道是十八层地狱不成?”

  莲英也笑道:“也许呢?毕竟没守洲鬼莲英带路,谁都无法上洲。倒是如柏兄,上次还未到洲就要折返,这次不会反悔了罢?”

  “不会,这次定当不醉不归!”

  这时,船只传来停泊的震动感,金钟再次轻盈地敲响。

  他们到了。

  “欢迎二位洲上客,紫菱洲已到,请摘下面纱下船罢。”

  隔着面纱,崔玉枚已感到眼前亮堂起来,他解下面纱一看,有人已把船只的门打开,外面散发出幽红的光,那个莲英也不再船内,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哼,果然像个鬼一样,崔玉枚心道。

  他与李如柏走出船只,李如柏也未到达过这里,也是新奇地四处瞧着,这里是一片狭窄的码头,码头的铺地纹样相当精巧,链接在一起,又像是紧紧挨在一起的荷叶,又像是朵朵祥云。码头四周都掌着铜鎏金大油灯,似乎从不熄灭,悄然地欢迎着来客。

  奇怪的是,码头上方并不是一望无垠的天空,四周也不是开阔的湖泊——这里的四面八方都是镶了金箔的潮湿石墙,黑黢黢的,水中只有一条狭长的河道伸向远方的黑暗里,他们便是从那黑暗之中来的。

  敲钟声再次回响在码头上,明明无人在内的金钟小船竟兀自启航,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旅途愉快!”莲英的声音越来越远。

  崔玉枚耳语道:“不好,这里是内部河道,白雨和小郭怕不好跟过来,若是他们没有出现,你我要做好二人面对的打算。”

  李如柏点点头,二人往前方走去,码头尽头只有一扇小门,门内是条金碧辉煌的隧道,周遭的墙上掌满了灯火,似乎从不熄灭。他们沿着小道往前,小道尽头又有一扇五颜六色的铁门,像是西洋制的,崔玉枚伸手推开,眼前登时乌红一片。

  他们来到了一个挂满乌红长帘的大厅之中。

  放眼望去,大厅怕是比整个西风宅都要大,厅内四周都是红帘,头顶又是绚烂的深蓝色西洋玻璃窗,看不见外面半点光景。

  红色大厅空无一物,只是尽头处,伫立着十二种颜色各异的西洋房门。

  从左到右望去,分别是紫色、青色、苍色、黄色、赤色、白色、金色、银色、玄色、粉色、桃色、黛色。每个门上都悬置着一柱香,有的还未点燃,有的已快烧尽了。除此之外,门上都挂着一副画卷,画卷中有一女子以各种姿势出现在各种景色中,却都不见人脸。

  崔玉枚忍不住道:“这里这么瘆人,有什么可寻欢作乐的?”

  “我倒觉得别有一番神秘滋味。”

  李如柏刚说完,忽然有人接话了。

  “哈哈哈哈玉枚兄,大家第一次来时都带着困惑,可等你走进这十二色的门,就全都明白了。”

  又是莲英,两兄弟对视一眼,他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又在这里?

  “今日苍黄赤白金五门都有了客人,银玄粉桃黛五门不接客,不巧刚才青门也报了病,只剩紫门可入了,二位有一人得原路返回了。”

  紫门,那里面不就是给了白雨一耳光的紫娘?崔玉枚的确要去与她解释一下夜来霜留下的孽债。

  李如柏自然也不愿意走,紫娘已经见过,听闻紫菱洲十二娘子令人流连忘返,夜来霜出现以前,他还想见见别的人是什么样子呢,便道:“将青门打开,我加钱便是!”

  崔玉枚心一陡,他们原就没钱,等付账的时候,只怕又会得罪紫菱洲。但一想到紫菱洲内都是不法的无耻之徒,本就是正派理应铲除的,崔玉枚也并不感到为难了。

  莲英沉默了片刻,狞笑道:“如柏兄好大的口气……好,双倍价格,青门为你开了,去点香罢!”

  莲英的声音再次消失了,崔李二人并排走向紫门与青门,忽然,两扇门中都传来了浅笑声,惹得人心头一软。

  崔玉枚看了李如柏一眼,摇晃了一下手腕:二人来前已经约好,绝不能掉入纸醉金迷里,有什么情况就割破自己的手掌,用疼痛来逼迫自己清醒。

  李如柏点点头,走到青门前,将悬置门上的一柱香点燃,钟声敲响,他推门而入,走进漆黑的房间。

  李如柏记着师兄的话,滴酒不沾,一心接应白雨与郭泽权,等待夜来霜出现,搜寻更多有关紫菱洲背后的信息,找寻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只是在这期间,他还想一睹青娘容貌过一下瘾,用聊天来打发打发时间。

  可青门一关,灯一亮,他就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合不拢嘴。

  李如柏进的哪里是房间?

  他忽然来到了群山的瀑布之下,瀑布从苍穹飞流直下,周围的悬崖峭壁上,皆是用剑刻下的诗句,放眼望去,全是名家诗词。

  瀑布的河流之中有一块硕大的青石,青石上放着几壶陈年好酒,一把好剑,似乎等待着人来再提新词。

  功名利禄全无,只是人间欢乐场。

  这简直是我一直期盼着的人间仙境啊,李如柏心道,身上的衣裳已被瀑布打湿透了。

  这时,有一双娇嫩的小手轻轻握住了李如柏厚重的掌心,在他指间的老茧上摩擦着。

  李如柏回头一看,是一个穿戴者蓑衣雨笠的娇小女子。

  娇小女子暂时没露出面目,她并不笑,小手颤抖着,腼腆得出奇,衣袖上还染上了墨汁,这哪里有青楼女子的半分模样,分明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才女。

  娇小女子只紧张道:

  “如柏哥哥,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你终于来了,还会走吗……”

  李如柏怔了怔,心中油然升起歉疚之感。

  是啊,自己怎么会把她忘了呢?

  很快,李如柏已忘了自己从何而来的,仿佛这清雅的山间本就是他的归宿,自己入世只是庸庸碌碌,为的就是沾满尘土,再出世来与这等待他多年的佳人相会,是的,他觉得他们上一世就认识了。

  他反握住娇小女子的手,将她当作自己进入红尘后暂时忘却了的知己,已是红了眼眶。

  金钟再次敲响。

  李如柏歉疚地摇了摇头,道:“青娘,我再也不走了。”

  二人携手走向青石,门外之事,全都被不自知地抛诸脑后了。

  紫门之中也是一片黑暗。

  崔玉枚紧张地等待着灯火亮起,等待着紫娘的出现。

  可是眼前的女子,却根本不是望月楼外那个傲慢的紫娘。

  “啊,你……”

  崔玉枚呆叫了一声,也在金钟声里,全然去到另一个仙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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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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