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众人看着突然挺身而出的白雨,都道:这个奇怪的村姑又是谁?
只见她布衣褴褛,连腰畔的小刀都是缺口的,看起来穷酸得要命,但脸上却蒙着一层精致异常的赤色香云面纱,虽有些残破了,却仍衬着她露出的大眼睛尤其闪烁动人。
美人的面纱与乡妇的胖衣裳,庸俗的人们都错乱了。
若是相熟之人,多看上几眼,也许就能识破白雨的身份,但白雨从未在江湖露过面,哪来的相熟之人?碧江果园多的是不愿显山露水的神秘赌客,没人把这戴着面纱的村姑与画像里的白一东之女联想在一起。
在场的流窜之辈们只清楚一件事情,这位美人村姑是那些狗屁正派弟子带来的人!他们虽不能动手,脸上的厌恶之情倒是很足。
崔玉枚早就应付不过来,此时见白雨上前,松了口气,道:“谢谢你。若第三局输了,都怪我前面技不如人,你不必有压力。”
白雨只道:“不行,我们必须得赢。”
说罢,白雨看着银铁娘子,仔细端详了半天。银铁娘子做这赌局,是要两个男人害羞,要他们在众人的非议下,判断失误。
那就反过来影响她的判断不就好了?白雨想着。
她掏出缺口的破刀,将赤色香云面纱划出一道小口子,露出自己的嘴来。众人疑虑时,白雨不问任何问题,只是突然深吸一口大气。
然后,她对着银铁娘子的衣衫猛吹了一口。
她气力不足,却还是把银铁娘子的衣衫吹得更紧贴了些。
这一瞬间,白雨连忙仔细地看着,寻找米粒的痕迹。她发现银铁娘子的左手下意识地往上抬了两寸,仿佛想遮盖什么东西似的。
白雨立即答道:“在你左边的乳房。”
在场众人都是大惊,这村姑吹别人的衣服不说,还大喊出“乳房”二字,未免太过下流轻贱了吧?
看客中不少人发出笑声,还有人对白雨投来了恶意的目光,仿佛心中对着等子事又是厌恶,又是欢喜。
冬熊倒是有些急了,道:“不不不,这是作弊!”
白雨道:“熊叔,只要不碰到银铁娘子,就不是作弊。”
银铁娘子也不在意刚才的闹剧,只笑道:“邋遢丫头说的是,这一局,她赢了。”
下局开始,银铁娘子刚藏好米,场下就有不少人对着白雨吹起口哨,说起一些难听的语句。“你们村是不是叫乳房村啊?”、“美人的乳房是什么样啊?”“我来帮你把面纱也吹开嘛。”
说什么下流话的人都有,好像所有人嘴上的把门都突然打开了似的。连天字号房间里的一众官老爷们都忍不住出来看戏了,他们吞云吐雾,笑着站在最后一排围观这赌局。
白雨不过是个十九岁出头的姑娘,初入江湖,面对这莫名的耻笑声,还是有点心慌的,他们究竟在笑什么?难道自己刚才这么说错了?面纱之下,她的脸已有些红了,想再吹气时,不免有些迟疑。
但这时,白雨只觉身后突然吹来一阵更为强烈的风。
那风将银铁娘子的头发都吹得飘了起来,这一下,白雨看得更为清楚了——米粒就紧贴在银铁娘子的肚脐眼上。
风止住后,白雨想看是谁帮了这大忙,她一回头,正好对上夜来霜的笑眼。
原来是这十五岁少女拂了拂衣袖,为白雨扬起了一阵强烈的风,要让白雨看得更加清楚。
白雨心里笑道,对,不是她又是谁呢?只有她比我更疯了!
眼看另一名冰清玉洁的妙龄少女也加入了流氓之举,众人的目光自然又都转向了夜来霜。
夜来霜可不曾有过一刻迟疑,她不理会这些非议的目光,不耐烦地说道:
“怎么,刚才那个西派弟子不敢问,你们嫌他没见过世面,此刻我们吹风,你们又嫌我们下流了?”
夜来霜问完,有个声音不知从哪爬了过来:“不对不对,因为他是男人,你是女人嘛。”
夜来霜笑了,道:
“不对不对,是因为我们是人,你是猪狗。”
笑声传来,见着夜来霜副不可一世的模样,看客们暂时都闭了反驳的嘴。
目光暂时又回到赌局本身上,白雨适才已经看见米粒所在之处,此时不慌不忙道:“肚脐眼。”
冬熊也立马道:“我也看见了!肚脐眼!”
银铁娘子笑道:“二位都猜对了,但这位姑娘先猜。崔少侠,你们又赢一局,二比二。”
眼看变成平局,冬熊道:“不成!那下局我也吹!我也吹,她也吹!这有完没完了!没说这游戏是比吹气啊!”
冬熊着急的样子逗得大家发笑,这是哪里来的傻子,功夫如此高,人却如此楞?可他说得也是有理,第一次吹风还算新奇,但两个人若真的屡次吹来吹去,这赌局就无甚意思了。
银铁娘子正想着要如何修改规则,忽有一人也轻盈地踏上赌桌,她的衣裙飘起瞬间,四方都晕染开一股夏日雨水的气味,那味道中带着酒气,好像雨也喝醉了似的。
与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对视一眼,便有什么东西钻进你身体里,随即又匆匆溜走,留下永远的影子。
来者正是夜来霜。她站在桌上说道:“让我来藏。”
银铁娘子不认识她,只是问道:“漂亮丫头,你藏与我藏,有何分别呢?”
夜来霜轻轻接过银铁娘子手中的熟米,拈在指尖。
“我会藏在腰腹一圈,至于究竟在何处,让他们摸摸看。”
大伙都惊惑地看着这名少女。这少女在赌场呆了一日,受到了无数目光打量,却无人敢接近他。因为人们已经在心里认定,若是接近她,一定会被她拒之门外,当场蒙羞。
但此刻,她却主动要求两个赌客摸她的腰腹。
银铁娘子道:“可伸手摸了,不就立马知道在哪了?”
夜来霜道:“叫他们摸个够,我自有办法藏着让他们猜错。”
银铁娘子心道:这死丫头不知道打些什么主意,但那些蠢货看着她,眼睛都望直了,定是想看点什么的,既然她大大方方愿意参与,想必与我一样,也自有法子不被下流之人轻薄,我何不大方支持她,再趁此赚一笔?
她说道:“好,我同意。这一次,我做庄,除这位蒙面姑娘和熊爷以外,各位也皆可参与!”
银铁娘子说完,果然有不少人加入了。银铁娘子又再次确认冬熊的意愿,冬熊一心只想赢一千两,根本没心思去想何为女色,只觉得这赌法能发挥自己内功的用处,也点头说道:“这个好!丫头,我只要轻轻摸到你的衣服,便能找出米来了。”
见冬熊答应,夜来霜便蹲下来,俯身看着桌旁的白雨,高高在上地期待着她的回答。
看着夜来霜玩心大起,白雨猜到准没好事,却又不猜不到,坏事究竟是什么。
“你到底来这干嘛?”白雨无奈地说道。
“你一会便知道了。”
白雨往前一步,凑近夜来霜耳语道:“我警告你,若你伤我的朋友,阻碍我们出去,我一定要你好看。”
夜来霜见白雨时刻握着那把破铜小刀,只是笑笑。她不再回答,站回了桌子中央,白雨也没再提出异议,银铁娘子见双方同意,便下了赌桌,让夜来霜一人站在那,开始最后的赌局。
夜来霜把那粒熟米轻轻丢进了衣衫里,好像她什么都不用管,米就会主动掉在腰腹上似的。
她冲白雨淡淡说道:“小村姑,你先来?”
白雨跃上赌桌,走向夜来霜,她不知夜来霜葫芦里买的是什么药,起初并不伸手去摸,只是用目光搜寻一圈,打量着夜来霜的腰腹。看来她每次易容只是更换容貌与声音,身材是不会变的。此刻夜来霜的身躯,与白雨那日在坏美人洞中一模一样。
触碰原本也是小事,但不知为何,白雨第一时间没有抬手,便迟迟不抬手了。
以她对夜来霜的了解,抬手之后,夜来霜指不定会做出相当荒谬的事情玩弄她。上次白雨要看她更衣,转头却看见了一头灰色的老虎。这次,该不会她抬手一摸,夜来霜就变成一条蛇吧?
夜来霜觉得好笑,问道:“你怕我当场吃你?也是,毕竟你把我骗得不轻。”
白雨还未回答,夜来霜便主动握住了白雨的手腕。
她把白雨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腰肢上。白雨的双手触碰那腰身时,微妙地颤抖了片刻,好像怕什么东西消失不见了似的。她有些紧张地抬头,夜来霜却只是从容地看着她。
夜来霜道:“怎样,没死吧?”
白雨不理她,但心下确实松了一口气,这才在夜来霜腰上搜寻起来。她避开夜来霜的目光,僵硬地拍着夜来霜腰腹各处,却感受不到那粒米的存在。
“你把随风弄丢了?”触摸时,夜来霜看着白雨腰畔间的破铜小刀问道。
“我没钱,当了。”白雨答道。
“主人的东西你都舍得当,半个月不见,你已经落魄成小乞丐了?”
“我发生了什么,你一无所知。”
白雨说完,把夜来霜的腰腹处摸了个遍,终于在夜来霜的腰脊处摸到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摸起来比米要大上许多,不知夜来霜做了什么手脚。可除此之外,确实再无他物了。
“腰脊。”白雨只能猜道。
白雨说完要抽开手时,夜来霜却握着她的手腕,并不放手。她看着白雨,眼睛里毫无善意,却也毫无虚伪。
夜来霜轻声说道:“我有一个好玩的念头。”
白雨皱眉道:“可我现在不想玩。”
夜来霜只用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你如此怕我,厌我,可你要是输了,就无法离开。若我生出事端助你出去,以你固执的性子,会觉得自己欠了我一个很大的人情,对吗?”
白雨愣住时,夜来霜已经率先放手了。
她退后几步,再不看着白雨,只是冲着众人说道:“她答错了,熟米不在那。”
夜来霜说完轻轻转身,衣衫已被拉开,她傲慢得谁都不看,但任何人都无法挪开目光。她单手护着胸前衣襟,那胸部以下的衣物如数敞开,众人都看得清楚,那熟米就在她的肚脐边上。
等她再次站定时,已用双手护住胸前所有衣衫。
不知为何,看着夜来霜冷漠的神情,没有任何人起哄。
不但没有人起哄,也没有人说话。即便她已停了,底下的人们也只是看着她,全然不顾额前汗珠。那些官老爷们嘴里的烟雾四处飘散,更是造就出一番飘渺的梦境之感。
“姑娘,我要猜了。”
直到冬熊站出来说话,众人才回过神来。
夜来霜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冬熊伸出双手,他那手掌又大又厚,是夜来霜的两倍,放在夜来霜的腰身上,宛如握住一只酒碗似的。他只是碰到夜来霜的衣物,似乎都未真正触碰到夜来霜的躯体,便不再深入了。
只见他专心看着夜来霜的腰肢,如同在为画卷点上最后一笔般仔细。
众人也盯着冬熊,白雨已答错了,若冬熊这局猜对,便能从碧江果园赢去一千两银子。
若他拿走一千两银子,崔玉枚等人麻烦就大了。
冬熊摸着夜来霜的腰肢,突然察觉到什么,皱皱眉,低声说道:“姑娘,你既然时日不多,最好还是找个宜人之地好好休养吧,这些地方,不是你该来的。”
众人听完,心中先是惊讶,随后便有些惋惜,这不可一世的妙龄少女,居然是一个将死之人。
白雨又有些诧异地看着夜来霜,夜来霜却像故意似的,只是不答。
冬熊也不再追问,他又找了一会,终于抿嘴憨笑起来,丹凤眼被肉嘟嘟的脸挤成一条缝。他似乎找到了那粒米被放在哪里了。
夜来霜也笑了。
白雨看着夜来霜的笑容意识到,那是得逞的笑容。
哈,夜来霜来这里的目的不是为了抓自己,也不是毫无意义地四处捣乱,她是为了那冬熊而来!
“米我找到了,腰脊处的东西是扰乱视听,真正的米在……”
冬熊笑着转过身,刚要说出那熟米位置时,却突然瞪圆了眼睛。
只见他的舌头如打结般停住了,他想要伸手掐住脖子确认,手抬到一半,却又不自主地垂了下去。
挣扎了一会,冬熊如同被抽去力气,直愣愣跪在夜来霜面前。
他就这么跪着,动弹不得。他看着夜来霜的神情,眼神里露出惊诧,最后,他才用那不听使唤的舌头说道:
“你……下毒。”
在场众人不无惊惧地看着夜来霜,下毒,若这个小美人这么做了,可会坏了碧江果园坚守十年的规矩啊,那她会被千刀万剐的。
夜来霜不紧不慢地将衣衫穿戴整齐后,这才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放在冬熊的头上。
她的手如此纤细,放在冬熊的大脑袋上,如同驯服了一头野兽。
白雨看着夜来霜,夜来霜也回望她一眼,从容淡定。
她开口说话时,仿佛已预料到一切后果,语气沉着:
“是的,我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