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用
宝光丹气2024-03-23 21:183,894

  难得十九对练武、玩儿和侠义之外的事情感兴趣,陶莹眉梢轻抬,问道:“那你可知道勋戚和官宦之家享有优免徭役和田赋的特权?”

  “这个我当然知道了,那些个当官的不用干苦役,也不用上交粮食,还可以养奴婢,好事都被他们占尽了。”十九努着嘴道。

  “症结就在于此。”

  陶莹耐心解释道:“勋戚和官宦之家既拥有免除徭役和田赋的权利,他们采取各种强取豪夺的手段欺侵隐占百姓的土地,并通过各式各样的伎俩逃避、拖延科役,譬如将自家分内的税赋分派到在籍的小民身上,或者贱价买下土地,却迫使出卖土地的贫户承但赋税,又或者如王家一般,将田产牧地假托于逃户绝户的名下。如此种种,不一而足。”

  “乡绅地主名下的土地日益增多,庶民的土地日益减少,朝廷的税田总额也大打折扣。但是朝廷每年的赋税和徭役只多不少,所以本应由缙绅豪强门户承担的赋税和徭役便转嫁到了百姓身上。百姓们苦不堪言,部分人出于无奈,同时为了躲避催租科役的差役,主动投靠士绅大户,请求收为农奴。如此一来,赋税和徭役只能分摊到无力拖欠和逃避的细弱农户头上,情况便越来越坏。而乡民失去土地,沦为佃农和农奴,只能任由主家欺凌役使。”

  十九听得脑袋发懵,好容易捋清了一点思绪,皱着眉头不解道:“呃,阿姐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说这些地主老财仗势欺人嘛。我早就知道这帮人活该,现在阿贞的爹爹要替百姓夺回田地,难道不是好事儿吗?他也是官儿,难道就一点儿办法也没有吗?”

  “当然是好事,可以说是天大的好事。退田还民一策的终旨在于平均赋役,使得百姓从沉重的田赋租税的负担中得以解脱,免于遭受士绅豪强的凌虐剥削,安稳度日;朝廷亦能如期课税,馈用于民。”

  陶莹神色肃然,接着道:“但,缙绅豪强之所以能够盘剥百姓,食民而肥,便是因为其家有见任的官员,即便只是致士还乡的官宦,在朝中也有门生故吏,上下相护,盘根错节,岂是一人之力可以撼动的?”

  “这些人利欲熏心太久了,夺田还民一举无异于动摇其利益根基,这便是为什么他们视傅大人为眼中钉肉中刺,企图蓄意报复了。”

  十九听明白阿姐的意思,那些地主老财绝不会束手就擒,又恨极了阿贞爹爹,不管这件事情能不能成功,他们都肯定会对阿贞一家使坏。

  他一时着急起来,眼巴巴地望着陶莹:“那……那……我们什么也不做,就这么干等着吗?” 

  陶莹摇头道:“此事的权柄目前全握在知州潘大人手中,但即使是潘衡业,面对甘州内外情形,即便不是焦头烂额,也是如牛重负。我们身为庶民,除了静观其变,确实毫无办法。”

  十九懊恼地低下头,一旁的柳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种事情的确不是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能管得着的。得了,我话也带到了,算是对得起天地良心,只要文宝在俞家好好的,至于别的,我是既没心力也没能力再去插手了。诸位慢聊,我便先回去了。”

  “柳先生将伯之助,诚感激不尽,在此代父亲及一家谢过。”傅诚怀抱双手微微躬身。

  “傅公子哪里的话,都是我应该做的。”

  柳官挥着帕子笑道,傅诚上前一步:“我送柳先生。”

  “哎呀,不用不用,傅公子委实也太客气了。”柳官一面捂着嘴笑,一面伸手客套了一番,不多时,便见一张茱萸粉色的手帕从年轻公子的袖笼中翩然落下。

  傅诚脸颊立时烫了起来,正要俯身去捡,柳官已经先他一步,蹲下身将手帕捡了起来,眉毛狐疑地皱起:“咦,这手帕好生眼熟……”

  柳官仔细端详着手帕,恍然道:“这不是我的手帕吗?这手帕料子难得,帕面上的鸳鸯是用金线绣成的,还有这上头绣的诗句,是我翻了好久的书方才选定的呢。这手帕且值几两银子呢,我可宝贝了。结果找了许久都未找见,还以为弄丢了呢。怎么会在傅公子这里?”

  一抬头,其余人全都眼睁睁地盯着他的手帕,柳官这才想起手帕上的绣诗是从前用在风月场上与那些附庸风雅的恩客作乐的,太过艳情,不合适出现在公众场合,赶紧将帕子揉成一团捏在手里。

  余光瞥见傅家公子怔愣的神色,翘着兰花指道:“嗐,瞧我这记性,肯定是上一次傅公子来家里边给文宝送羊奶,文幸把装羊奶的罐子还给傅公子的时候拿错了。文幸那丫头总是冒冒失失的,回去我可得好好说说她。”

  柳官说完,将手帕叠好揣进怀中,又向众人道了一次别,扭着腰肢走了。

  陶莹目送完柳官的背影,回头道:“如今夺田还民的消息飞传,整个甘州城或许都会乱上一阵。那些不怀好心之人或许会趁乱作恶,你们在家也务必小心。为以防万一,镖局已拨人在暗中保护,非到必要之时不会出面,所以不必担心在这个节骨眼上传出其他不利于傅大人的流言。如果有任何情况,直接呼唤一声,会有人过来接头。”

  “此事是我一家之事,我们会万分当心,不必劳烦镖局同仁。”

  陶莹泰然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些。何况傅大人是为民请命才招致危险,镖局上下无不敬慕,我们能做的不多,如此也算是为傅大人和百姓尽一份心。”

  傅诚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不再拒绝,陶莹注意到他神情似乎更加不振,只以为昨日出游了一整天,回程又碰见这样的事情,难免神思疲惫,心绪不佳,于是让傅家兄妹先行回房休息,十九暂留看守,她则回镖局一趟,询问傅大人夫妻的消息,也顺便探听如今城中情况究竟如何了。

  陶莹回到镖局,从石忠义口中得知傅大人夫妇已经平安归来,放下心来,随后亲自去茶馆和几处人流和消息往来最为密集的地方分别坐了一会儿,方知夺田还民的消息如同一记惊雷,如长了翅膀一般在城中散布开来,民众议论纷纷,大多人虽是不抱希望,却又忍不住翘首以盼。

  与此同时,范家打死佃农的事情也在乡里传开来,乡民未曾出声,但怨愤的眼睛张着,痛恨的情绪正在积聚,其他乡绅富户琢磨着形势不善,全都闭门不出。而傅峻甫一进城,听衙役禀明范家的事,连家也顾不得回,径直转道去了那两户佃农家,预备彻查此事。

  陶莹心里有了数,回昌明巷换了一身衣服,心中记挂着傅家之事,而且她总觉得小诚情绪有些反常,正准备前往傅家看一看他。

  刚走出房门,迎面便撞见十九坐在前院的屋顶,呆呆地捧着脸,一动不动地望着月光,满腹心事不说,结实健壮如小马驹一般的身影更是破天荒地呈现出一股迷惘而萧索的意味。

  她一向听得出十九的脚步声,然而此刻她连十九什么时候到的都不知道。她的感官,好像又退化了。

  当初便说过,她的五感会缓慢衰退,衰退到最后,或许连寻常人都不如。上一次察觉到感官明显的衰退是三个月前,再往前是九个月前,按照这个速度,也许不出两年,便退无可退了。

  陶莹略一沉眉,很快收敛起神色,走到房檐下,仰头道:“你不是说要保护贞娘吗?怎么不在傅家,反倒来我这里了?”

  “阿贞担心她爹爹,恳求我去保护她爹爹。”

  “我觉得我好没用。”

  十九答非所问,前言不搭后语,话也断在中途。陶莹通通不予置评,只略一挑眉,沉静道:“怎么突然这么想?”

  “我本来觉得这只是小事一桩,可是跟着她阿爹到了乡里,听见范家的人威胁说要在朝廷里找大官告她阿爹,还破口大骂她阿爹喝酒吃肉,摸虾钓鱼,姑姑舅舅什么的,反正我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词。”

  喝酒吃肉,摸虾钓鱼,姑姑舅舅?

  陶莹蹙起眉,思忖了一会儿道:“他们说的是不是,鱼肉缙绅,沽名钓誉?”

  十九有气无力地说了句“差不多”,接着道:“范家还想动手呢,我眼看着范家贼喊捉贼,差点都忍不住了,想出手好好教训他们,可是我突然想到,就算我教训了范家的人,然后呢?”

  “如果他们真找了什么劳什子大官,随手就能给人扣个罪名,阿贞的爹爹怎么办?阿贞的爹爹出了事,阿贞怎么办?我知道,如果我保护不了阿贞的家人,阿贞一定会很伤心。我什么都不怕,什么都敢干,可是我一想到阿贞原本在家里过得好好的,又安稳又舒服,如果下半辈子只能担惊受怕,东躲西藏的话,我就觉得火冒三丈。”

  十九吸了吸鼻子,唉声叹气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越想越多,可越想我这心里面就越难受,胆子也好似变得跟芝麻粒一样小。” 

  “还有,我什么也不懂,不会写字不会念诗,你们说的正事我也听不懂。”

  陶莹没想到短短一个下午,十九心中已然愁肠百结,微微笑了一下:“那你可想过如何应对?”

  “我……我也不知道。”十九沮丧地盯着鞋面,声音闷闷的,“我就想保护阿贞和她家里人,让她再也不要伤心了。”

  “可是为什么,我自己好像先伤心了?”

  少年人下巴窄劲,两条黝黑的浓眉总是带着一股执拗而认真的神气,此刻落寞地望着逐渐西沉的月亮发呆,仿佛无形之中削去了孩子气。见此情景,陶莹心中说不上欣慰还是感慨,只是凭她对十九的了解,若放任他一个人去想,恐怕他在这里坐看一晚上的月亮,也想不出来究竟。

  默了默,仿若随意地道:“如果贞娘嫁人了,自然会有她的丈夫保护她,何须你动不动愁这么许多?”

  少年人捧着脸的手慢慢放下,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嫁人?”

  “她为什么要嫁人?”

  “但凡姑娘家,到了年龄,大多是要嫁人的。你与其问贞娘为什么要嫁人,不如想想,她想嫁什么样的人。”

  陶莹点到为止,走出门外许久后,还依稀听见十九喃喃地自言自语。而后迅捷地从屋顶一跃而下,在如银的月色中,直奔向傅家的方向。

  少年人的感情纯粹,她仿佛也受到感染,唇角微弯。

  到了傅家,却未曾见到十九的影子,不知是已经离开,还是半途又改了主意。

  夜还不算太深,傅大人查案未归,傅贞和傅欢遭受欺侮,心神不安宁,也早早在傅夫人的陪伴下歇息。傅诚房间窗扉洞开,房内未点烛火,秀拔出尘的青年于窗前茫然默立,月色霜尘细碎洒下,在寂然不动的侧影中摇摇晃晃地裹挟出本真中隐匿的不可言状的执拗和孤独。

  许是察觉到长久注视他的目光,下意识仰起脖子望了过来,清俊的面庞有些惶惑地微微一震,很快恢复过来,继而示以足以照耀人目的清贞温润的微笑——

  如果没有看见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和慌乱的话。

  心上像是被傅诚强颜欢笑戳了一下。

  翻身跳进窗台,信手将窗户关上,将风霜都隔绝在外。点燃烛光,靠在书桌边沿:“我看你今日似乎心情不大好,是在担心退田还民的事情难以推行,还是在担心家里人的安危?”

  

继续阅读:自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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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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