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私
宝光丹气2024-03-26 09:163,034

  “我已经探听过了,如今王瑞风之流自顾不暇,暂时不会有大动作。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过你也不用忧虑,栾姨他们已将一切都安排妥当,必不会让傅大人他们陷入险境。退田还民虽难,却是民心所向,不是这些吸民脂膏的士绅为一己私欲的视见可以遮蔽的,纵然他们想要对付傅大人,可若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得先掂量掂量民意。”

  陶莹万事考虑得周全,傅诚心中微热,竭力隐藏住波动的心绪,低低道:“我只是在想,退田还民看似能抑兼并,均田赋,实则扬汤止沸,一时之计而已。只要豪门朱第一日享有优免特权,兼并之风不可能刹止,即便强压之下侥幸实施,也势必卷土重来、变本加厉,届时百姓所受欺压盘剥之苦,或许更甚于从前。”

  “皇权肆酷恣欲,屠割天下;士绅高爵厚禄,日益骄固。唯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困窘艰食,血泪度日。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他自诩饱读诗书,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间的不公轮番上演,束手无策。

  陶莹一向知傅诚心系民生,此刻听出他语气中的悲凉抑愤,夹杂着深深的酸楚和无奈,感慨地想,傅家父子俩果真一脉相承,明明前有花团锦秀的康庄大道,可以轻而易举地名利兼收,他们却选择在混浊中抱守本心,以身相期,为贫贱者发声,为百姓求公道,为黎庶谋安定。

  曾闻有诗:但愿天下人,家家足稻粱,我命浑小事,我死庸何伤!

  百姓养国家,所求不过是吃饱穿暖,这愿望分明朴实得不能再朴实,却成了世间最难之事,竟需以生死付之。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世道如此,但不会一直如此。只要为天下万民求道之人不绝,那这世间的大道就不会断绝。”

  停顿了一下,唇角的笑容沉稳而有力,在夜风低沉的呜咽声中掷地有声:“小诚曾言此生不贪利禄,不求荣显,愿率作先驱,一生索求大道。我相信,纵使挫折频遇,希望渺茫,只要不改初衷,终有一日,中州豪杰、四方贤士和天下百姓定会齐力劈碎这不公的桎梏,从此黎民百姓不必再受任何欺压盘剥,苍生饱暖,安乐无忧。”

  “江海之志,愿与君同往。”

  女子鼻若悬胆,英气逼人,微笑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明朗昂扬的神情中满是温柔信任的姿态。不安的心在澎湃的震撼之间,被她的温柔爱重一寸寸填满,却又在安定之中涌现出一股不真实的感觉。

  像是一场梦。

  而梦会醒。

  陶莹见他神色低迷,以为疲惫,利落起身道:“好了,今日事情繁多,你大概也累了。别想太多,早些休息。”

  说罢,将将起身,却被身后人喃喃唤住。

  “阿莹。”

  陶莹回头看过去,不知是否因为夜色太浓而烛火太暗的缘故,她总觉得他周身散发出一种惨淡的疏离之感,和她来时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苦和彷徨如出一辙。

  不过一瞬间,这疑惑的念头便凝结落实。

  “如若有朝一日,阿莹发现我其实是一个卑劣之人,会不会……”白得像纸的嘴唇轻微地颤动,“厌我恶我,不愿意再让我靠近。”

  陶莹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这样问,然而不过是没有立刻回答,傅诚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无比,眼眸中的光泽也迅速黯淡下去。

  走到青年身前,轻轻执起他冰冷得僵硬的手指,用滚烫的掌心捂住,捂得温热了,方才昂头道:“我记得小诚曾经多次同我说过,你从不理会旁人口中所说,只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亦如是。”

  “所谓卑劣者,在于品行,不在其它。小诚在我心中是知行合一的谦谦君子,皎如明月,与卑劣二字没有丝毫干系。而且,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小诚自称卑劣,可曾伤害过任何人?”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笃定。

  她相信他。

  傅诚轻轻摇了摇头,然而浓密的睫羽轻轻颤抖,眼尾泪光清浅,朦胧地像是要落雨。

  她心中软得出奇,缓慢地抚摸上傅诚的眉骨,这才发现他的眉骨也冷得像冰,叹了叹,抬手捧起他的脸,拂去脸上的泪痕,扬起下巴往前凑得更近了一些。

  声音很轻,如同呢喃,只有如此近距离的两个人才听得清。

  “你今日情绪很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傅诚定定地凝视着陶莹,眸光微动:“其实我……远没有阿莹以为的那样心怀坦白。”

  譬如,其实他一早便动了心。

  早到第一次在宁远驿见到她的时候。

  英姿飒爽,沉静稳健。

  后来她换上轻浮面孔,他一面抗拒,一面沉沦,努力做出憎恶的模样,目光却忍不住在她周遭停留,忍不住想要和她接近,忍不住为她的用心生出欢喜。

  他不由自主地动了心,即便他那时候真切地以为她和柳先生两心相知,欲与厮守,即便他知道,这份心意——

  不甚光彩。

  还有……

  傅诚压下胸腔中沉甸甸的愧疚,笼在袖中的手指痛苦地蜷曲,有些灰心地闭上眼睛:“我很自私,我不想要阿莹身边有别人,不想要阿莹眼里看别人。我嫉妒柳先生,嫉妒他陪伴阿莹许久,嫉妒阿莹和他要好,好到不分彼此。”

  尤其当他见到过她这样温柔爱重的目光,他不愿去想阿莹曾经是否用同样的目光看过别人。哪怕明知道阿莹和包括柳先生在内的那些人没有牵扯,但他仍然害怕,他的心上人这样好,他配不上她,害怕其他人也无法自拔地爱上她,害怕阿莹曾为他们的柔情和体贴心动,更害怕她认识到他的真面目,然后毫不回头地离开。

  陶莹听到他的话,不疑有他,略挑了挑眉:“只是因为这个?”

  “我这样不堪,阿莹是否会对我失望……”

  话还未彻底出口,一道温柔至极的吻轻轻落到额心,他无声地怔住,便见陶莹次第吻着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唇。

  耐心地,轻柔地,奉若珍宝地。

  温顺地承受着她的吻,眼底涌上来的一丝微不可察的痛苦而卑微的病态占有欲望慢慢退去,只剩下眼圈处泛着的红,以及满腔缱绻。

  陶莹再次吻了吻他眼角的泪滴,额头相抵,笑着答复道:“不会。”

  “昨日我们才一起系了红绳,许下誓约,山川见证,星河为凭,万无后悔的余地。情意若如此容易动摇,又怎能称得上誓言?也未必太小看了我。”

  “我明白小诚对自己要求甚高,可是我方才说过,人无完人,何况相爱的人之间只是动些小心思,小心眼儿,然而未曾伤害任何人,哪里用的上这样严重的字眼?我不认可,也不爱听,日后不许再这样贬损自己了。”

  “好不好?”

  傅诚感受着额头传来的温热,柔秀的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喃喃地说了句“好”。

  “以前咬我的时候,可不见小诚这般爱哭。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如此细腻敏感,总让我心揪揪。”

  傅诚目光怔怔:“对不起,我……””

  原先以为傅贞娇怯软善,才会爱哭,也才会时常责备自己,如今再看,傅贞与他这个兄长如出一辙。想来于世人而言,女子一生受困于内室,娇弱些也无伤大雅,所以傅贞外露得更多一些;而他身为男子,背负着重重训诫和期望,只能将所有不合时宜的脆弱隐藏。

  只是,傅大人和傅夫人的性情似乎更加坚毅,大概因为自幼被迫承受无穷无尽的谣言,无端的轻视和欺侮,兄妹二人才会这般容易敏感自责。

  想到这里,陶莹不禁有些心疼,温声道:“无妨,小诚什么样我都欢喜。”

  “我也是。”

  “阿莹什么样,我都十分欢喜。”

  陶莹微微一笑,撑起头,温存地摩挲着他的脸颊,直至眼尾。

  烛影轻轻晃动,望着他的眼眸,不由得再一次感慨,这双眼睛生得太明净,一尘不染,倾注的爱慕在其中静静流淌,仿佛雨后落满星辉的清溪,美好得难以形容。

  这样美的一双眼睛,还是笑起来更好。

  两个人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气氛慢慢松弛下来,陶莹体察到他的情绪平复了许多,话锋一转:“不过,前些日子才吃过云策的醋,怎么现在又开始吃柳官的醋了,你这醋劲儿未免也太大了些?我身边没有别人,我和柳官在一起是约定好了一起做场戏而已,并未过分逾矩,哪里来的‘要好得不分彼此’?”

  “若非如此,为何柳先生会送阿莹那样一方露骨的手帕?”

  手帕,什么手帕?怎么又是手帕?

  思索了许久,直到想起分手前门前遇见柳官的事情,方才恍然大悟:“你是说,今日你袖中落下的那一方原属于柳官的手帕,是我给的?”

  “阿莹第一次跃窗而来,朝我桌上掷了一朵绢花。时日久远,阿莹大约忘得一干二净了。”傅诚抬起眼眸,抿着唇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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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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