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将
宝光丹气2024-02-07 19:543,928

  “哦,我想起来了。你们这位傅知县是南方来的吧,那便不奇怪了。”魏红瑚撇了撇嘴,语气满是不屑。

  陶莹垂手不语。

  帷帽传自西域,本用以屏障风沙,及至前朝,逐渐被富贵门第用以规制女子礼容。待大梁朝廷既立,为彰显本朝风尚开化,国治民安,鼓励妇人靓装露面,而后治世承平,风气日益宽松,帷帽也就渐渐地为人所摒弃。

  然而不知何故,近十几年来,那些早已废除的前朝束缚女子的陈规陋习死灰复燃,连带着帷帽也在一些地方又开始兴起,世家大族竞相服之,并以此为荣。

  魏红瑚接着打量道:“你们这位知县夫人仪态好生端庄,虽然看不见容貌,就凭她这气质,这一身荆钗布裙根本配不上她。不过也是,那傅家公子生得一副好样貌,可我看他父亲容貌充其量周正而已,想来他母亲定然如传言所说,美貌过人。”

  “不过么,三妹可知这傅夫人身上还有一桩传言?”

  不待陶莹答话,魏红瑚便又自顾自地道:“据说傅夫人年轻时沉鱼落雁,国色天香,又是家中长女,娇养荣宠,自幼饱读诗书,兼有才名,在当地闺秀中风头无两,多少王孙公子登门求娶而不得。可就是这样一位前途锦绣的佳人,最后却不顾家族颜面,与人无媒苟合,生下了长子傅诚。”

  见陶莹回眸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当即撅着嘴道:“这些难听的话可不是我说的,还有更难听的呢。湖州当地还有人说,傅公子并非是傅峻的亲生骨肉,而是傅夫人与其他男人野合,不小心珠胎暗结,才生下来的野种。”

  “傅峻不过是美色熏心,加之为了能从岳家谋得一官半职,才捏着鼻子接手替别人养儿子。据说傅夫人膝下还有一女,生得十二分秀美,传言就说,傅夫人从未曾与奸夫断过,那女孩子也不是傅峻的亲生骨肉。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传言,傅家好容易给傅小姐定了一门亲事,都快过门了,不久前却被夫家退了回去。”

  陶莹不由得蹙眉:“乡野传言空穴来风的比比皆是,魏少堡主当知道谣言可以杀人,又何必传谣,侮辱傅大人夫妻的声名。”

  “三妹这就冤枉我了。除了三妹,我可从没跟别人说过这茬。”

  魏红瑚好不委屈:“再说了,我可是全天底下最不在乎这傅夫人究竟做过什么,是不是良家女子的人了。如此美貌,她若是来我魏家堡,我还得多给她挑几个相貌堂堂的年轻儿郎伺候驱使,才算没折辱了傅夫人的美名呢。”

  魏红瑚喋喋不休时,傅峻携着妻子走到练武的沙地旁,打开手里的提篮,一股热腾腾的香喷喷的气味立刻溢了出来。学童们闻到香味,俱都围拢过来,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提篮里的糖糕咽口水。

  傅峻故意将提篮在学童们鼻子下面转了个圈,惹得一帮孩子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方才笑呵呵地道:“好了好了,去洗洗手,都拿着吃吧。”

  学童们一阵欢呼,一阵风似的全都挤到水缸旁去洗手,洗完了手又争先恐后地跑了回来,围在傅峻身边。

  “吃了糖糕,就该考校功课了。”

  孩子们刚将香甜的糖糕拿到手,陡然听见知县大人不怀好意地说出了真实目的,

  一个二个登时愁眉苦脸,小声地哀嚎起来。

  傅峻得了逞,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拿出汗巾擦干净手,引着妻子来到陶莹面前,介绍道:“夫人,这位就是为夫常常同你提起的陶姑娘。”

  陶莹微微颔首示意,便见傅夫人轻轻挽起帷帽,露出面容。

  轻纱之下,是一张不施粉黛,却仍然端庄柔美,堪称国色的容颜,虽然眼角已生出浅浅的纹路,然则独显意态淡雅,清素娴静,温柔秀致。通身仪态万千,丰神绰约,如芝如兰,且浑身散发着一股含蓄淡然的书卷气,如同玉韫珠藏,不欲为人所知,却更显深婉恬淡,从容大气。

  就连魏红瑚,此时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道:“如此美貌,可比她儿子强多了,看来市井传闻也不全都是假话嘛。”

  陶莹闻言,眼前不禁浮起青年秀拔出群的面庞。

  她原本以为,小诚的风骨更类其父,或许他的神态容貌更多地继承自母亲。然而此时看来,他身上来自于傅夫人的影响似乎并不亚于傅大人。

  “久闻陶姑娘巾帼英雄之名,如今得见,果然风姿英奇,心性睿达。” 

  “傅夫人谬赞,我不过是一无所事事之辈罢了。”

  “陶姑娘不必自谦。我夫妻二人从不说客套话,内子甫一到此地,便听说了陶姑娘当年御敌关外,营救百姓的义举,对陶姑娘赞叹有加,一直想着能够亲自见上一面哪。”

  傅峻捋着长髯笑道,方清颜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位姑娘也是镖局子弟?”傅峻接着看向陶莹身旁的魏红瑚。

  “我可不是石家的人。”魏红瑚歪了歪头,一点儿不掩藏眼神中的轻蔑,“我是从魏家堡来的。”

  “魏家堡?魏氏?这位姑娘可是魏娘子魏女将军的后人?”

  魏红瑚听见方清颜如是相问,陡然来了兴趣,挑眉反问道:“夫人知道我魏家堡的先祖?”

  “当然。”

  “前朝刚刚覆灭时,中原无主,北狄趁机侵占西北,当时正值群雄逐鹿之际,无暇西顾。为求自保,魏娘子魏女将军自发组织了一支娘子军,人称魏娘军。魏娘军一马当先,血战北狄,与其他义军一道苦苦支撑多年,才不致使北狄更进一步。”

  “待高祖问鼎中原,念魏娘军御守国门有功,特许世代以女子作为户主,免除赋役。再后来,北狄虽退,可那时连年战乱,民生多艰,百废待兴,于是女将士们决心结伴而居,相田同井,守望互助。”

  “不错,我魏家堡确实从魏娘军演变而来。魏娘军里全是失去了家园的妇人,其中不乏女奴、官伎、孤女和寡妇。魏娘军作战艰苦,牺牲巨大,不输男儿。是以直到现在,我魏家堡还是这个规矩,不问出身,不谈过往,以女子之身相互扶持。如果有孤苦伶仃的女子前来投奔,无论是谁,只要有手有脚,不怕苦不怕累,只要我魏家堡不是穷得只能喝西北风了,必定接纳。”

  魏红瑚神色中的不屑一扫而空,拍手道:“没想到夫人身在江南,却很有见识嘛。”

  方清颜目光清浅,仿佛陷入回忆:“不怕二位姑娘见笑,妾身虽然长居江南,可年少时独坐绣楼之上,也曾半是羡慕半是怅惘地想过,人皆数尺之身,方寸之心,英烈为国者又岂独男儿?也曾扪心自问过,若我生逢乱世,是否有胆识做出魏娘军中女将的选择?只可惜,身处绣阁,一切设问都是空想罢了。”

  方清颜话音刚落,傅峻立即惊讶道:“为夫不曾知道西北边塞竟然还有这样一段传奇往事,夫人是如何得知?”

  “这些都是闺阁绣闼之间流传的故事,你们读书人就算看见了,也未必上心。” 方清颜低眸笑道。

  “看来是为夫孤陋寡闻,闭目塞听啦。”

  傅峻佯做烦恼,看向妻子的目光中却饱含浓浓的赞赏爱护之情。陶莹心下微动,道:“非是傅大人闭目塞听。”

  “魏娘军虽然义薄云天,当时到底只在西北戍边的几镇活动,不比中原征战如火如荼,声势浩大,想来她们的事迹并未在大梁腹地传开。况且当年高祖皇帝御诏魏将军上京授官,魏将军一心退归田园,谢辞不赴,满朝文武无人识得,自然也就无人传扬。”

  “如此传奇女军,却不为世人所知,实在是可惜,亦是不该。西北远离中原,少受瞩目,不知还有多少传奇故事被湮没在黄沙之中。”傅峻轻轻叹了口气,旋即双眼一亮,“不若我明日就命人访问县中耆老,要是能探访到像魏娘军这般值当功标青史的故事,不若重修县志,一则不至于令其为子孙后代所遗忘,二则能够向县民晓谕其宏德美行。”

  “如此甚好。”

  方清颜见丈夫抚着髯须出神,知道他心中必然已经开始琢磨重修县志一事的细枝末节,柔声催促道:“夫君可还记得今日来义学是来做什么的?”

  “快去吧,明日再作你的计较。”

  “哦哦哦,好好好。”

  傅峻回过神来,领着学童们坐进了课堂。

  方清颜转身面向陶莹道:“不知为何,妾身总觉得与陶姑娘一见如故,甚是欢喜。不瞒陶姑娘,妾身膝下还有一女,从小体弱多病,困囿家中,自幼也最是歆羡像陶姑娘这样纵横天地的奇女子。若陶姑娘不嫌弃,改日或可来家中作客。小女若能得见陶姑娘,心中定然欢喜,这便也算是我这个做母亲的一点私心。”

  体弱多病,困囿家中?

  陶莹稍一蹙眉,便听得傅夫人轻轻道:“陶姑娘不必为难,但看是否方便与否。”

  “好。”

  陶莹抬眸。

  “承蒙夫人不弃,陶莹一定登门拜访。”

  ……

  “母亲大人。”

  “诚儿读书累了吧,先歇歇。母亲特意给你熬了安神汤,还有些烫,待温热些再喝。”

  傅诚放下书册,起身接过方清颜手中的羹汤,放在桌子上:“多谢母亲。贞娘睡下了?”

  “瞧着你妹妹睡得安稳了才出来。前日夜里贞娘病情反复,突发惊厥,连累你没有休息好,州学的课也耽误了。”

  傅诚轻轻摇了摇头:“贞娘身体要紧。我已托人向州学告假,明日再去也不晚。”

  “都是母亲不好。”

  方清颜坐在一旁,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伯舅退婚后,母亲本来担心这件事情对贞娘打击太大,想着不如再在江南多待些时日,带贞娘散散心再行北上。可是贞娘这孩子太懂事了,她心中难过,却从不教母亲知道。她身子骨先天不足,如今长途跋涉一场,又值严冬之际,身体难免更加虚弱,这寒症才会迟迟不好,暂且只能暖着身子静养。”

  傅诚垂了垂眸。

  母亲全然责怪自己,却从未提及她的难处。

  这些年来外祖、舅舅和姨母们从未待见过他们一家,甚至算得上避之不及。不过是外祖母对母亲多有怜惜,勉强维持着表面的体面和气。

  可即便如此,母亲也处处受到不公对待。少时他不愿意去湖州外祖家,便是不愿意看着家人受尽白眼,却无能为力。

  这一次父亲调任,父亲和母亲考虑到贞娘不出一年就要及笄,及笄之后便临近婚期,西北偏远,路途不便,这一来一去,恐怕会耽误了贞娘的婚事。

  于是母亲提议她去央求外祖母,请外祖母答应贞娘寄住。如若外祖母首肯,母亲便留下陪同贞娘一道,若未得首肯,再作北上打算。

  谁知甫一到湖州,得到的却是表弟方诠早已另结婚约的消息。

  虽是男家无故悔婚,可闲言碎语很快就会传开,若继续留在江南,受伤害的只会是贞娘。

  “表弟背约悔婚,还企图将我们蒙在鼓里,着实欺人太甚。”

  “诠儿这孩子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性子温柔敦善,从小就对贞娘情有独钟,为了能够娶贞娘,他不吃不喝了好几日,才撼动你伯舅和舅母。我和你父亲想着,虽则大哥对我们态度不善,但诠儿是个好孩子,贞娘也属意他。大哥那么疼他,应当会善待贞娘。谁知到头来,大哥还是不情愿,逼着诠儿退婚。”

  方清颜秀眉烟蹙,傅诚心中也不无难受,仍旧温声劝慰道:“母亲不必自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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