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早说过,咱们会是半个亲戚。”
魏红瑚对着木人桩比划了几招拳法,觉得有些无趣,绕过木人桩来到陶莹身旁,抱着胳膊看她指导学童们练功,口吻懒散地道:“你们这里的知县看样子是个理事的,这义学办得着实不错。”
陶莹头也不回:“既然知道傅知县清明,你又何必骚扰其子?”
“哦,原来那玉面书生是高台知县的公子?”魏红瑚一双杏眼瞪圆,惊讶道。
“魏少堡主,你不必佯装不知情。”陶莹负手而立,目光仍注意着学童们的动作,“你能调查出我与梁子辉的恩怨,半路将证人劫走令其反水,想来对于堂审结果多少也有关注,如何能不知此间知县及其家眷的消息?”
“三妹如此聪明,我真是自愧不如。”魏红瑚笑盈盈地嗔道。
“魏少堡主说笑了,只是事已至此,咱们何妨开诚布公?你费尽心思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陶莹转身看向魏红瑚,对方今日衣着粉蓝,笑容于明媚灵巧中透出一点慧黠,若非她们之间已有交集,她大概真会以为魏红瑚只是一个活泼伶俐的少女。
“看来三妹已经接受我了,愿意同我坦诚相见,那可真是太好了。”魏红瑚秀眉轻挑,“我的目的么,难道三妹看不出来?以三妹的聪慧,不该啊。”
“你当真是为了云策?”
“千真万确。栾郎什么都好,只可惜是个木头,竟还立下了那种不婚不娶的誓言。唉,这种誓言教人断子绝孙,未免也太恶毒了些。我若不想些办法手段,如何能让他心甘情愿地破誓娶我呢?”
“那为何插手李月兰一案?”
“那个案子呀,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嘛。丈夫不听话,好好教就可以了,何必动气离绝呢?”
魏红瑚咯咯咯地笑起来,越发显得人畜无害。陶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中并不轻信。
若说她先是设计十九,后又给自己下蛊都是为了逼云策就范,或许有可能。可她的所作所为处处透出古怪,嘴里也未见得有多少实话,就连她的身份,也存在不少疑问。
昨日云策语焉不详,只说他与魏红瑚之间全系公务,魏红瑚关乎军务机要,他必须护她周全;十九的婚事,他会设法让魏红瑚出面解除;至于其他,他自有主张。既然与军机有预,陶莹不好多问,她也相信云策能够拿捏好分寸。可看他神色沉抑,恐怕这一次的担子不会轻。
说来也巧,数月前她协助云策捉拿马匪,闲暇之时,李硚抱怨新兵娇气时说漏了嘴,她才知道云策先前奉命南下募兵,然而征募到的兵员远远并不能弥补缺额,且带回的新兵因为长途跋涉,抵达后又因为水土不服,乡音无闻,士气低落,屡屡患病染病,操练艰难。
当初北狄进犯,垦戍西北的世袭军户便损失泰半,如今更是每况愈下,军户穷困潦倒,杂役繁重,制约严酷,不少军丁弃籍逃亡,兵员供应捉襟见肘,要想补充兵源,的确只有募兵一个办法。然而边塞苦寒,征途漫漫,征兵一向困难。
她见云策愁眉不展,提议不如另辟蹊径,增设娘子军。
魏家堡因其渊源,和寻常江湖门派重视技功夫技艺不同,以武器、体力和队列阵法为核心,堡中女子皆需日日操练,与军营操练士兵无异。若西北军确能增设娘子军部,魏家堡自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募兵地,大可先行结纳,再做游说。只要有堡众响应,即可收编成军,一视同仁。待娘子军证明了战力,在大梁全境内广募女兵便是水到渠成之事,来日再许准立女户,天下女子未必不愿。
当时云策拒绝了。她知云策生在江湖,心中对于男女之别并无成见,只大概对于娘子军一事多有顾忌。
毕竟准立女户之事超出藩王权责,必得禀明朝廷,恳请恩准特许。如此标新立异的主张,虽然早有先例,但千百年来的陈规仍在,其中困难阻力,可以预见。再者藩王身份特殊,贸然结交江湖人士,若有人以此为靶子,存心诬陷,轻易便能罗织罪名。
于是她便也没有再提。
结果兜兜转转,云策到底还是和魏家堡结下了渊源。
“我看三妹今日如此淡定,难道三妹就不想知道,栾云策让我给你解蛊,我为什么迟迟没有行动吗?”
“魏少堡主若愿意相告,我自然洗耳恭听。”
陶莹声音淡漠,魏红瑚掰扯着手指:“因为我没有找到药啊。”
“药?”
昨日云策勒令魏红瑚替她解蛊时,魏红瑚分明说七情蛊无药可解,但,有别的解法。至于后面的话,魏红瑚则与云策附耳私语,她并未听清,只看见魏红瑚得意洋洋,而云策容色不霁,对自己说他会尽快找到办法替她解蛊。
“是药,也不是药。”
陶莹无心与魏红瑚玩猜字谜的游戏:“既然魏少堡主并不是诚心相告,那便不必多说。”
“啧,不愧是栾家出来的,你和栾云策那个木头果真很像,一样的冷淡,一样的无趣。”魏红瑚见陶莹无动于衷,无聊地打了个哈欠,“昨日我明明说了呀,七情蛊以欲念为食,要想它不发作,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家,做一个尼姑,道姑也行,断情绝念,不仅免受这世间许多苦难,还能永绝后患。我说,这个办法还不好吗?怎么栾云策那个木头就生气了呢?”
陶莹哑然失笑,方才这魏红瑚还说云策所立不婚不娶的誓言是教人断子绝孙的恶誓,此刻却说出家甚好。
“而且栾云策那个木头未必也太焦虑了。我这个人向来心慈手软,当初用的蛊只是尚未培育完全的幼虫,毒性不强,只要不动念,一点儿事也没有。可他一定要让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陶莹略感无奈,现在她走到哪里,魏红瑚就跟到哪里。
今早罗威找到她说杨掌柜的夫人想儿子想出病来了,昨日已经卧床不起了。石叔一听愧疚得很,吩咐全镖局所有闲散无事的弟子全都出去找十九和小虎子。义学才刚刚步入正轨,罗威他们不愿停了义学的武课,于是央请陶莹暂时代课。
魏红瑚听见了,也要跟来。偏偏云策走之前又留下杨洪和李硚保护魏红瑚。现在的情况变成了,魏红瑚跟着她,杨洪和李硚跟着魏红瑚。是以虽然今日镖局的师兄们没有来,义学却并不缺武科的先生。
陶莹瞥了一眼站在远处的杨洪和李硚,却见二人浑身一惊,先后硬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从昨日到今日,这二人的表现着实反常。罢了,云策有言在先,她不必探究。
“好了,我答应了他要替三妹解蛊,自然会做到。只不过现下无药,我也是束手无策,咱们只能再等等咯。”
魏红瑚轻轻撅着嘴,全然一副天真灵动的神情,见陶莹神色始终平静如常,几乎完全没有将她放在眼里,不由得怒了努嘴。待了一会儿,无聊极了,忽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凑到陶莹耳边悄悄道:“对了,那日三妹中了七情蛊,那傅家公子恰好在场,三妹将他护得那般紧,真是情深意重呢。我这七情蛊可是最喜欢情深意重之人了。”
魏红瑚暧昧地挑了挑眉:“不知他可否有幸成为三妹的解药呢?”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陶莹淡淡道。
魏红瑚明白陶莹这是在回敬她刚才打哑谜的举动,心道陶莹倒还是比栾云策有趣一些,不由得咧了咧嘴角:“不如何。江湖儿女么,自然有就有,没有就没有咯。”
陶莹没有答话,看学童们拳法练得不错,让他们休息玩耍了一会儿,而后教了几招擒拿手,令学童们捉对练习,点到为止。
比起一板一眼地练拳,捉对厮杀显然有乐趣多了。学童们兴致高涨,一时间沙地上到处是摔倒的轻呼声和成功擒拿住伙伴的得意笑声。
“他们马步连都没有扎稳,你就教他们对战厮杀?”魏红瑚好奇地道。
“而今世道不太平,这些孩子们小小年纪,一时半会儿也练不出什么真章,若真碰上亡命之徒,根本不能抗衡。”陶莹道,“这几招虽然简单,但善用巧劲,四两拨千斤,进可以制敌,退可以逃脱,更适合他们。”
“照你这么说,还不如直接跑了呢。”
陶莹微微一笑,叫停学童的练习,对着众人道:“你们也学了一些时日的武艺,想来已经将先生们的教诲熟记于心。我问你们,如果路遇强敌,而你们判断自己打不过对方,该怎么办?”
学子们异口同声地道:“跑!”
“他要是干坏事,先跑,然后报官抓他。”
“不对,去镖局找师父们抓他!”
而后又有几道声音此起彼伏地道:“万一师父们也打不过呢?”
“不可能!一个师父打不过,所有师父们还打不过吗?”
“那不一样,万一师父们都……都去吃席了呢?”
学童们思绪发散起来,然后开始争哪个师父最厉害,嚷嚷闹闹了一阵,最后又笑作一团。
待所有人安静下来,陶莹肯定道:“对,先照顾好自己,若有余力,再帮助他人。”
学童们点点头,如同小鸡啄米一般。魏红瑚笑了笑,容色中露出几分真心。
“陶姑娘所言不错,这个道理也正是孟子所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众人闻言回头,便见知县傅峻笑呵呵地站在义学的门槛外,他身边一同站着位头戴帷帽的妇人,被傅峻扶着跨进门槛。
“什么时候你们高台县的女子竟还会戴帷帽这种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