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
宝光丹气2024-02-08 06:003,311

  “表弟脾性温和,可是不能谨守诺言,从一而终,终是太过懦弱。伯舅主意早定,他却两头隐瞒,首鼠两端,心术已然不正。贞娘与他解除婚约,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是啊,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方清颜看向儿子,他的风骨越来越像丈夫。

  她不禁想到那年在山庙之中,她蜷缩在角落,于绝望悲哀之中等待着最后的命运。丈夫不过偶然路遇,却好心将自己身上唯一的冬袄披在她身上,一步一步地背着她下山。山上刚下过雨,路难走,他一步不慎,两人俱滚下了山坡。

  她那时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见青年拨开荆棘从朝她跑来,脸上胳膊上都是被碎石和枝桠割破的血痕,衣服也破破烂烂,不像样子了,发现她被冬袄护着,并不像他那般受了许多伤,释然极了,甚至不合时宜地高兴了起来:“姑娘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天无绝人之路,这是老天让你活着,可得好好活下去了。”

  方清颜目光愈发温柔:“这世上像你父亲一样的男子,终是少数。于大多数女子而言,只要对方心地柔善,能够长长久久地顾念着自己,便称得上良人了。”

  “母亲放心,贞娘吉人天相,一定会遇见真心珍重之人。”

  方清颜笑叹道:“但愿如此。”

  “母亲,儿子还有一问不解。”傅诚清俊的眉宇皱起,“当初母亲既然决意带着贞娘北上团聚,何不在信中说明缘由?”

  “那时母亲担心贞娘心中悒悒,是以每封家书我都会和贞娘一起写,一起读,就盼着她或许会开怀一些。”

  方清颜答道,便见诚儿一向清正的容色中流露出愧意。她深知儿子自幼孝顺父母,疼惜幼妹,听说了这些事情,定然担忧愧疚。

  她心中既宽慰又心疼,顿道:“这次北上,幸得清臣打点安排,否则母亲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方清臣是方家最小的儿子,和母亲虽非一母同胞,却是除了外祖母外,方家唯一对他们心存善意之人。清臣舅舅与他年龄相差不过五六岁,不爱功名利禄,唯独醉心丹青。若非清臣舅舅一路护送照料,母亲和贞娘两个弱女子孤身行路,又当如何?

  “清臣舅舅对我们援助良多,儿子定然谨记在心。”

  “你舅舅不在乎俗礼,不然也不会刚到此地,不等挽留,就急匆匆地离开,说要去饱览山水,师法造化了。”

  “不说不高兴的话了,如今咱们一家团聚,该高兴才是。”方清颜笑了笑道,“今日,我随你父亲去了一趟义学,一切井然有序,看来你父亲的心血没有白费。县衙里的差役们还说义学的名气渐渐大了,就连临近几县也有贫困人家想要送孩子进义学念书。你父亲想收下这些孩子,然而义学开支日益加大,这部分多出来的花销尚没有找到出处,你父亲正一筹莫展呢。”

  傅诚点了点头:“父亲一向致力于此,总会有办法的。能够吸纳更多的孩子进学读书,是好事。”

  “今日在义学,母亲还见到了陶姑娘,确实和传言中一样。”

  方清颜见儿子不自在地垂下眼眸,耳尖慢慢红了起来,声音却略微苦涩。

  “外界对于陶姑娘的传言都是无稽之谈,母亲切莫被误导了。”

  “她……很好。”

  “母亲还什么都没有说呢,怎么诚儿就着急替陶姑娘辩解?难道诚儿不知,不管是母亲我,还是你父亲,我们何时盲信过他人之言了?”

  方清颜盈盈一笑:“母亲是想说,陶姑娘其人,确实是琴心剑胆,与众不同。如此这般出彩的年轻女子,母亲甚是喜欢。”

  傅诚仿佛被长辈当面戳破心事一般,面上一热,低低嗯了一声。

  方清颜继续道: “我记得你父亲说过,诚儿和陶姑娘有朋友之谊。若母亲想邀请陶姑娘来家中做客,诚儿可愿意?”

  傅诚不可置信地抬头,心怔忡地跳着。

  “她……愿意来么?”

  “陶姑娘已经答应了。看样子,诚儿似乎很是惊讶,怎么,是不愿意陶姑娘来家中做客?”

  “不,不是。”

  傅诚仍旧怔忡着,以至于没有发现母亲一向温柔的神色中也掠过一抹打趣的笑意。

  “光顾着说话,汤都凉了,母亲再去厨房给你热热。”方清颜说道,却见傅诚已经趁她说话的功夫将安神汤一饮而尽,只得轻叹一声,“好了,母亲不打扰你了,看书也莫要看得太迟,早些歇息吧。”

  方清颜正要起身,却被傅诚叫住。

  “母亲,我……”

  “怎么了。”

  傅诚微微垂眸:“陶姑娘她,是否与母亲说定日子?”

  “择日不如撞日,就在明天。”

  ……

  傅诚望着雪雾茫茫的窗外,神色落寞而清冷。

  他离家之前,她答应了母亲会登门,那日他等了许久,像是个跳梁小丑,害怕她知道他在家,又害怕她不知道。心乱如麻,忐忑不安,最后只等来了她有事在身,无法应约前来的口信。

  她是在避开他。

  她最不喜累赘,不喜困扰。

  他当知道的。

  同窗陆续走了,同坐也与他拱手别过。他收回思绪,将面前书案上的书本规规整整地收拾进书袋,抬头便见韩笠坐在学堂最后方,双目失焦地望着书本,神色灰白一片。

  韩笠便是半年多前被吴进槐以不服规纪为由革名赶出州学的那位学子。

  上一次在东山寺,傅诚当着吴进槐和朱至兰的面提及此事,吴进槐一派惊讶,仿佛全然不知情,当即变态要复查此事。却不知到底是因为忌惮傅诚,还是因为顺从朱至兰为了给其子吴明远积福之故,装模作样地将韩笠“请”了回来,过错则都推到了手下人的头上。

  韩笠的课业在州学中算不上翘楚,中等偏上,然而他家徒四壁,仅有一大哥,靠着替人做苦力供他读书,且为了供幼弟读书,至今尚未娶妻。

  能进州学的都是庠生,官府每月供给禄米,是而州学学子的身份对韩笠而言不光是前途,还是能够实实在在贴补家中生计的米粮。

  是以韩笠读书尤其刻苦,事事谨慎小心,却还是不慎惹了麻烦,被州学革名。万念俱灰之下,投河自尽,所幸被邻人救起。可是韩笠回来之后,几乎不言不寝,时常神思恍惚,功课也一落千丈。

  傅诚拾起书袋,走出课堂,余光瞥见韩笠木然回头,慢慢起身跟在他身后,快到州学门口,四下无人,韩笠才讷讷地叫了一声“傅公子,请留步”。

  傅诚停下脚步:“不知韩公子有何贵干?”

  话音刚落,只见韩笠朝着他躬身一礼,神色满是晦涩和迷茫:“听闻我之所以回到州学,多亏傅公子仗义执言。韩笠身无长物,只得在此谢过,傅公子大恩大德,韩笠永世难忘,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

  傅诚不知韩笠是从哪里得知的消息,摇了摇头道:“谈不上仗义执言,为君之不公遭遇鸣不平罢了。有识之士,皆应如此,韩公子实不必介怀。”

  “只是傅诚不明白,韩公子在州学有口皆碑,怎么会被突然革名?”

  傅诚曾询问过交情尚可的同窗,韩笠之前到底惹了什么事,那些同窗要么两耳不闻窗外事,毫不知情,要么顾忌与傅诚交浅言深,避而不谈。

  韩笠露出一丝惨然的苦笑:“傅公子不必多问,只要专心读书便可。这州学里再是藏污纳垢,傅公子毕竟是官家子弟,那些污浊肮脏不会落在傅公子身上。”

  意识到自己言语失以愤慨,韩笠略作缄默,方才带着浓浓歉意继续道:“我知道傅公子成绩优异,夫子们都对傅公子赞赏有加,寄予厚望。我怕到时来不及与傅公子亲自道贺,也便提前在此道过,衷心祝愿傅公子蟾宫折桂,大展宏图。”

  “韩公子要走?”傅诚惊诧道。

  韩笠埋低了脸庞,声音既痛苦又释然:“是,我知道这次能够重回州学,机会得来不易。可是我想清楚了,我课业平平无奇,不管如何发愤,始终不能力争上游,侥幸在岁试中考到了二等,可就算过了录科,我也未必能够闯过后面的会试和乡试。而且这里,我确实也待不下去了。承蒙我幼时的夫子怜恤,夫子识得定王殿下,先生以一生的名声作保,荐我去定王殿下府中做一名书堂官。都说定王殿下宅心仁厚,善待下属,对我而言,这已是最好的去处。”

  书堂官是王府属官,负责管理府中书信,职务虽低,但是有机会近侍在定王身侧,若能够得到赏识,极有可能被提拔,甚至成为亲信。

  天底下的读书人若渴求功名利禄,无不梦想着通过科考,跻身成为堂堂正正的帝王之臣,而非臣下之臣。

  平心而论,韩笠与他同岁,既然能在岁考中考到第二等,获得录科的资格,大可奋力一搏,只要能中举,便有望获官,前途不可同日而语。即便不能中第,还有恩贡副榜的路子值得尝试一番。

  但他面临如今处境,做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

  傅诚默了默,心中难言惋惜。

  韩笠失神落魄地走后,傅诚也走出州学大门,正值严冬,大雪铺满道路,天地白茫茫一片,只在白雾中偶尔露出一角土黄色的屋檐。

  一辆牛车停在街边巷口,车夫头戴风帽双手插袖,懒懒地靠在车厢门上,一见到傅诚,缓缓将牛车架了过来,在傅诚跟前停下。

  傅诚目不斜视,径直朝前走去,那牛车却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傅诚停下,牛车停下,他动身,牛车便也启动,反反复复,始终如此。

  傅诚略一皱眉,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而后车帘掀开,他听见一道无比淡然沉静,无比熟悉的女声说道:“魏红瑚,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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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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