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莹
宝光丹气2022-04-11 21:183,741

  天高云阔,弯月如钩。

  驿丞小心翼翼地牵来一匹马,对于今日差点做了马匪刀下冤魂的事情,他仍然心有余悸,再一想到那帮挨千刀的全都死在了这院子里边,顿觉阴风阵阵,心里说不出的苦。直到看向院中齐肩站着的一男一女,才稍觉缓和。

  他做这邮传迎送之事二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这位年轻将军一看就正气凛然,至于旁边那位女英雄,神情闲散从容,分明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又莫名让人信重。

  起先他看对方头发高拢成一束,胳膊上缠着皮护臂,腰上一圈钢钩腰带,上面还别着把短刀,下意识以为是个男子。后来走近细看,方才发现是个年轻女子,身形高挑紧实,颇有些江湖气。

  驿丞虽对二人心存感激,但驿站中的器物用具皆属公家,驿站里拢共两匹马,要供过往的官员差吏更换,傍晚被抢的那匹马还没影子呢,仅剩的一匹又被空口白牙地借去,他只觉得头大。胸腔郁闷,套车的动作不由得慢了下来。

  “夜里风沙重,不如明早趁着日头再走。”栾云策仔细检查了一遍马车各处关节,拿起驿丞手里的马嚼子套住马头,问道。

  陶莹接过缰绳,抬眸看了眼屋内:“不了。这里到魏家堡快马也要两日脚程,马车步速慢上许多,王姑娘身上伤不轻,不好耽搁。”

  除了那姑娘伤势紧急之外,陶莹未说的是,其实她最近有意控制自己少眠。近日来,她越来越多地做起那场奇怪的梦,仿佛一闭眼,就是那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角青袍,一双清明的眼睛——形状倒是极好看。

  若这双眼睛的主人是男子,仅凭这一双妙目,已然十分出彩,若再潋滟含情几分,恐也会入梦无数春闺。

  她虽不信鬼神,却也直觉或许那不是什么好梦。既然不是什么好梦,何必?索性少睡一些,不让梦境烦心。但话说回来,那梦境侵扰频繁,印象实在太过深刻,睡不睡,其实也差不多了。

  伤者为重,栾云策没再说什么。类似的事情他从前就见得多,自是知晓被贼匪凌辱的女子需要医治的不仅仅是身体上的伤势。于是命驿丞将足够分量的干粮、水和草料搬上车,再准备些御寒的棉絮或皮货。驿丞喏喏地应下,转身准备去了。

  陶莹盯着驿丞的背影,唇角轻轻勾起,啧道:“栾二哥金口一开,当真是四方莫敢不从,民女能跟着沾光,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只可怜驿丞老伯正操心,让咱们白吃白拿,入不了账,他没法对公家交代。可要他问上将要公文要银两,又开不了口。难呐。”

  栾云策听她语气轻松调侃,一如从前,仿佛回到了深居蜀中的少年时光。

  他第一次见到陶莹,正是姑姑带将陶莹母子带回栾家山庄时。二人年纪相仿,便被长辈安排在一处。他上面只有一个大哥,身后再无别的弟妹,庄中都唤她三妹,加之陶莹小小年纪便崭露风骨,英姿飒爽,从容通脱,颇有栾家人的风范,长久以往,以至于外面的人都以为栾家当真还有位三娘。

  后来十九出生,能走能跳了,总爱跟在他们身后乱窜。那时风吹雨淋,读书习武,飞鹰走马,好似有写不完的大字,挨不完的家法,跪不完的祠堂。直到姑父和陶伯解甲归田,双双在甘州高台安家,三人才就此分别,但几家人每年依然往来如常。

  他十八岁从军,本以为会阔别多年,谁知兜兜转转,他也于一年多前调任到了甘州。

  栾云策微微转过脸,清寒月色映着陶莹光泽的小麦色皮肤,眉眼浓而修长,鼻梁挺拔,下颌线干净利落,折角处钝中藏锋,是极英气的长相,神采从容沉静,暗含锋芒。

  随着年岁渐长,她比少时更加出挑了。

  心里难得宁静片刻,便也微笑道:“三娘以前最是大方,扶助老弱,银子不要钱地往外洒。既然女侠怜恤,何不渡这老伯一程,给他些钱财消灾免难?”

  陶莹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里的缰绳,神情散漫:“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养家艰难,半个铜板也拿不出。再说了,栾副将身为长官,怎能克扣下属?”

  栾云策嘴角扬起,忽而想到了什么,笑意微顿,缓缓道:“三娘,你……你若实在缺钱,我可以借你。这些年我吃住都在军中,倒也攒了些饷银。”

  本是玩笑话,云策言语间不无认真,陶莹略微有些惊讶,转眼便明了,想来云策也已知道她同柳官的事情。

  也是,且不说他们中间许多熟人,何况她做的事情本就出格,镇日招风惹草不说,还沉迷于秦楼楚馆,挥金无度,又为了一个小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甚至不惜与父亲当街决裂。

  纵然西北民风彪悍,恣肆奔放,不似中原规矩多,青年男女大胆求爱,私奔相就之事并不出奇,甚至风习几多包容,但以女子之身,行上述种种桀骜放荡事迹,也算得上惊天动地了。高台县离西北军在甘州的驻地并不远,传到他耳朵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遂挑了挑眉,浑不在意地答道:“没什么,柳官花销是大,对我来说,也只是卖点子武艺力气的事情。你们将士的军饷都是拿命换来的,太沉了,我可拿不动,还是来日等你与心仪的女子成婚,交付嫂子管起来的好。”

  “军旅中人命系一线。”栾云策摇头,“何苦耽误旁人。”

  陶莹不置可否,栾云策也深知陶莹极有主见,说一不二,没再坚持,恰逢这时驿丞禀报说人马吃用已经备好,便挥手招了杨洪和李硚过来帮忙将东西抬上车,随手从怀里摸出些碎银,拿给驿丞抵作买马钱。

  驿丞感谢连连地接过银子,却又没忍住叹了口气。栾云策不解,陶莹柳眉高抬,抱臂道:“云策你久在军营,不了解外面的情况。今年年中,朝廷诏令西北各州县征一万匹良马,说是充用西都和东都行宫新建的马场,各州县自然是不敢打军马的主意——或许已经打了主意,市面上,脚程尚可的,连马驹都被征走了,有马的商号也都被强行摊派了捐输。石叔家的镖局也被征走了几匹好马。你让老伯去哪里买马?”

  除迎送过往官员,驿站还承担着朝廷诏令,边关军务的传递,事关重大,不可贻误,自然标配健马。西北本是产马地,但是瓜肃沙三州便占据三分之一产马量,如今三州失陷,但兵部的定额年年增加,西北马匹数量吃紧。

  不过即使这样,一万匹良马也不算多,但去年年底兵部才要了五万匹,开春又追加了三万匹。市面上的成年骏马都被薅得差不多了,要凑齐这“区区”一万匹便显得很是捉襟见肘了。

  “今年新到的军马尚可,征马一事,我还尚未听说。”

  “兵部军马司每年在各产马地定额买马一直是旧例,但年中征马乃是宫中直出的诏令,你不清楚也无可厚非。

  栾云策眉宇蹙起,心中涌上万千愁绪,良马可以供给三个骑兵营,如今却被充做任王公大臣观赏的宠物,实在可惜。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便听陶莹道:“无妨,我这几日无事,待我将人送到,再快马回返此处遍可。至于十九骑走的那匹,你们军务繁忙,不便在此久留,只消明日同石叔传封信,让他遣人及时送回即可,再请他暂借一匹弥补缺口,高台县离宁远驿也不远,不会误事。”

  这倒是眼下最好的法子。

  驿丞喜出望外,当着陶莹感谢了一番后才弓身退下。陶莹抬头望了望夜色,是时候启程了,刚走了两步,转身面向身后青年道:“云策,你这次无功而返,又打草惊蛇,接下来恐怕得耗费更多的力气。我知这事事关军机,我不便多问,不过,若有任何需要,只管传信给我。”

  “自然。”栾云策笑着点点头。

  先前两人并未就捉拿马匪的事情谈过太多,但他想三娘聪慧,大约已经心中有数。

  总角之交,自是有些默契在。

  黑夜里遥远处传来几声狼嚎,屋内人显然受了惊,小声地叫了好几声“陶姐姐”。陶莹上前推开门,拍了拍少女的肩膀,安抚道:“莫怕,就这几头狼,还不够我剥了给你做件狼皮披风。”

  栾云策终于朗声大笑起来,在旁边应道:“能剥狼皮的确是真的,可惜她的针线功夫还不如我营中将士,这披风,恐怕还得小丫头自己缝。”

  陶莹懒懒斜他一眼。

  而少女先是一愣,然后畏缩地“嗯”了一声,苍白的脸色渐渐回转。陶莹将她背上马车,又拿棉絮将她团团笼住,确认人是暖和的,才坐上车前横板。

  临行前,难得收敛眉目,面向栾云策认真道:“前些日子你说有招募乡兵的打算,当时我取的主意,你若觉得不失为一种办法,这次我去魏家堡,可先替你去探探对方的意思。”

  ……

  陶莹走后,栾云策静静地凝望着月色,好一会儿,才转身回房。

  李硚护卫在他身后,憋得脸都青了,终于还是没忍住,悄悄问道:“将军,方才陶姑娘的提议,您怎么不答应呢?”

  “多嘴。将军既然做了决定,自然有将军的道理。”一旁的杨洪低声斥道。

  杨洪年纪稍长,跟在栾云策身边多年,为人忠心,行事老成,是栾云策最倚重的手下心腹。这些年帮着自家主将协理大大小小的军务和私事,对军中条条框框看得清楚,也更了解主将的脾气性情。

  李硚方才的话,显然逾越了。将军胸襟广阔,李硚问的也不是什么机要,其实无妨,但逾越的方向,可不太一样……

  杨洪正默默想着,却又听李硚那愣头青好死不死地继续说道:“将军,刚才我听你和陶姑娘说的什么柳官,是不是就是甘州城里南风馆的头牌?嚯,那这陶姑娘当真如传言中所说的那么好色……啊不,水性……风流,啊不……就是,那么那个啊。”

  杨洪心里暗自“哎呀”一声,恨不得捂住耳朵,再也不听这小子犯蠢。

  幸好,这小子还知道嘴里说的词儿不好听,大概也是想起来这一路上人家毕竟尽心尽力地帮忙,不好过河拆桥,背地里说人家坏话。

  总算没有蠢得无可救药,杨洪稍感安慰,生怕这小子在犯蠢的路上一去不回,正欲阻止,便见李硚有些暧昧地挤挤眼,八卦道:“可我听说,陶姑娘之所以那么那个,是因为她差点做了侯夫人,却惨遭休弃,这才性情大变,四处招蜂引蝶,寻花问柳,尤其喜欢勾搭年轻美男子……”

  杨洪悄悄看了看栾云策愈发沉重的脸色,决定选择放弃。谁知李硚下一个就点到他。

  “杨大哥,上次是你跟大伙说的吧,那个负心的侯爷叫什么来着?”

  “对了,我想起来了!”李硚猛地拍了拍脑袋,而杨洪只想趁机拍扁他的脑袋。

  “镇北侯,霍平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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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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