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三)
宝光丹气2024-11-04 21:377,537

  天光清寒而微薄,长夜遗留的黑暗在渐渐衰竭。

  傅诚早已崩溃地离开。

  姚青羽静坐在原地,微微抬起凹陷的双鬓,脸上蒙着一层灰白的暗影,背对着朝阳的方向,不可捉摸的淡然超脱变成一种被不可承受的凝重压弯的疲倦。

  以及寂寥。

  直到大片刺目的血迹在他袖口晕染开来,渔老赶忙取出药瓶,姚青羽却轻轻摇了摇头,将手中快要燃尽的灯笼递给渔老,摸索着从怀中拿出一张帕子,一点一点将唇角的血渍擦尽。

  “天快亮了吧,这会儿好像比方才更冷了一些。”

  姚青羽的声音仍旧云淡风轻,情绪安定得没有任何起伏。但渔老还是在这与铁石心肠只有一线之隔的无情中感受到一种无限的悲凉,困扰在尘世之中,又仿佛超脱于尘世之外。他心中凄惶,不忍卒视地偏过头去:“是,快到卯时末了。”

  “时候不早了,霍平川处的情形如何了?”

  “镇北侯已经上钩,他没未察觉他身边以及留守的禁军中都安插有仙师的人,故而仙师离开东山寺,他便以为仙师的确是遭陶姑娘所掳,已亲自领兵去追;也诚如仙师所料,镇北侯将此事按下,并未通告给魏国公。此外,高台县中似乎有人想要劫狱救出百姓,镇北侯便以白巾军余孽为由,将在县牢外把守的禁军回撤,只留下两队人马应付。”

  “对了,那位宫里来的娘娘昨夜连夜赶回了高台县,不知为何。”

  “他还算灵光,知道不能与虎谋皮,就算这一招放跑了百姓,崔毓和魏吉也决计说不出什么来。不过霍平川终究思虑欠妥,此计虽解了他燃眉之急,却未免将百姓和白巾军扯上了关系,来日若梁廷追究起来,只怕百姓们根本说不清。” 

  “派人向城中传话,只要镇北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余无需动手,但要趁乱制造些动静,动静越大越好,务必让所有人都认定是白巾军等在高台县中故意搅扰生事,危害官民,百姓不过是无辜受累。至于屈昭仪,她和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只要她不向崔毓透露傅兰舟的行踪,她想要做什么都无妨。”

  “是,小老儿知道了。”

  “崔毓那边呢?”

  “魏国公那边也已按照仙师的谋划安排妥当。仙师一动身,我们的人便会知会于他。”

  姚青羽颔首,双臂平搭在扶手上,面目平淡而从容:“这一局棋布了这么久,也该是我上场的时候了。”

  “仙师……”

  “我大概又要食言了。”

  “可昨日仙师还说,等将事情收了尾,要领着灵清和灵秀,上小老儿的家乡去……”

  姚青羽平淡地微笑,他仍旧背对着日光,浮动的光影照在他身上,清癯的轮廓变得愈发轻柔浅淡,就连投在地上的孤零零的阴影也在飘摇的晨雾中愈发地模糊不清,似乎要不了多久就会溶于寒栗,被天光埋没。

  “我已是油尽灯枯之相,有没有这一趟,我都撑不过太久。往后的事情我无力干预,趁现在还有余力,多少得替后来人清理干净道路。”

  崔毓必死无疑,但他到底是皇亲国戚,若他横死在西北,永祯帝难保不会动怒,崔氏也难免不会派人彻查他的死因,从而再生出许多动荡。只有让永祯帝觉得他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崔氏及其党羽才会战战兢兢,不敢再查下去。

  如今能让永祯帝觉得崔毓罪该万死,除非崔毓的所作所为直接威胁到永祯帝最重视的利益。而永祯帝最为重视的无非有二,一是皇权,一是长生。

  崔毓野心勃勃,怀有不臣之心,但他还远没有到专制朝廷,威权莫二的地步,是以自然也就还没有膨胀到胆敢在永祯帝面前表露问鼎之心。永祯帝执迷于追求长生不老,不惜倾空国库,劳民伤财,崔毓为了擅专弄权,鱼肉百姓,在这其中尤为卖力。若是寻常栽陷,永祯帝或许不会轻信,但一事两面,若是冲击足够重,却也能轻而易举地动摇帝王忌惮之心。

  而放眼西北,与这二者都有着直接关联的,是他。

  渔老干枯的眼睛湿润了,他日日将仙师的状况看在眼里,当然明白仙师所说的那些话只是在安慰他。可他还是宁愿相信上天有灵,保佑这天下能够太平,也保佑仙师的身体无有大碍。然而仙师的身体到底一日一日地衰败下去,药石无医。

  “可是……其他的事情小老儿还能按照仙师的嘱咐交代下去,可还有许多事情,小老儿手粗脚笨,恐怕无法为仙师分忧。就像那日魏仙姑执意不肯听从仙师的安排,离开时更冲陶姑娘和白仙姑发了一通脾气。小老儿惶恐,实在不知仙姑去了哪里,也不知来日该如何劝诫仙姑。还有灵清灵秀,他们还不知道仙师的打算……”

  “我过身之后,还要烦请渔老替我安置灵清灵秀。他二人并非真的道童,若是有心学道,幸而我在道门中识得几位真人,他们自会容留灵清和灵秀。若灵清灵秀不愿受拘束,渔老只管将他二人当作寻常人对待,愿意读书便读书,愿意学艺便学艺。这天下若能如我们所愿清平中兴,他二人有一技之长,便不会挨饿。”

  “小七的事情渔老更不必忧虑,她会回来找你的。纵使她不愿意,不再回来,也无妨。我们已经将能做的都做了,遇上不可为之事,也只能无可奈何,随他去吧。”

  姚青羽神态始终温和坦然,宽大飘逸的衣袍在风中翻飞。

  “走吧。”

  “我该和阿莹会合了。”

  ……

  黑压压的铁蹄在坚硬的荒原中疾驰踏过,迅疾如雷,来势汹汹。

  大地陡然震动。

  陶莹握紧缰绳,她胸前交叉地缠着一根长带,数条从衣服上临时扯下的棉布条和数个死结拼接起了这根长带,得以将她同马背上另一个人牢牢绑在一起。风声在耳边呼啸,追兵和她之间的距离不断缩短,逼她停下的箭矢擦着风不断落在身后,埋进膝深的冰雪之中。她双腿夹紧马腹,再度催马疾驰,拉开与追兵的距离,直到视野前方出现一个黑色的圆点,随着她纵马临近,逐渐变大,在白茫茫的旷野上呈现出一架马车的轮廓。

  等到与马车十分接近时,陶莹微微躬下背躬,向靠着马车的一侧偏去,肩头立时被一枝流箭擦过,衣袖被锋利的箭头划破,出现一道血痕,她顾不得许多,随即做出勒马的姿势,很快甩开缰绳,背着身后之人一齐从马背上跳落,迅速登上马车。

  霍平川冷冷向身后扫视了一眼,放箭的速度慢了下来,他回过头,凌厉的视线落在陶莹胸前的绑带,他被眼前的一幕刺痛,眉宇间露出一丝强烈的不悦,心里也生出一股微妙的怨气。

  她竟然将人一路背着。

  她到底是有多在乎那个家破人亡的书生?

  怨气很快变为疯狂的嫉妒,他嫉妒得发胀,胀得几乎将胸膛上的伤口再次裂开来。霍平川很快压下胸腔中疯涨的嫉妒,傲慢地扬起手,有意放慢了速度。

  这条路他认得,虽然四周被冰雪覆盖,看起来一马平川,但前面是一处悬崖。崖底空无一物,别说人,便是飞鸟,也不会在此处停留。

  她没有别的路可选。

  除了他。

  陶莹不知霍平川所想,一切都在她与青羽商定的计划之中。

  就在前面。

  陶莹眉心骤然一凝,双手用力一勒,一声嘶鸣长啸响彻长空,马蹄高高扬起,马车前轮在雪地上转着弯拉扯出一道曲折的痕迹,堪堪在距崖边不足数丈的地方停下。

  此时,一批操持刀剑的精锐骑兵已经率先追及,并占据了悬崖的外围。很快,后面的骑兵也追了上来,一层层将悬崖围得水泄不通,阵尾处,百余名弓箭手已经将弓弩拉满,准备就绪。铁桶般密不透风的骑兵队列正中快速让出一条通道,霍平川从中走出,不疾不徐地策马近前。

  霍平川早在见陶莹不顾一切地驾车冲向悬崖,登时变了脸色,眉头紧皱,神色中的笃定转瞬间消失殆尽,只有一种被奚落后留下的愤怒。冷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陶莹身后,想要看清她背着的那个瘦骨伶仃的男人,却被陶莹用身体挡住。

  他冷笑一声,心中的愤怒更甚,然而脸上却越发显露出骄矜的一面。

  “阿莹,你比我更清楚,前面没有路,除了放弃,你别无选择。”

  “阿莹,我知你侠肝义胆,怜惜贫弱,可他毕竟只是一个无名书生,你何必置家人安危于不顾?如今你已无路可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护你全身而退,也可以保他一命,只要你交出国师,并且——”

  “回到我身边。”

  “置家人性命于不顾……镇北侯说这话,不觉得刺耳吗?还是镇北侯以为稍加怀柔,我便会相信你们的承诺,放过傅诚,也放过那些无辜的村民?”

  霍平川瞧见她眼中的痛恨和讥讽,忽然在愤怒之外,无端地生出许多苦闷和惶惑:“阿莹,你不明白,镇北侯府看着花团锦簇,实则我常常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我能够干涉的。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无残害百姓之心。”

  顿了顿,忍不住压低了声音,睥睨的目光松软下来,居高临下的语气也柔和了一些,“阿莹,从前是我不好,被人蒙蔽,一味惦记着年少时的执念,不知道如何辨别真心,也未尝意识到你对我的情意有多可贵。阿莹,只要你肯回心转意,你要什么补偿我都愿意。”

  陶莹看着霍平川高高在上的姿态,觉得可笑至极,到了这个时候,霍平川竟然还以为可以打着过往情意的幌子让她罢手。

  假使他立刻放了所有被关押的百姓,而不是以此为条件要挟她,就算她不相信霍平川会发自内心地悔恨,但或许她会相信他心中的良知还未完全泯灭。一如她曾经以为的那样,他虽然私德有亏,总归大节无损。

  而今,若说这样一个妄自尊大草菅人命的人会为了守御国土而赴汤蹈火视死如归,她不信。

  但她不能拿天下万民的命去赌。

  “既然镇北侯不肯放人,便不必扯这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谈的。我这条命无所谓,不过,你们的国师可在我手里,镇北侯要是敢命人动手,总得掂量掂量能不能承担得起后果?”

  “我听说,龙椅上那位很是器重这位姚国师,而你霍平川也认了这位姚国师为义父。我想,这位国师当真是极要紧的人物,用他一条命换我所说的所有的性命,应当不为过吧?”

  陶莹一边说道,一边伸手从车厢中拉扯出一人,手中的短刀干练地抵上那人的脖子,慢慢退到其身后,修长挺拔的眉眼冷漠地竖起,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刀,插入人的心脏。姚青羽半跪在车前,身上的狐裘被零乱扯下,清净平和的面容中显露出浓重的病色。

  霍平川一眼认出国师,眉头一沉:“阿莹,国师身份贵重,不是你能得罪的起的。只要你立刻放了国师,我可以求国师饶你们一命。”

  “方才镇北侯不是还说,你可以全权做主护我二人周全吗?怎么连片刻功夫还没过去,又做不得主了?”陶莹手腕上的力道加深,唇角的讽刺溢出,“既然国师身份如此贵重,只要镇北侯答应我提出的条件,并立刻放我二人离去,我自会找个地方放下国师,不动他一根汗毛。”

  霍平川僵着脸,胸腔中隐忍的愤怒被刺激着几乎喷薄而出。他将姿态放得如此卑微,也已将好话说尽,她为何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阿莹!”

  霍平川深吸一口气,尽力压抑着怒火:“你别太放肆,伤了国师,后果不是你能承受的。”

  “是吗?横竖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能不能承受也不该镇北侯说了算。”陶莹在霍平川骤然森寒的目色中俯身道,“国师大人,既然镇北侯做不得主,不如你来下令,让镇北侯等人撤出高台县。”

  “自然。”姚青羽温声道,转向霍平川的方向,“镇北侯,高台知县一家蒙冤入狱,牵连百姓,我已悉数知晓。我奉皇命西行观星祈福,却不料预见这等惨绝人寰的罪孽。业障深重至此,不仅有悖天理大道,恐也会惹得上苍降罪降罚,遗祸社稷,更危殆圣上圣体。我已决心向圣上禀明此事,求圣上派钦差,彻查傅家一案,还高台百姓一个是非公道。”

  “此女子行事虽然偏激,姑念在她也是一片侠义赤诚之心的份上,放他们离开吧。”

  陶莹锋利的刀刃在皮肉上微微一松:“你这国师倒是深明大义,早知如此,我也不必费一番功夫将你掳来。”

  而后也转头看向霍平川:“镇北侯都听见了?”

  霍平川皱紧了眉头:“义父,不是平川不肯放人,而是,此人是魏国公要找的人……”

  “我本以为西北清净,又有星象指示,乃是天择的洞天福地,若能在此地修建道场替圣上和大梁祈福,必会让圣上福寿绵延,让大梁江山永固。却不知道此地人情险恶,冤屈疾苦更是超乎想象。”

  姚青羽淡淡开口,平和泰然的脸庞上隐有责备之意,霍平川闻言一惊,有些慌张地想要自证清白,反被姚青羽打断,继续道:“我在东山寺时,便已对高台县前后发生之事有所儿闻。我虽然只是方外之人,没有审案之能,却也看得出傅家一案疑点颇多。”

  “且不说采生折割,反略良民以及魏国公胞弟之死是不是真的是那高台知县犯下的,就当是真的,魏国公再是恼恨傅家,但那知县已然畏罪自尽,其家人纵然牵涉其中,也该交由法曹审判定罪,魏国公实不该擅自赶尽杀绝,更不该用高台百姓为筹码逼其家人投案自首。甚至我还听说,魏国公一怒之下,差点将前去为百姓求情的甘州知州也一并斩杀了。”

  “镇北侯是朝廷栋梁,然魏国公犯下杀业,镇北侯不仅不思劝阻,反而为虎作伥。想来当初圣上钦点镇北侯随行护卫于我时,是我大意,不曾多卜一卦,否则我便该预知到今日,直接拒绝圣上好意,也就不会枉害了生灵性命。”

  “义父,不是这样的!若非我及时阻拦,潘衡业才真的会成为魏国公刀下亡魂。还有高台县百姓,我一直力劝魏国公莫要做此人神共愤之事,可魏国公不听,我除了尽力拖延,一时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不是傻子,岂会看不出来此案疑点重重,崔毓反应过于反常。还有魏公公,自傅家那个书生逃走后,他一直惶惶不可终日,仿佛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可崔毓不说,魏公公不说,他暂且要在崔家的势力下明哲保身,自然也不会过问,权当作不知。

  他进退维谷,方才有了一丝解决的眉目,却又被国师公然责备。霍平川耳边轰隆隆的,如同雷击,再也顾不得许多,匆促地从马背上翻身而下,跪在地上辩解道。

  “罢了,此事也算是因我而起。”

  姚青羽叹了口气:“我并非不通人情世故,我知道魏国公位高权重,镇北侯心有顾忌。但为了圣上,为了大梁江山,还望镇北侯将我的意思明白告知于魏国公,还望魏国公悬崖勒马,莫要引得天怒人怨。”

  霍平川有些不甘地看向姚青羽身后,双手蜷成拳头,终是低下头颅,正要点头称是,却听一道森寒低沉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越来越近:“镇北侯是国师的义子,怎的还会为宵小所惑,连真国师假国师都分不清了?”

  “怎么,镇北侯分不清国师,连本国公也分不清了?”

  一阵马蹄声在禁军外围响起,霍平川不明所以地转过头,禁军看着他的脸色不敢阻挡,任由崔毓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在心腹的拥护之下穿过重围,捏着鞭子近前。

  “魏国公,眼前人的确是国师,我不会认错。”

  “国师已为贼人所害,此人是贼人假扮,为的便是混淆视听,营救同伙。”崔毓用眼角瞥了霍平川一眼,“也不怪镇北侯眼拙,国师驾鹤西去的消息我也是才从渔老处得知,加之此贼人易容术高超,镇北侯一时犯了糊涂,没有认出来也是情有可原。”

  “要我说,实在是这伙贼人胆大妄为,此前在高台县中纵火,企图伤害皇嗣不成,如今更是胆大包天,竟直接对国师暗下毒手。其意在颠覆我大梁江山,其罪当诛。”

  “可是……”

  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陡然压了下来,霍平川突然惊醒,鬓角突突地跳了起来,心也越来越重地往下沉。

  崔毓的意思是……

  崔毓见他明白过来,不可一世地抬起下巴,眼中全无忌惮之意:“苓儿腹中是我的骨肉,也是镇北侯的外甥,我崔家与霍家本该戮力同心,不是吗?”

  什么?!

  霍平川大惊失色,嗓子仿佛喘不上气,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而后木雕泥塑般站着一动不动。

  霍平苓和崔毓,他们怎么敢……

  “国师不幸亡故,我能理解镇北侯悲痛交加,却不得不提醒一句,镇北侯可别忘了自己的本分。圣上命镇北侯护卫国师西行,如今国师为歹人所害,镇北侯虽然有失职之嫌,但也怪贼匪实在猖獗,防不胜防。镇北侯理应痛定思痛,以抓住贼首为要,才能不负圣上信任之恩,也不负国师栽培之意。”

  “贼首已经走投无路,镇北侯还在等什么呢?”

  “我……”

  此话虽是崔毓对着霍平川所说,然而他却始终看着姚青羽。姚青羽神色平淡地理了理衣袖:“道设生以赏善,设死以威恶。魏国公就算不敬圣上,难道也无惧善恶报应,祸被子孙,有负后人?” 

  “报应?”

  崔毓不屑地勾了勾唇:“世人怕报应,所以一辈子瞻前顾后,规行矩步,不能登得高位,睥睨天下。国师怕报应,发愿利物济人,积功累行,下场也不过了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罢,不以为意地将手中的马鞭扔给近旁心腹,手掌在空中略微一停,心腹立即将一把弓箭小心呈上。崔毓垂下眼,指尖缓缓弹了弹弓弦,仿佛这弓是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琴,他只是一个一心一意的琴师:“我本来不想太早出手,可惜有人不懂事,坏了我的事不说,还非得与我作对。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再多说了,自古成王败寇,我崔毓注定还没有攀爬到尽头,而有些人也注定只能命丧荒野,无法得道成仙。”

  “原来你们这些大人物也不尽是官官相护,为了争权夺利,什么脏事都干得出来。”陶莹见状不好,蹙了蹙眉,暗道了句“忍一忍”,假装将姚青羽拖下马车,“魏国公不认国师,镇北侯不敢认国师,可你们却拦不住悠悠众口。”

  “好在我知道你们这种人的德行,因此早在劫持国师来的路上,我就已经逼着他连夜往华京送去了密信。国师呈报天听的密函,想来走的是官道,用的是日行千里的驿马。就算你们杀了我,杀了国师,甚至连这些为你们卖命的禁军也一道杀了封口,也无济于事。不过有这么多人给我二人垫背,也算值了。”

  “不过话说回来,在场的诸位真还是一群饭桶。我纵然身在江湖,却也听说过魏国公权势虽大,却不及姚国师在皇帝老儿心中的一半。三千禁军开拔出皇城,也不过是为了护佑国师一人的安危。而魏国公身边不过寥寥数人,孰轻孰重一眼便知。可怜你们为崔毓卖命不讨好,回去华京是个死,留在这里也是个死,都是死,死在这里,身首异处不收,连个抚恤也落不着。”

  陶莹话音刚落,禁军中涌现出一股轻微的骚动。霍平川在冷汗之中回过神来,手掌下意识按上腰间的长剑。

  阿莹的话提醒了他,崔毓随行人手并不多,他手下却是禁军中的精兵强将,根本无需惧怕崔毓。再者,只要杀了崔毓,崔毓是霍平苓腹中孩子的生父这一真相便永远不会被发现,只要霍平苓和崔毓的私情不被发现,崔毓便不能以此为借口威胁他,镇北侯府再无后顾之忧。比起这滔天大祸,崔氏一门的忌恨和报复不值一提。

  何况,在场都是他的人,唯他的号令是从,他想要隐瞒崔毓的死因,简直轻而易举。

  崔毓没有注意到霍平川的举动,破天荒地挪动视线,直瞪瞪地注视着她,神色愈发阴狠。用力拉开弓弦,一把扯过心腹递来的箭矢,搭在弦上,眯了眯眼,对准姚青羽的心口:“既然镇北侯面对着这张肖似国师的脸这般不忍心,那么还是由来本国公来做这个坏人好了。镇北侯看好了,贼匪就是贼匪,死到临头还这般诡计多端,什么谎话都编得出口。”

  他眼底阴戾之气加剧,手腕微微一偏,箭尖径直对准了陶莹。

  在霍平川骤缩的瞳孔中,离箭出弦,陶莹眉心一紧,迅速将姚青羽推向车厢背后的空地,而后迅捷地转身往崖边奔去。然而下一刻,箭矢没入陶莹的腹部。陶莹右手去拔箭杆,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大颗的汗。

  几乎没有间歇,又一支箭贯穿陶莹的胸腔。

  “阿莹!”

  热气腾腾的鲜血流下,染红了她脚下的雪地。

  陶莹折断胸腔上的那支箭,摇摇欲坠地向崖边退去。

  她一开始便打定了主意,崔毓戕害百姓,霍平川助纣为虐,只有她当着崔毓和霍平川的面带着小诚一起去死,才能让二人相信小诚已死的事实,而不会伤及高台县中无辜百姓。

  她所能做的只有这些。

  视线逐渐模糊,许多声音逐渐在耳边响起,张皇失措的声音,咬牙切齿的声音,勃然震怒的声音,刀剑相接的声音,然后是风声,雪声,鹰隼振翅的声音,甚至是枯木断折的声音。恍惚中她听见一道迫切的人声穿透所有的声线,呼喊着她的名字,仿佛手脚都在颤抖。

  她分不清是谁,也没有精力去分清。

  屏息静气,清朗坚毅的眉眼最后一次望向天帏。

  天光沉浸在她的眼眸当中。

  一阵疾风掠过,悬崖边空荡荡,归于最初的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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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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