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结局(四)
宝光丹气2024-11-06 17:184,909

  “乱臣贼子,一个个都是乱臣贼子!还有那些方士,全都是骗子,骗子!”

  臣工进献的青词散落满地,永祯帝萧祈双手重重地捶在御案之上,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脸孔更是因为发怒而变得凶狠扭曲,然而萧祈脸上可怕的神态很快随着心脏上猛烈起伏的痉挛变得急躁而无力,完全变了样子。

  “自从国师离世,陛下便圣体违和,大梁也灾殃横生。先是叛匪举事不断,而后北狄兴兵南侵,如今叛军逼宫,而陛下身边那些新晋的方士深受皇恩,不仅不能为陛下分忧,反而屡屡妖言惑众,欺骗陛下,妄称以童男童女为阵便可不费一兵一卒破敌,导致北境兵败如山,防线大溃,大梁的处境也因此一日比一日糟糕,甚至贻误了陛下南迁的时机,这才使得朝臣不满,叛军有机会与宫内勾结,逼宫谋反。”

  “是啊,国师神通广大,在世之时,朕和大梁何时曾陷入过这般境地?崔毓这千刀万剐的逆贼谋害国师,毁了朕的道场不算,竟一直暗中在朕的闻天楼里施行妖术,企图谋夺皇位,好成就他的狼子野心!那是朕的闻天楼!是朕的!”

  “崔毓大逆不道,崔氏便是诛九族也不为过,是陛下宅心仁厚,顾念着崔贵妃和六皇子,放了崔氏一马。”

  萧祈震怒地瘫倒在龙椅上,满脸通红,极为艰难地喘息着,额头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疲软地闭了一会儿眼睛,扭曲通红的脸孔变得惨白而僵硬,他无力地垂下手,宽大繁复的道袍搭在龙椅上,慢慢抚弄着龙椅上的花纹。良久,他睁开眼睛,眯成一条细长的缝,用阴沉而浑浊的瞳孔盯住满室瑟瑟发抖的宫人。

  “朕就是太仁慈,太心软,才会养虎为患,让这一对居心叵测的母子将这些鼠辈安插到朕的身边。国师曾说朕福缘深厚,即使不修仙道,也是长寿之相,而这一年多以来朕的身体却越来越差,焉知不是崔婉母子授意。”

  “国师通晓天机,仙术精类,陛下定能如国师所言,福寿无疆,大梁也定能江山无忧。还望陛下宽心,保重龙体。”

  “爱卿不必出言宽慰。国师在时,朕曾向国师讨教过仙术,不说精通,也算是略懂一二。便不说眼下叛军就在宫外,朕能不能活过今夕尚未可知,只说天象奇异,朕这副身体更是每况愈下,面相衰朽,就算没有那些逆贼,朕恐也大限将至。崔贼的阴谋到底是成了。”

  “星辰变异之象为历朝所难免,陛下一向虔敬,上苍明鉴,自不会为逆贼所惑,让大梁王气断绝……”

  “傅卿。”

  年轻的臣子伏跪在地,在帝王费力的召唤中抬起头,清润的眼眸中泪光闪烁,萧祈呼吸颤促起来,他一手掌着龙椅,身体微微前倾,青灰凹陷的唇边浮出一丝冷笑:“崔婉母子想要谋夺朕的江山,朕却不肯让他们如愿。朕也知道,各地勤王之师正在赶来的路上,但其中有多少人是真的忠心救驾,多少人早就心怀鬼胎,只等着朕的亲军和崔氏逆贼互相残杀,两败俱伤之后,他们好坐收渔利,朕心中一清二楚。朕的那些好儿子又何尝不是?崔贼得势时,一个个懦弱得连朕的脸都不敢看,眼瞧着朕厌弃崔婉母子,又一个个争先恐后地跳出来,巴不得朕早点去死。”

  “还有朕的那些文武大臣们,好一群肱骨之臣哪。”

  “朕是他们的君父,君父不过是想要南迁避祸,保全宗室以图来日,一个个的却狂悖犯上,以命死谏,生怕天下人不知道他们高尚正直,衬得朕像是一个弃宗庙社稷于不顾的懦夫!口口声声说着忠于朕,为了朕万死不辞,打量着朕不知道他们私底下的算盘。他们丝毫不顾朕的颜面,博取清流直名,横竖他日北狄踏破华京,死的也是朕,是萧家一脉,不是他们,他们大可以尽情改宦易主,继续安享荣华富贵。”

  “陛下,朝中向着陛下的臣僚并不少,杜相也是维护陛下的。”

  “什么向着朕,那帮墙头草不过是想趁机从朕这里攫取些好处罢了。”

  “至于杜相。”萧祈鼻子纵起皱纹,愤怒而疲软的神色中露出点儿嘲讽的意味,“傅卿啊傅卿,你到底是还太年轻了。杜铭那只老狐狸惯来最会明哲保身,他看着是没有随声附和,谁知暗中同那些孽障串通了些什么。杜铭是三朝元老,朕本也不想怀疑他,可若他真的对朕忠心不二,此刻便该陪驾在殿中。傅卿你看,这殿中景象有多惨淡,此刻还愿意舍命入宫的,也只有傅卿你一个了。”

  “满朝臣工之中,唯傅卿最是忠心耿耿,深得朕意;满朝臣工之中,朕唯一能信任的人,也只有傅卿。”

  萧祈手勉力撑着额头,注视着最信任的臣子含了满眶的热泪叩首再拜,额头重重地触在金殿坚硬冰冷的方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陛下,臣出身寒微,自幼卑苦,幸蒙明主赏识,将臣从一籍籍无名之辈拔擢为兵部侍郎。此等知遇之恩亘古难有,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惟愿肝脑涂地,侍奉陛下左右。”

  “朕没有信错傅卿。若傅卿是朕的儿子,朕心中该有多欣慰。”

  “陛下……”

  萧祈摆了摆手,阴冷的眼里散发出异样的精光:“此前近侍来报,说萧护也已经亲率西北军劲旅前来勤王了?” 

  “回陛下,算上日程,定王的人马应当就快要临近华京了。”

  “他远在边方,倒是有心了。”

  “傅卿,替朕拟旨。”

  萧祈身体向后仰去,微微闭上双目:“而今国势危殆,人心惶恐,朕膝下子嗣众多,然难当大任。定王萧护忠君爱国,智勇双全,朕为社稷计,决意归政退闲,传位于定王萧护,愿其宏济艰难,安定宗社,抚慰民心。”

  “可是陛下,定王毕竟非陛下亲生,陛下选取定王继承大统,是否太过冒险?” 

  “亲生的又如何?朕如此疼爱崔贵妃和萧强,无有不应,他们还不是伙同崔氏谋权篡位?”萧祈沉着喉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朕立萧护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萧护生父早死,母家不显,他本人一向默默无闻,循规蹈矩,与群臣也没有私下勾结,这些年来对朕这个叔父还算尽心。打仗是差了些,没什么胆气,守城倒还马马虎虎。虽然萧护各方面平平无奇,但纵观朕的子侄,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况且在朕看来,谁入继大统并不要紧,要紧的是,谁能保住朕和萧家的江山。”

  傅兰舟颔首,然而清俊的面庞上全是实心实意的惊疑和隐忧,悬腕提笔,而后恭敬地退到一旁:“陛下,圣旨已拟好,请陛下过目。” 

  “不必了。傅卿,去拿玉玺来。”

  “是。”

  傅兰舟低着头奉上玉玺,萧祈没有立刻接过,只是缓缓收回搭在龙椅上的手指,双手在胸前交握:“傅卿,朕唯一能信任的只有你一人,你可愿不计生死,其亲自将这道传位诏书送到萧护手中?”

  “臣生是陛下的家奴,死亦是陛下的阴犬,虽死无恨。”

  “好。你我君臣能否活下去,全仰仗傅卿这一趟了。”萧祈扬袖接过玉玺,在圣旨上盖上宝印,而后长吁了一口浊气,“傅卿此去,务必告知萧护,朕不需要他入奉宗祧,也不会留在华京碍他的眼睛。朕愿自此再不接触政事,退居南都别宫,一意玄修,日日向上苍陈词进表,祈降天恩护佑大梁。只要他肯答应,这把诏书和这把龙椅便都是他的。”

  萧祈重新闭上双眼向后仰倒,等着傅兰舟领旨离开,然而大殿中始终没有任何动静。他掀开沉重而僵硬的眼皮,正要唤一声“傅卿”,却见自己最为倚重的年轻宠臣低垂着眼眸,修长洁白的指尖在鲜红的印章上徐徐移动,脊背薄直,面庞上饱含热泪的惊容不知什么时候挂上了一道讥讽的微笑。

  萧祈眉毛皱成一团,脸色变得越发难看,随即听见傅兰舟低声道:“原来陛下想做太上皇。”

  “而陛下甘愿退位做太上皇,也是为了南逃避祸。可是陛下,你是陷大梁天下动荡,社稷丘墟,苍生涂炭的千古罪人,怎么可能逃得了呢?”

  一股不期然的凉意瞬间穿透萧祈,他摇晃了一下身体,发现自己几乎动弹不得,只能转动惊恐的眼珠,颤着嘴唇开口:“傅兰舟,你……你……”

  “你和萧护早就串通好了,你们……”

  “陛下。”

  “你还真是这世间最自私的人。”

  “你坐在高台之上,心安理得地享受万民奉养,却视万民福祉于无物。你怪罪崔毓,怪罪崔贵妃和六皇子,怪罪方士,怪罪百官,觉得是他们误了你,害得你皇位不保,甚至你怪罪那些被贪官权宦盘剥膏脂,敲骨吸髓的百姓,觉得他们不安分,动摇了你的江山。”

  “可是陛下,造成这一切悲祸的根源明明是你,你怎么从不曾归罪你自己呢?”

  傅兰舟不慌不忙地走到他身后,萧祈感到咽喉被人一点一点展开弓弦勒住,身后人动作很慢,仿佛是故意将他残忍折磨。他脸色发白,双脚发软,拼命地扭动着抬起手,想要将其扯下,残破的目光哀求地扫过宫室中埋着头的宫人,然而偌大的宫殿之中安静地针落可闻。

  没有人抬头。

  “你谄仙佞道,荒淫残忍,穷奢极欲,至于军队困顿,国力耗竭,百姓不堪重负;你不修德政,纵容宗室,倚任奸邪,至于朝政纷乱,吏治败坏,全无及民实事;

  你居安忘危,闭目塞听,耻辱不恤,至于家国垂危,兵革不息,生灵死略离散。”

  “你狼心狗行,妄害无辜,祸国殃民,不配为人,更不配为君。”

  萧祈浑身抽搐地挣扎着,飘然若仙而威严深重的道袍掩在他身上,如同遮掩一条疯狂抽搐的蛆虫。傅兰舟手上的力道极慢极慢地加重,面对着萧祈猩红而恐惧到极致的目光又微微一笑:“陛下不是笃信修道之说吗?大道赏善罚恶,上苍不会赦免有罪之人,我亦不敢擅自隐瞒陛下的罪孽,陛下亲自盖印的罪己诏不日便会和传位定王的诏书一齐布告天下,为四海臣民所知,为百世唾骂贱恶。”

  “逆贼,你们这群无君无父的逆贼……”

  “逆贼?”傅兰舟俯下身,唇边微笑和气依旧,“陛下说的不错,我的确是个无君无父的逆贼,我不仅无君无父,我眼里也没有天理纲常。陛下能保留全尸,以区区罪己诏谢罪于天下,便已经是我这个逆贼所能做出的最后一点妥协。若我能够作主,陛下决计不会死得这样轻易,我会让陛下受千刀万剐之刑,生身分裂之苦,死后暴尸荒野,成为野狗口中之食。”

  “可惜了。”

  “萧祈,你这样的人,猪狗不如,罪孽深重,说是国贼也不为过。凭什么只因为你坐上了九五至尊的位置,就能被轻轻放过?我想不通,也不觉得合理。”傅兰舟在萧祈耳边,用仅他一人听得到声音说道,“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妥协让你死得过于痛快,便不会让你身后也这般安生。我会让路边的乞丐代替你葬入皇陵,受飨香火,你别觉得不平,那些乞丐原先大都是有手有脚的劳苦人,可比你干净多了。至于你,我刚才说过了,你只配被扔在乱葬岗上,尸骨无存。”

  “也不对,这样似乎也太便宜你了。”

  “等野狗啃噬了你的肌肤血肉,我会替你收敛剩余的骸骨,然后让方士用朱砂画下这世间最阴毒的符咒,一重一重地封上。我要你亲眼看着,你在人世间背负着千万载骂名,在地下也受尽刀锯油烹,永生永世不得安宁。”

  “朕对你恩重如山,你到底为什么……为什么……”

  萧祈哆嗦得厉害,连声音也很快变成浑浑噩噩的呻吟。

  “为什么?”

  “二十年前,你曾经冒用一偏旁宗室之名南下游乐,中途暂住在湖州一方姓大族。在方家,你逼奸了方氏长女。”看着萧祈惊怖的神色中流露出一丝茫然,傅兰舟慢声道,“贵人多忘事,你当然不会记得。没关系,你马上就要死了。”

  国仇家恨,尽可了结了。

  萧祈撕抓着逐渐勒紧的弓弦,两只眼睛越睁越大,嘴唇也向里抽缩,没过多久,他的双手彻底脱力垂下,脖子僵直地耷在椅背上,干裂的嘴唇大张着,宽宽的鼻翼张得更大,下陷的眼窝一动不动地望着头顶金碧辉煌的天花板,灰白不堪的脸上还残留着痴迷不甘的神色。

  傅兰舟松开手,缓缓抬起没有神采的眼眸,眼角一点清泪冷漠至极。

  紧闭的殿门打开,他双手捧起御案上的圣旨,眉眼低垂,掀袍跪在殿中。

  一道英武不俗的身影大步流星地殿门,手中长剑上还带着肃杀的血气。萧护走到傅兰舟身前,随意地瞥了一眼萧祈的死状,貌不惊人的面孔上并未露出太多喜悦的表情,伸手挥散殿中污浊的空气,将佩剑扔给近旁的侍卫,转而去擦手上的血:“看来傅侍郎很费了一番功夫。”

  “萧祈才疏志狭,却贪位苟安,猜疑深重,臣不得不与之周旋许久,万幸没有耽误殿下的宏业。”

  “傅侍郎辛苦。”萧护掸去手上的水珠,语气平淡,“不过,虽然萧祈上累祖宗,下负蒸庶,但他毕竟是本王的皇叔,是天下之主,傅侍郎就这么明明白白地将我皇叔了结了,似乎与我们曾经商定的不同,本王也无法向天下人交代。”

  “当前天下情势纷乱,外有北狄长驱直入,内有饥民揭竿而起。然臣始终相信,殿下雄才大略,手下悍将云集,北狄有必亡之势。而萧祈自登基以来,伤害百姓,糜费天下,以至民怨沸腾,人心思变。外敌易破,内患难清,内患不清,则帝业动摇,大梁必亡。故今日所急,克击敌虏只在其二,收拢人心居于首位。只有萧祈痛自刻责,罪己自裁,使民怨发泄,方能收归民心,激发忠义,安定天下。”

  萧护狭长平实的目光在傅兰舟清冷疏离的身上停留片刻,目光随之落到他双手捧着的诏书以及上方一条渗着血丝的弓弦。

  萧护扬起唇:“侍郎的意思是?”

  傅兰舟双手举过头顶。

  “臣虽是贰臣,却唯一心。”

  “愿与殿下君臣相宜,无怀疑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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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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