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
宝光丹气2023-08-10 08:043,166

  东山寺晨钟沉厚悠长。

  黎明前的空气中薄薄一层清霜流动,僧人们从僧房中鱼贯而出上早殿。

  陶莹早于钟声响彻之前已经装束整齐,站在旁侧避让,看到恒空也走在众僧中间,低着头合掌在胸前,视线低垂着落在无名指上,容色平静宁和。微微笑了笑。她和恒空之间尘缘已尽,来日相见应不识,昨日他最后唤她的一声阿姐,便已经将要说的话说尽了。

  他甚至劝她。

  可是她回不了头。

  陶莹转身,指腹摩挲着腰间短刀,目光一寸寸凌厉起来。

  如今她力气不够,虽则两年多以来,她一直在练习腕力臂力和腿力,但由于那一次筋脉被斩断带来的后果,她知道,于力气一道上,她所能练习的已经到了头,日复一日的练习,只能保证她维持现有的状态,不会再次滑落,却不能继续精进。实际上,以前她也不算有特别天赋,尤其比起云策和十九这样的天纵英才,她算得上笨拙,可是勤能补拙,只要付出更多的精力、耐心和时间,并非完全做不到。可与现下比较,当年真是轻而易举。

  那日玉珊看得清楚,她如今唯一的出路,只能靠技巧劲道和速度取胜,可现在她达到的地步远远够不上精微,若再继续下去,这辈子怕是不可能再有机会。可是她不会放弃,拿不动长枪便使短刀、使匕首,如果连短刀也使不动了,还有软鞭,还有峨嵋刺。

  她不会放弃。

  陶莹目色转冷,将短刀从刀鞘中慢慢抽出,刀尖斜横,旋即手腕翻转,步履跟随,折旋疾徐,行云流水,刚柔并济,刀人一体。刀风带过,荒草林间簌簌而动。

  陶莹练完武,刚进山门,恰逢一架马车在旁边停了下来,一个体态略微臃肿、衣饰华贵的中年妇人在丫鬟的搀扶下了马车,妇人的丈夫一身文士打扮,身着素雅,但看得出来料子名贵,腰上挂着羊脂白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下来,脚步颤颤巍巍,比起其夫人来,体格则显得十分瘦骨伶仃。中年妇人没走两步路,便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的岩石上抹汗。

  陶莹拿出水囊,仰头喝水间余光一瞥,只见贵妇人鼻子里哼笑一声,妇人的丈夫立刻如临大敌,一面从另一端走过去殷勤地替自家夫人打扇,一面指使着丫鬟赶紧捶腿揉肩膀,勤勤恳恳,笑容满面。贵妇人得了奉承,首肯丈夫坐下,他这才带着讨好地笑着落座。

  谈话间,俨然是听说东山寺许愿灵验,特地来抢头香许愿的。

  陶莹唇角翘了翘唇角,放下水囊,大步离开。

  天光渐明,大殿内唱诵经文的声音停歇,寺中厨房生起炊烟,山寺外隐隐有了香客人流的响动。傅诚独坐房中,眉目秀整而寂寥,他觉得有些闷,起身走到窗前,推窗看向外面。晨风吹进来,他心神稍定,强迫自己默书。过了一会儿,客堂外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沉稳而轻盈。

  握着书册的手一顿,抬眼,女子利落飒爽的身影落入眼眸。

  陶莹刚从外边回来,肩上还挂着寒气。她遇见住持,停下来与他说话。陶莹见多识广,住持也是她旧识,两人住在寺内,住持多有照拂。

  她身上依旧穿得薄,身姿在寒风中锋锐笔挺,却又厚重沉静。傅诚正要关窗,院中人却直直望了过来,与他的目光相撞。她回头,继续同住持说了些什么,转身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白玉般的手指不自觉捏紧了书册。

  陶莹走到窗前,瞧见人低垂着眼眸专注默书,伸手叩了叩窗棂。见傅诚明显有反应,视线却只一味落在纸面上,当即有些好笑,以为他还在为昨天她突然的刁难生气。

  这个人,看起来端方克己,通情达理,实则情感细腻不说,如今看着,又觉出些别的意味来。分明胸有丘壑,心怀黎庶,私下里倒爱为些小事生气。

  昨日最后她态度放软,便是不想再过多纠结,他脾气却拧了起来。不过她也明白,大概是自己太过咄咄逼人,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性,更何况他一身傲骨,莫名其妙牵扯进来,被人凭白威胁质疑,不过是因为一腔善心。

  “听住持说,你今日没有进斋饭。怎么,还在生气?”

  傅诚头也不抬。

  “小诚,我并不想伤害你,也并不忌惮于你,只是兹事体大,关乎家人,不得不小心谨慎。拳拳之心,若你能理解,我感激不尽,若你不愿,我也不勉强。”

  陶莹容色平静坦然,丝毫没有烦心的迹象,对着他,更像是耐着性子哄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傅诚指尖紧了紧,眸色微黯。

  对方始终不肯说话,陶莹倒也无所谓,抬头看了看天色道:“现下已经过了用斋的时辰,我也还没有吃饭,我去向住持借厨房一用,随意弄些吃食。不过我简单惯了,向来但求能吃,并不在乎味道,因此手艺不好,万勿介意。”

  陶莹说罢转身,正要往厨房的方向过去,青年低沉而温润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从来没有不理解,我只是……”

  陶莹回过身:“只是什么?”

  傅诚抬眸注视着她,指骨绷得极紧,艰涩启唇:“我不想忘记,也……从没想过离开。”

  陶莹看他一眼,联想到之前在山洞时他羞赧着神色将纸簿藏到身后的举动,再清楚不过。青年情窦初开,留恋这个地方和这个地方让他倾心以对的姑娘。也难怪那日她提及王开元有意结亲之事,他反应激烈。

  微微一笑:“知道了。”

  女子长身玉立,神采英拔,笑意盎然。傅诚心重重地跳了跳,接着听她语气轻松调侃:“不过小诚如今已是庠生,距离举人只有一步之遥,料想以你的才学,蟾宫折桂也只是迟早而已。你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当真留恋此间风景,不愿离去?”

  傅诚清俊的面庞染上一层薄晕,愈发显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好看的凤眸里秋水流动。

  他轻轻摇头:“我想留下。”

  陶莹轻勾唇角,倒是个痴情种。如是想着,便又见眼前人浓密的睫羽轻轻颤动,抿唇带着点委屈的说道:“我以为你走了。”

  陶莹心知他本就内敛腼腆,只当他是被外人撞破了心事,难免害羞拘谨。听到这话,陶莹不禁挑了挑眉,她出门的时候刚过卯时,原来他都听见了。

  随即诧异道:“原来你以为我早前出门,没有和你招呼一声,是一个人偷偷下山走了?”

  “紫琮也不在马厩。”

  傅诚眉目润泽,此刻好似带了些水气,更显得盈盈如水,皎皎如月。陶莹略一感慨,他如此这般姿容出色,志虑纯直,想来一定是个极好的姑娘,才能让他欢喜爱慕。

  “我习惯早起出去练武,顺便将紫琮带出去放上一放。当时时辰还太早,我以为你还在熟睡,这才没有告知。”

  傅诚闻言手足无措,陶莹笑了笑,一大早出门练武,又说了这么许多,她早就饥肠辘辘,现在是非吃些东西填肚子不可了。再度转身去厨房,却被傅诚红着脸叫住,他轻声道:“你的手还伤着,还是我去吧。”

  “也好。”陶莹也不扭捏,“小诚的厨艺比我强上许多,恭敬不如从命。”

  傅诚微微点头,放下手中的书册,迈出客堂去了厨房。大约一炷香后,他端着饭菜回来,温润道:“寺中厨房只有这些,暂且将就吧。”

  陶莹看着桌上一盘蔬饼,一碟凉拌白菜豆芽,两碗清粥。略微惊讶道:“我不挑。不过你竟然还会烙饼,到底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正要举筷,又被拦住。

  “今日还没有上药。”

  “哦。”陶莹随手将伤口上包扎的布条一扯,抹上金疮药,接过傅诚递来的干净麻布,正要三下五除二一裹了结,随之听傅诚道:“你用手不便,还是我来吧。”

  傅诚低着头,一面皱眉道:“伤口又出血了。能不能先歇两日,待全然恢复了再练功。”一面解开陶莹方才随便裹的布条,重新认真地包扎了一遍,打了个结。

  陶莹根本没注意伤口开裂,这点儿伤情算不得什么,只“唔”了一声,心想小诚不仅规行矩步,打出来的结也规规整整的,颇为可爱。

  “既然答应了,你别敷衍我。”傅诚低眸道,将筷子放到她手中。

  陶莹觉出一丝怪异,到底没多想,长日相处,可能傅诚的确已将她当做一位熟悉的阿姐,故而亲厚。

  “好。”

  陶莹干脆应下,傅诚抬眸望向她,唇角微微扬起,露出清浅的笑容。虽则眼前人是男子,陶莹总算是明白什么叫做顾盼生辉。

  吃完饭,接过傅诚递来擦手的帕子,他甚至周到地提前用水将帕子润湿。

  眼前场景曾经在她脑海中闪现过,此刻如同复现,陶莹下意识一怔,旋即撇开胸腔中忽然涌上的一股奇怪情绪,看着傅诚道:“刚好有一件事情我想问小诚。你如今是庠生身份,按理该进州学读书进考,可是你方才说不愿离开本地,那你可还打算去州学读书?”

  傅诚夹菜的手一顿,低声道:“陶姑娘是不是觉得我不习诗书,不务正业?”

  “不会。”

  陶莹笑答道:“只是眼下有个法子,能让你顺利进学。小诚若愿意,我可以一试,就算是我给小诚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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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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