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
宝光丹气2024-07-23 09:513,585

  傅诚一夜未睡,却并不觉得十分困倦,匀净的指骨轻而珍重地抚摸着佛珠上那一个阴刻的方正而洒脱的字,清和的神色间笑意清朗,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忽红了面庞。

  未有媒妁,他那样直白地向阿莹求欢,那样……急不可耐,于理不合。

  阿莹会不会觉得他以往是故作姿态,表里不一?

  不,阿莹不在乎俗礼,他们相爱相知,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他不该这般扭捏。

  这么想着,上扬的唇角却是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想到庄中子弟入学的事情,神色微敛,将衣袍换下,在书桌前坐正,斟酌了几番字句,提笔写信。墨迹稍干,将信纸封好,正准备待父亲起身后,同他知会此事,听听父亲的想法,便听见有人敲门。

  傅家在本地没有亲眷,傅峻忙于公务,一年到头不得闲,本想趁着年节休沐,一家人在一处好生团圆休息一番,因此早已向四方言明谢绝宾客。昨夜除夕家家户户守岁到天明,因方清颜近来身体不便,受不得累,故而一家人只守过子夜便早早歇下,傅家回到家时,众人还未起身。此时天色尚早,就算是县衙的僚属或者乡中里正耆老执意登门拜年,也不该这个时辰前来。

  疑惑间,敲门声越发急促,方才发觉来人敲的是官邸与县衙连通的小门。

  “太爷,出大事了!”

  外面的人高声喊道,奈何声音有些急,还有些喘,像是没有睡醒,便着急忙慌地从床上赶了过来。

  傅诚起身开门,果然是在县衙里当值的衙差。

  衙差一见到门开,也顾不上说句吉利话,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直接哑着嗓子道:“公子,不得了了,城东面的村子出事了,您快喊太爷起身吧。”

  这时傅峻也听见门外的响动,立时翻身起床,一面囫囵套上袖子,一面疾步走过来道:“出什么事了?”

  衙差哭丧着脸,说城东面几个村子丢了孩子,俱是十二三岁的少男少女,庄户人家的孩子多,这个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省得事了,也能帮家里干活,年根底下事情多,一时照管不过来,这些孩子们一时半会儿没有回家,家里人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以为结伴出去拾柴禾之类,路途中贪玩耽搁了。直到夜里不见人影,父母这才急了,哭到各村的里正面前,里正又召集村中的青壮人手一齐在附近里里外外搜寻了一遍,死活找不到踪影,这才上县衙报案。

  衙差面上惴惴,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高台县地处偏远,车马不方便,少有拐卖人口的案子,大年第一天,就摊上此等要案,还不是单独一个村案发,而是好几个村,县衙门口哭倒一片,好生凄惨。他当差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案子。要是找不到丢的孩子结不了案,上面一定会怪罪。

  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说起来也奇怪,他过往当差时虽没有见过,却不是没有听说过,一般的拐子看上的总是殷实人家的孩子,长得细皮嫩肉,说不得还识文断字,无论卖去做什么,价钱都能卖得高些,年纪还得小,免得长了心眼逃走,或是记事了不好调、教。

  可这一次丢失的孩子年龄未免有些大了,成日帮家里做农活,手粗脚笨的,最多卖到富贵人家做粗活,按常理只能卖去一些下九流的地方。可是拐来的孩子,周围州县的人家清楚底细,必不敢收,只得长途跋涉卖到远处去。这样一来,花费的车马吃喝,林林总总算下来,岂不是等于白费力气?若他是拐子,才不会白费力气干赔本生意。

  傅峻眉头皱成一团。 

  临近年节,人员走动密切,嫁娶之事也不少,就算村落里进了生人,混在杀猪匠、货郎、做席面的厨子帮工以及往来的宾客之中,也不如往常一般容易引人注意。各村的里正带人找过一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孩子们定然已经被带去了其他地方,两三日功夫,或许早已出了甘州。

  关内人口贩卖日益猖獗,他早有耳闻,没想到高台县也难逃一劫。

  傅峻神情愈发沉重,眉心的皱纹也愈发得深。急急往外抬脚,沉声吩咐道:“你先去县衙,叮嘱王县丞安排衙役分成两拨,一拨去城东几个村庄里里外外再搜查一遍。另一拨留在城中盘查客货栈等地,尤其是前些日子往来的行商,详加严查。另外,让师爷留守在县衙中,悉心安抚父母,仔细画像,待画完像,在城中张贴,同时派人快马加鞭去州城禀明知府大人,请潘大人派人手在要道上设卡查验。再着各村里正悉数回忆近日来往村庄的生熟面孔,若有行迹可疑之人,务必尽快禀报。动作要快,多拖延一分,孩子们便多一分危险。”

  “对了。通知其余村落的里正,让他们密切注意村中动静,不得有失。”

  “是。”

  衙差领命而去,傅峻亦背影匆匆。

  傅诚望着父亲的背影,温润的眉目间也染上了几分焦急凝重。

  数十个孩子,皆出自附近村庄,得手需费一番功夫,为防逃走,必然看守者不少。姑且推断,应当是团伙作案。然而若是团伙,为了不引起注意,理应分散作案才对,这般集中行事,难道不知道一旦事发,便会在第一时间惊动官府?遑论被掳孩子数众多,目标未免太过明显,一旦官府介入,封路设卡,重重查验,纵然人贩经验老道,也难以全身而退。

  人贩再是猖狂,所求不过一个“利”字,如此铤而走险,到底所求为何?

  事情绝没这么简单。

  此案疑点重重,父亲积年办案经验,自当是想到了的。

  无论如何,此事发生,整个高台县乃至甘州城都必将笼罩在阴影里,不得安生。

  掩上门,回过头但见母亲方清颜站在房门前,一只雪白素手轻扶着门框,神思似乎也有些忧虑。傅诚快步迎上前去:“母亲,怎么不多歇息一会儿?”

  方清颜望着丈夫离开的方向,目光落在儿子清俊的脸上,温婉地摇了摇头:“睡不着。近来一直没有清臣的消息,县里又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我心中有些不安。”

  “清臣舅舅从来潇洒自在,不拘于外物,或许是见到奇阔壮丽的自然造化,不愿辜负天地,流连忘返,潜心画作,这才忘了捎信于我们。待过了元宵,信差上了邮路,我和父亲便可托人四处询问一二。”

  “清臣的性子是有些过于随心了。”

  她这个弟弟,性子纯粹真诚,于人情事故却多有不通。也许不是不通,只是不愿罢了。都说外甥肖舅,诚儿的性子和清臣的确很有几分相似,清臣看似对外界不感兴趣,甚至是迟钝,一腔激情只挥于丹青笔墨,其实他幼时聪明细腻,甚于方家所有人。

  这样也好,至少丹青是干净的。

  想到这里,方清颜心中宽慰了几分:“也对,许是我近来闲闷无事,爱胡思乱想。”站了一会儿,又觉得有些累,由着傅诚将她扶回了屋中。甫一坐下,瞧见桌上的物什,不由得叹息笑道:“你父亲走得急,连官帽都忘了。我这记性也是越发差了,话都到了嘴边,竟然忘了提醒他。这次的案子太大,恐怕你父亲又要在县衙中通宵达旦了,诚儿,你将官帽给你父亲送去吧。”

  傅诚颔首,依言将官帽送到前面县衙。

  县衙里的哭声断断续续,丢失了孩子的村民们都是穷苦人家,男人们讷讷地站在一旁,神情木然,任由师爷问话,女人们站在丈夫身旁抹泪,满面悔色,有的怀里还抱着吃奶的婴儿。间或有人扑到傅峻脚下,把县太爷当作救命稻草一般,捶着胸膛痛哭,被村里人拉起,脚步凄然踉跄。

  傅诚缓缓转身,再次通过小门回到家中,方清颜已经睡着,他胸中因方才县衙中的情景积郁,独自在书桌前闷坐了一会儿,看着天色,准备起身出门时,却又听得一记敲门声,紧接着,便见一页皱皱巴巴的纸从正门的门缝中塞了进来。

  眉峰微皱,弯腰将捡了起来,旋即一愣。

  那并非纸张,而是一截粗布衣带。

  上面歪歪扭扭地用红字写着八个字:速去甘州,切莫回头。

  落款是——

  弟清臣。

  傅诚心头一惊,连忙打开大门,然而门外之人却并非方清臣,而是另一位熟人。 

  “傅、傅公子。”

  柳文幸红肿着眼睛,瞧见傅公子面色不对,不由得害怕地往后退了退。

  傅诚未作他想,上前一步道:“柳姑娘,请问你方才可有见到其他人?”

  “我没、没注意。”柳文幸嗫嚅着开口,来的路上她忍不住小声啜泣,一直揉着眼睛,根本没有注意到身旁路过什么人。

  傅诚低头看向手中的布帛。

  这截布帛上字迹歪扭,仅凭字迹,并不能说明是清臣舅舅所写。这粗布衣料,也并非清臣舅舅的平素所有衣料。

  他用指尖捻了捻上面的字,凑到鼻尖闻了闻。

  字色血红,却并是非血,像是颜料。若是清臣舅舅在匆忙之中写就,倒也说得过去。

  可是,若真是清臣舅舅所写,那么舅舅究竟遇见了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在匆忙之中以衣带代纸,以颜料代墨,写下这样一番话?清臣舅舅为何没有亲自现身?

  又为何要他们速速离开甘州,“切莫回头”又是什么意思?

  傅诚心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紧握着布帛转身,俄而骤然停下脚步。

  兹事体大,须得告知父亲母亲,可是父亲如今为了城东一案正焦头烂额,完全脱不开身,而母亲不久前诊出身孕,怀相尚且不稳,今日又明显心绪不佳,若得知清臣舅舅或许出事,陡然受到惊吓,怕是不利于坐胎。

  傅诚踯躅着,随后打定主意,暂且不论清臣舅舅是何用意,当前重中之重是先确定舅舅的处境和安危。

  若此物当真是清臣舅舅手书,舅舅现今定然不能随意行动,否则不会送来此物,但既然舅舅能够送信前来,则所处地点至少不会离高台县太远。如若他推断的没错,那么出动官差,有可能打草惊蛇,不如先同阿莹商议,看能否请镖局出面暗中打听,镖局路子多,或许会有消息。

  至于母亲那边,待今晚父亲忙完回来,他再与父亲详谈。

  如是思索着,他心中焦急,抬腿便往陶家去。

  然而还未跨出门槛,眼前人“扑通”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磕头,眼泪不知什么时候糊了一脸。

  “傅公子,陶姑娘让我来找你,求傅公子帮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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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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