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杀
宝光丹气2024-08-06 09:353,225

  想到这里,霍平川未曾发觉,他在进门之前心底那一点儿微末的慌张彻底平息下来。

  只可惜,如果当初他能再冷静一些,同阿莹坐下来好好说话,他们之间未必会有这样多的遗憾。这两年来若非事务缠身,他也该早些来寻她的。

  “我身为侍妾,穿红戴绿已是逾制,天地可以不拜,但合卺酒寓意合二为一,永不分离,若夫人不介意僭越,想来可以喝一杯。”

  陶莹骤然起身,倒了两杯酒。

  霍平川接过酒杯道:“潆儿最是通情达理,她常常顾念着你,今日又不同寻常,她自然不会介意。”不但不会介意,潆儿得知阿莹想通,并且形容如此乖巧温顺,不枉他煞费一番苦心,定然也会为他们重归于好而感到高兴。

  虽是意料之中,喜悦却来得澎湃,甚至连他都不禁开始怀疑,他霍平川何德何能,竟让上天如此眷顾?也许是上天体恤他前半生命运多舛,几乎低到尘埃,才会送来两位对他情深不改的女子陪伴身侧,名虽相似,个性却迥然不同,又正恰似她们的名字,一个柔情似水,弱骨坚贞,一个刚烈如石,爱憎分明。他爱重潆儿,也疼惜阿莹,人生快事,除金戈铁马冲锋陷阵,莫过于此。

  “我思来想去,毕竟是我高攀霍侯,名不正言不顺,不敢奢求举案齐眉,同心一志。”陶莹五指并拢,率先将杯中酒饮尽,“便以此杯,祝你我黄泉碧落,时时相见。”

  “生死相许,情有独钟,阿莹何至于说得这样生硬?”霍平川笑了笑,倒也未曾反对,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酒水刚没入喉咙,一把闪着凛冽寒光的匕首一晃而过,在他心脏处猛地一捅,隔着朱红的喜服,刀锋径直没入皮肉,果断狠辣,没有丝毫停留。

  霍平川看着心口流出的汨汨血流,难以置信地抬头,方才还祈愿与他生死与共的女子,此刻眼里只剩下惊心动魄的痛恨。

  她恨他?

  他为了她殚精竭虑,挖空心思,就差剖心析肝,她竟然还恨他?!

  霍平川气息一窒,声音嘶哑:“莹儿,你竟然当真对我存了杀心?”

  “人命债,当然要以人命偿。”

  “原来这些年你故弄玄虚,根本不是为我用情至深,而想韬光养晦,刺杀于我!”她说她从未忘记,原来是从未忘记杀了他的初心!

  什么黄泉碧落,生死相随,分明即使是九泉之下相见,她也会立刻会拔刀相向,绝不手软!

  她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要致他于死地!

  就连她用来杀他的匕首,竟也是当初她费尽心血为他铸造的定情之物!

  “一个卑贱的奴婢,竟使你恨我至此?秀瑶离世虽是我无心之失,终究是她自己柔弱不堪,你也要怪罪于我?”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角流下,霍平川几乎动弹不得,怒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头上青筋暴起,眉间浮现一股狠厉之色,“你如此不念旧情,难道就不怕连累陶石两家的人?!”

  顾念旧情?

  但凡霍平川有一点顾念旧情,柳枝不会死,秀瑶也不会死。

  “霍侯爷言重了,我与侯爷之情不容于世,相约成婚之日一同赴死。”

  “殉情之举,与家人何干?”

  陶莹双手握紧匕首,巨大的悲恸在胸腔中鼓胀,几欲爆裂。

  她用尽所有力气向下,像是要徒手捏碎刀柄,布满血丝的眼神中没有一丝温度。

  她爱过霍平川,爱他的隐忍不屈,百折不屈,爱他壮志凌云,心怀江山,但她愚昧的眼睛看不透,他不甘、他隐忍、他蛰伏,只是为了重回花团锦簇的云端,享有千秋万代的富贵荣华,享受天下万民的顶礼膜拜,他百折不屈,抱负远大,可这远大的抱负里没有草芥贱命的立锥之地。

  她看不透,江山是勋贵所有,百姓是脚下之臣。

  “这一刀,为柳枝。”

  “她虽身为奴仆,却不是卑下之躯,更不是任你轻贱残杀的草芥,她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生来干净,和你霍平川没什么两样。”

  她不是没有使人告诉过霍平川,她当面告诉过霍平川,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过霍平川。柳枝的父亲柳受谦曾任苏州府学夫子,因上疏为镇北侯府陈情,以致含冤入狱,家人惨死,儿女籍没。柳枝才会沦为官婢,被指入镇北侯府。镇北侯府欠柳家人命,而霍平川又添上了一笔。

  举刀自断筋脉,废去武艺,额头在青石台阶上磕出血,她以为即使向杜潆屈膝赔罪还不足够解气,霍平川也会看在柳家之祸实属受霍氏牵连的分上,放过柳枝。可是最终等来的只有一具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尸首,还有霍平川居高临下的,一句轻飘飘的“贱婢谎话连篇,攀附侯府,死不足惜”的断言。

  处决死囚仍须多次复议,他却不愿动动手指,查证真伪。

  一条人命,任由杖毙。

  可笑世道不公,同样的人命,竟分两般价钱。 

  抽出匕首,血溅上脸颊,陶莹没有停下,手起刀落,再一次将刀锋深深插入霍平川的心脏。

  “这一刀,为秀瑶。”

  “秀瑶与你无冤无仇,她出身贫寒,势单力孤,却不该任你霍平川以权谋私,仗势要挟。”

  若秀瑶门第显赫,霍平川根本不可能肆无忌惮地威逼胁迫于她。遑论而今,一口一个无心之失,一口一个意外之过,装模作样地补偿,便能堂而皇之将强取豪夺的恶行悉数抹去。

  可恨世道不公,出身卑屈,微不足道者任人宰割,不得善终。

  无耻丧心,罪恶深重者,依旧稳坐高台,翻手为云。

  霍平川死死攥住陶莹的手腕,他习武多年,又逢绝境,手劲不可小觑,几乎在瞬间废去陶莹一只手腕,但她仿若没有察觉。

  任由刀锋在血肉间翻转,浓稠的血浸满手心。

  柳官缜密,怕她不慎失手,特地往匕首上淬了剧毒,霍平川必死无疑。

  大仇得报,她却感受不到丝毫快意。

  人人都当她刚强通透,可她也曾经困惑过,纠结过,犹豫过,柳枝临终前求她离开华京,不要与霍家夫妻作对,也不要向镇北侯府寻仇,她打听过,她的兄长还活着,她不想因此连累她的兄长,她的兄长是那样傲世轻物的一个人,天差地别的遭遇或许已经使他痛不欲生,但至少人还活着,活着便是最大的依仗,如果再受牵连,她怕他,再也活不成了。

  到达洛阳官驿之前,她忽然理解了柳枝。她想,只要秀瑶能够平安活着,她可以舍下这一具躯干,可以抛弃一切尊严。霍平川要她做面向世人的牌坊,彰显他知恩图报的德行,她便做牌坊;霍平川要她做家雀,满足他不容有失的自尊,她便做家雀,不再追问世道,不再执着复仇,只将一条鲜活的人命掩埋,然后苟活。

  但秀瑶死了。

  瑶瑶用自己的死换她自由。

  可也就是那个时候她才彻底明白,她的自由,永远握在霍平川手上。只要他想,她身边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他威胁的筹码。

  磅礴的恨意、痛意、悔意都渐渐变成一股深重的倦意,陶莹不曾松手,霍平川面色逐渐灰白,嘴唇黑紫。

  他咬着牙,目眦欲裂,似乎下一刻就要将陶莹生吞活剥。

  自从回到华京,他一路走得并不平坦,不得不随时随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唯恐功败垂成,重蹈覆辙,可饶是如此,他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愤怒到极点。

  他笃定,这世界上谁都可能背叛他,只有陶莹不会。

  双目通红,发了狠,一手攥住刀柄,向上一拔,接着挥手一拂,用了十二分力气将陶莹掀翻在地,挣扎着起身,摇了摇屋中的铃。

  很快,护卫们破门而入,将霍平川搀扶着护在身后。

  数十利剑将她围得水泄不通,陶莹擦去唇角的血渍,冷冷抬头。

  柳官减弱了迷香的药性,但霍平川武艺不凡,又有大批暗卫在侧,她身手不比从前,加之被迷香控制住了大部分气力,别无他法,只得强行倒逼全部内力冲破筋脉中的滞阻。霍平川活不久,她的身体亦是强弩之末,药石罔效。 

  好在,他们两个死有余辜之人,总算能一起下地狱了。

  霍平川捂着心口,又一次被陶莹的目光激怒,那双眼眸修长,湛然,冷漠。

  是看着仇人的眼神,也像是在看着一个死人。

  但更像的,是业已看透世间一切虚伪和凉薄。

  不知为何,霍平川只觉心头一紧。

  护卫立时要将他护送出去,霍平川抬了抬手,面容阴沉地盯着陶莹,似乎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一丝复杂不舍。

  然而什么都没有。

  良久,他怒极反笑,眸色晦暗不明:“阿莹,你已错失杀我的时机,你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这一次我可以不追究你的罪责,但,陶石两家也好,栾家山庄也罢,他们做不了你的后盾,只能因你受到掣肘,我想你也很清楚这一点。对了,除去这些人,还有一位,我听说他与你颇有交情。我可以怜悯你因爱生恨,一时做出了不理智的选择,但最好不要让我知道你是见异思迁,才迫不及待地想要斩断我们之间的情义。否则,区区一个末流官员之子,无需我出手,你便该知道他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阿莹,这一生,你与我注定纠葛。就算是死,我也不可能让你离开我半步。”

  霍平川说完,冷笑着看了她一眼,不再停留,在护卫的簇拥下踏出房门。

  “看着她,别让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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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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