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是如此,潘衡业心中或许早有定论,而傅大人,只是他手中的一步棋。
陶莹将推测说与石忠义听了,石忠义沉默了一会儿,慨然道:“我在高台县这么多年,多少也听闻过潘知州的手段。他眼光毒,心肠狠,但他想办的事情,倒还真没有办不成的。”
陶莹明白石叔的感慨。
以知州的官位,其实也并不足以顺利推行夺田还民一策,但潘衡业手段过人,只要他愿意,未必不能达成。只是不知潘衡业这盘棋,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才会收尾,又会如何收尾。
傅大人遭人忌恨自不必再说,贫弱之户不堪压榨,向势家索要地契一类的事情,极可能还会时有发生,若冲突愈演愈烈,不知道会否折损更多无辜的性命。
这时罗威突然进来,秉道十九在杨家干果铺子前和王家人动了手,旁人根本拉不住,杨掌柜怕闹出事情,赶紧让小虎子过来报信。
石忠义浓眉一皱:“他又干什么了?”
“说是王瑞风一行人招摇过市,在杨家铺子前撞见傅家公子和小姐,故意冲撞挑衅。师弟看不过去,火气上头,两边起了冲突。”
石忠义“啊呀”一声,两手一摊:“这小兔崽子,怎么哪都有他?走,咱们快去看看。”
陶莹略一蹙眉,道:“我和罗威去就行,这件事情关系到傅家,镖局出手宜有限度,石叔您暂时不出面为好。”
“对,我也是急糊涂了。”石忠义捏了捏眉心,“十九这小子的性子可比老四老五急多了,只要脾气上来,从来不管不顾。更别说他如今倔劲儿见长,什么好赖话都听不进去。你们去后,只管把他带回来,要是他不听,就给我捆回来。”
陶莹颔首,阔步走出镖局,见小虎子六神无主地等在镖局门口,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边走一边道:“你先同我说,究竟发生什么了?”
小虎子抹了一把鼻涕和泪,一五一十地说道:“我们进城后,阿诚哥说要去我家柜上,我就领着阿诚哥和阿欢阿贞一起过去了,谁知道刚走到门口,便看见王瑞风醉醺醺地在铺子里白吃白喝,我爹还在一边陪着笑脸伺候。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瑞风一瞧见阿诚哥他们,脸色就变了,让人将铺子围了起来,不准阿诚哥走。”
“他先是嘲笑傅大人一家子穷酸气惹人讨厌,阿诚哥装模作样,敬酒不吃吃罚酒,傅大人指定保不住乌纱帽,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后来他见阿贞戴着帽子,说阿贞肯定丑死了,指使家丁将阿贞的帽子扯下来,好让所有人都看看傅大人的亲闺女到底有多丑。阿欢去挡,还被他打了一巴掌。”
“他还说……”
小虎子面有难色,陶莹脚步微顿:“他还说什么了?”
“王瑞风还说……”小虎子犹豫着,“傅大人头顶绿帽不算,还任劳任怨地养着别人的种,比孬种都不如。他让阿诚哥干脆也认他当爹,万一哪一天傅家落难了,他保不准可以网开一面。”
小虎子哭丧着脸接着道:“老大来的时候,王瑞风一边对阿贞动手动脚,一边又说要阿贞和傅夫人一起……一起……”
“老大气狠了,一进门,就直接按着王瑞风打起来了。”
“王瑞风之流素来飞扬跋扈惯了,但绝非蠢货,傅公子和傅小姐好歹也是官宦子弟,他怎么敢?而且他说这些乌七八糟的话污蔑傅大人一家,如此这般侮辱傅夫人和傅小姐,委实可恨。不怪十九冲动,王瑞风寻衅在先,就是我听见了,也不可能轻易饶了他。”罗威忍不住打抱不平道。
陶莹眉心微沉。
王瑞风自然是不蠢,他此番突然肆无忌惮地发难,气焰嚣张至此,应该与傅大人夺田还民的主张有关,而他话里话外的依仗无非是认定了傅大人会因此丢官。如果她没有猜错,潘衡业的棋局,或许,已经又走了一步。
只是她未曾想到,那些不堪的风言风语到底传到了高台县,落进了王风瑞的耳朵里。小诚和贞娘听了,定然十分难受。
“走。”
三人一齐赶到杨家铺子前,映入眼前的,便是王家的家丁在街面上倒成一片,而十九正骑在王瑞风身上,重重地挥舞着拳头,直把王瑞风揍了个鼻青脸肿,似乎还不解恨。
“别打了,石公子别打了。”
傅贞握着傅欢的手站在一旁,声音焦急不已,秀美的面颊上垂着珍珠一样晶莹剔透的泪花,傅诚护在她们身前,清俊的眉头紧皱,神色亦焦急而凝重。另一边杨掌柜佝偻着身子,唉声叹气地拍着大腿,面上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陶莹快步上前,按住十九的拳头:“够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他欺负阿贞,就该死!”
十九打红了眼,恍若未闻,雨点似的拳头毫无章法地继续落在王瑞风的身上。陶莹朝罗威看了一眼,两人合力按住十九的胳膊,强行将他从王瑞风身上拉开。十九眼睛瞪得浑圆,肩膀剧烈地挣扎:“你们拉我干什么,这种人活着也是祸害,还不如死了呢。今天我非得打死他,为民除害!”
陶莹将他拦在身前,面色严肃:“杀人偿命,你胡说些什么?”
“大丈夫敢作敢当,就算是坐牢,我也认了!”
陶莹知道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心中轻叹一声,放低了声音:“你这个样子只会吓到贞娘。”十九闻言一愣,急剧起伏的胸膛缓和了一些,下意识扭头看向傅贞,少女像是一只害怕极了的小兔,红着眼睛对着他微微摇头。
十九攥着的双手缓缓松开,回过头恶狠狠地对着地上长瘫不起的人道:“王瑞风,今日算你走运,本大侠饶你一命。我警告你,日后你最好都给我绕着走,你要再敢碰阿贞一根手指头,本大侠就剁了你喂狗!”
十九说完,狠狠地踢了一脚王瑞风,却不敢再回头,耷拉着脑袋背对着傅贞站着。陶莹捡起角落里的帷帽,还给傅贞。傅诚看见她,眉宇间涌起一股深切的自责和愧疚。
对面王瑞风被家丁摇摇晃晃地搀扶起来,本就青黑的眼眶也肿了一只,门牙也被十九打落了一颗,吐了一口血在地上,指着十九和陶莹道:“好,好,好得很,此仇不报非君子,你们俩给我等着。”
余光在傅家兄妹身上落了落,呲着牙冷笑道:“你们别以为抱着傅峻的大腿有多了不起,我告诉你们,傅峻将甘州城内有头有脸的人都得罪尽了,要不了多久,他就得被人从知县的位子上撸下来。到时候可别求着我大发善心,不然什么傅夫人傅小姐,都是我王家手中的玩物,我想怎样就怎样。真到了那时候,你们除了在街头上撒撒火,还能做些什么?”
“王瑞风,你找死!”
十九咬牙切齿地道,正要冲将过去,被陶莹转身按下。
陶莹上前一步,唇角嘲讽地勾起:“不错,江湖中人不过徒有力气,路见不平也只能在街面上撒撒火气,干预不了什么,可是也说不准,江湖众人会不会心血来潮,将王公子送到边营为国效力。”
罗威哼了一声,不屑道:“师姐不已经让王公子戍过一次边了吗?可惜王公子不中用,上一次在北狄人的营帐外,王公子可是哭着求着让师姐将他带回来的。如果我没记错,王公子当时还给天地磕了三个响头呢,发誓说日后唯师姐马首是瞻,且此后若再有欺男霸女、恃强凌弱的行径,必被北狄人万箭穿心而死。”
“可我看王公子迷失于酒色,几次三番与我不对付,只怕早已忘了当日之誓。”陶莹轻抬眼皮。
罗威接着道:“苍天在上,北狄人还没走远呢,师姐,咱们不如送王公子一程。”
王瑞风眼看着陶莹和罗威一唱一和,将自己的老底在人前揭了个干净,浑身气得发抖,神色发狠道:“我可没忘记当年的耻辱!陶莹,别以为我怕你!众目睽睽之下,我就不信你敢把我怎么着,要不然我一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呵,当年就算你把我送到北狄营帐外给镇北侯出气又怎样,镇北侯还不是说不要你就不要你,为他人做嫁衣的感觉如何?”
“要我说,你眼光倒是越来越差了,从大名鼎鼎的镇北侯到了傅家这么一个破落户,真够跌份的。不过你一个弃妇,配一个穷酸货色,也不算亏。只是你这姘头,身世可不详着呢,他娘生性淫贱,早就不知道给他爹戴了多少绿帽子了,他到底是谁的种,说不准连他娘自己都不知道呢。”
“你们俩一个没妈,一个不知道爹是谁,倒是绝配。”
王瑞风猛地笑起来,这次连罗威也忍不下去了:“王瑞风,你别欺人太甚!”
陶莹神色不动,目光冷静得如同寒冰:“王瑞风,你肚子里除了男女之间那点子事情,还有旁的新奇些的话可以威胁到别人吗?”
“且不说我与镇北侯如何,当年你当着镇北侯的面,屡次对霍家世代英烈出言侮辱,又逼迫镇北侯受你胯下之辱,如今你主动重提旧事,难道是生怕镇北侯远在华京,久不闻故人,忘了当日之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