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
宝光丹气2024-09-11 09:013,638

  “你要力挽狂澜,自然有你的筹谋。”

  “大梁边防虚弱,各异族虎视眈眈,其中尤以北狄为甚。一旦北狄挥师进犯,西北告急,大梁北面屏障只剩下北境一脉,若北境不保,大梁自北往西一线便无处可守。北狄连同北方各部族便可长驱直入,寇掠中原。上一世的教训已经足够惨烈,因此北境绝不可失。”

  陶莹微微一默。

  她亲历前世,当然知道青羽寥寥数语背后意味着什么。

  老定王殿下力挫北狄,北狄王战死,失败西退,手下头领趁机争权内讧,自立为王,北狄内部因此众心离涣,四分五裂。然而北狄王之子元儿台黄仅率一支残部,袭杀诸头目,悉收其众,其后不过数年时间,又武力征服了其余部落,势力范围极大扩张。元儿台黄强悍张狂,骄横忌刻,却不失城府,谋略狡诈,他率众进犯大梁,却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轻举妄动,转而向梁廷俯首称臣,索要金银,以至于北狄能够养精蓄锐,屡屡往来边境窥探虚实,从容逼近。

  北狄觊觎中原之心昭然若揭,而梁廷却始终对这腋肘之患坐视不理,赏赉金帛无算,北狄所请无所不予。可以说,梁廷亲自滋长了北狄的贪欲,并使其南侵之心日渐膨胀。因此待时机成熟,元儿台黄立刻大肆举兵入侵,而永祯帝和他尸位素餐的大臣们却都燕雀处堂,自以为乐,一片歌舞升平,不知大厦之将焚,哀鸿之遍野。 

  西北失守,边关告破,梁廷上下竟还掩耳盗铃,以为多加赏赐安抚就能平息元儿台黄的野心,宁靖边境,以致于战机贻误,就连北境也在不久之后被蜂拥而至的胡族铁骑踏破,全线溃败。

  军队惨败,异族南下,直逼京师。不可一世的皇族和权贵们终于从自欺欺人的梦中惊惶醒来,但大敌当前,国破家亡之际,他们既没有慷慨奋励,试图严饬军务,重振旗鼓,没有勒令禁军守备京师,背城一战,更没有调遣地方官军北上抗击敌寇,收复喉襟之地,重整河山;而是丢弃宗庙,仓惶出逃,并强令所有北上奔赴前线的勤王之师南下救援,护卫永祯及扈从的王公大臣的安危,并命仅剩的边军精锐回撤,为其断后。

  至此大梁关隘如同虚设,胡虏长驱直入,一路上纵火焚城,掳掠奸淫;永祯帝在出逃途中猝死,幼子即位,外戚专权而不服者众多,梁廷分崩离析,军队土崩瓦解,兵祸四起,盗贼林立,混战频仍,烟焰不绝;而蠢蠢欲动的南境小国也趁虚入寇,往来抄掠。

  百年之间,山河破碎,尸横遍野。

  男为锅上炙,女为两脚羊。

  乱世如此。

  君主昏聩,朝廷无道,臣子懦弱……

  却以黎民的冤惨为代价。

  “梁廷舍宗社,弃黎民,其过非皇帝一人。倡言南迁,主张议和的大臣也不只崔毓和杜铭。”

  姚青羽娓娓道来,语气平静疏离,仿佛只是在触摸一排陈旧的书脊,流离不堪的乱世只是其中一本书中一截冷冰冰的记载,与他没有切身的干系。

  “这些年大梁表面上看着勉强算是花团锦簇,实则早已外强中干,民声怨望,国祚终结只是迟早而已,但不该是现在,也不该出现长久难平的祸乱。永祯皇帝一朝虽然昏庸无道,民众疾苦,但并非见不到一点光明。大梁中兴,清明治世,便在永祯一朝之后。想要阻止上一世发生的情形,促使苍生社稷回归到原本的面貌,我们必须未雨绸缪,提前获得充足的支持,将所有潜在的威胁一一拔除。最重要的是,推动其中的人和事回到他们本该在的位置。”

  “所以小定王北归,是你在其中推动?”

  上一世,老定王及世子先后逝世之后,小定王一直受困华京,也并未袭爵,皇室仓惶出逃之后,便没了消息。不过就算异世而处,同一个人也不会陡然变换性情,他既然能够多年如一日地隐忍蛰伏,深藏不露,只要没有在混乱中亡故,后来未必没有作为。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们从大漠深处逃回,姚青羽受到逆转时光的反噬,她也毫无无意外地死在北狄人的流箭之中,看不见后来发生的事情。

  “是。”

  姚青羽坦然道。

  “北境与西北同为边城,屏卫中原,地位险要,之所以迅速溃散,沦陷敌寇,致使京师孤危,中原门户洞开,究其原因只有两个字——人祸。”

  “永祯帝沉迷享乐,任人唯亲,裁撤西北军后,选派的将领和巡边大臣多是一贯阿谀奉上之辈,这些人不擅掌兵,却极擅舞弊贪赃,私役兵士,私养牲畜,克扣粮饷,粮草、军马、武备,但凡有可剥利之处,都逃难一劫。”

  “北境情形与西北如出一辙。镇北侯府被黜,兵权旁落,而趁此时机接掌兵权的正是崔氏一族。崔氏原本只是京畿附近不入流的小族,因崔贵妃得宠而上位,多年来当结党营私,排除异己,正直之士多受迫害,剩下的要么噤声,要么转投崔氏,至今华京泰半官员都依附于崔氏。永祯帝纵容,兼之没有力量制衡,崔氏势力日隆,在朝中几乎一手遮天,在北境及其势力所至之地,则濡染军民膏血。”

  “还有一重,朝廷之所以对北狄姑息养奸,其实背后另有一层隐情。北狄王元儿台黄曾暗中遣人潜入华京,厚赂崔贵妃及崔毓,请求换取庇护。”

  “家国之耻,边民之恨,不及敌寇贿赂的金银。”

  陶莹心中的寒意不减反增。

  她忽然想到傅诚曾说过的话。

  世道艰难,民不聊生,造成这一切的源头,究竟是辜恩误国的权奸,是繁盛乱政的宗藩,是沉沦滓秽的群僚,还是昏庸无道的君王?

  姚青羽继续用冷静平和的声音说道:“若非身处庙堂,得以纵览全局,我也不会察觉这其中许多究由。这一世我虽然回来得太迟,着手布局也太晚,所幸许多事情还未发生,还有将世事推回正轨的可能。元儿台黄的野心不会消弭,南侵是必然之举,定王此人也绝非池中之物,我助他北归,便是想借由他的手整饬西北边事,以备来日。”

  “至于北境……”

  姚青羽话语微顿。

  “若按照原本的轨迹,北境陷入困境之后,霍震受召起复,却因梁廷南迁议和的动议纷争迟迟未落,补给被扣,粮草不敷,最终力战而死,霍家军精锐损失大半。霍震战死后,北境始终处在被梁廷抛弃的边缘,到后来永祯帝下诏南迁,北境彻底势同孤地,但霍平川并没有率师回撤,或是弃城而走,而是清点军队,抚恤士卒,悼慰死伤,召集民壮。霍家女子亦亲自守城杀敌,奋力抵抗,誓与北境共存亡。北境得以守住,霍平川及霍家族人功不可没。”

  “及至上一世,镇北侯府全族诛灭,无力回天。这一世镇北侯府出事之时,我才获得皇帝青睐不久,根基不稳,只能尽力保全霍家人的性命。我以为,流放西北是最好的选择。崔氏或别的什么人鞭长莫及,而且定王很快就能重回西北,有他在,也会力保霍震及霍家人无虞。不曾想,霍振病死途中,霍家人病得病,伤得伤,最终所剩无几。”

  更不曾想阴差阳错,霍平川遇见阿莹。

  “所以,即使我通晓所有前情后果,却依然无法让所有的事情都恢复如初。”变数是必然,他只能尽力确保大局不会偏离原本的世道太多。

  姚青羽清逸平和的声音中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哀意,陶莹觉得窒息:“你是想用家国大义,让我放过霍平川。”

  “霍平川此人私德有损,大节无亏。”

  长久的沉默。

  姚青羽没有再多说,陶莹知道,他这是在等她的答复。

  “如果我不肯呢?”

  陶莹抬起头,目光冷峻锐利:“镇北侯身死,还有卫国公、虞国公、靖远侯等积年宿将,青年一辈里也还有穆武,岳忠楠、常敬怀等武将世家出身的佼佼者,论智计勇武,论用兵经验,论体恤士卒、爱护百姓,难道这些人一定不如霍平川吗?”

  “北境崩溃之后,梁廷中人心惶惶,以崔琉和杜铭为首的主和派占据多数。你刚才提到的这些人,的确是主战一派,然而主战一派在朝中势单力薄,受到主和派的全力打压。永祯帝一心南渡,自然也并不信任他们。”

  “而且,北境被崔氏之人祸害尤深,以至边防废弛,人心不安,士气涣散,不堪一击。霍家镇守北境多年,满门英烈,霍震谋勇老成,廉静持重,纵然离世,但在北地,霍家威望不减。只有霍家人敢违抗君命,力守北境,北境,也只有霍家人守得住。”

  霍家如今人丁凋零,阖族年轻一辈中仅剩霍平川一人。

  也就是说,北境,只有霍平川守得住。

  陶莹垂下眼。

  她以为自己足够坚硬,到头来,她只是一块随波逐流的浮冰。

  胃里翻搅。

  “我知道分寸。”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姚青羽毫不意外,像是早已猜到她的选择,缓缓道:“是我安排的人手。我知道你重情重义,难免会陷入痛苦无法自拔,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帮忙完成,我担心,时机尚未成熟,若你将所有精力一味放在追查梁府的命案上,或许会导致你和霍平川提前碰面,如此一来,其他的事情也极有可能偏离计划。”

  “为什么不阻止?”

  “来不及。”

  陶莹望着他,似是不信。

  半晌,直到禅房中温度骤降,茶水表面浮起一层冰碴,寒意刺入骨髓,浇透无边的凄怆。她眼眸中的冰冷怀疑渐渐退去,声音轻得如同呓语:“是我强求了,纵然是青羽你,也无法面面俱到。”

  “你方才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完成。”

  姚青羽感受到她的情绪,微笑了一下,神情无悲无喜:“其实你早已经知道了。”

  陶莹深吸一口气。

  “我的确猜到了。”

  他同上一世一样,将所有知晓的事情和盘托出,从不避讳于她,而让她自己做选择。在她做选择的那一刻,她便明白,她会成为一枚棋子,或者说,在青羽这一局改天换地的棋局里,无人不是棋子。

  包括他自己。

  “你要逼他走上既定的道路,我可以算作其中一个环节。但是——”

  “傅诚没有字,也没有别号,温良恭俭,坚忍质直,不屑功名利禄,无意仕途经济,与你描述之人截然不同。大梁国境广袤,境内县治一千七百三十一,傅姓者不计其数,你怎么确定,他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怎么确定,傅诚……

  就是傅兰舟?

  梁室中兴的缔造者,权臣傅兰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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撩成未来权臣的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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